许登彦
春天的合唱团
阳春三月,产崽季来临
小牛犊、羊羔,合唱团的新成员
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
稚嫩、清脆,像一排浪花
追赶着另一排浪花
復活的生命之海
北天山,星辰般散布的
牧场,合唱团的激越歌声
潺潺流淌,阳光镀了金
拍打着内心的堤岸
小牛犊有着湿漉漉的口鼻
肉粉色的唇舌是羊羔的标配
它们的眼神多么清澈、明亮
与七岁女儿的眼睛何其相似
我的心在顷刻间融化
献唱结束,合唱团的小歌手们
此刻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微闭着双眼,开始进入
一段惬意的休憩时光
温软的长舌头,轻轻地
滑过它们金色的皮毛
北天山之春
群峰皓首,高处不胜寒的雪
正在一点一点地裸露出消瘦的肋骨
这是一天中的早晨,空气清冷
崖壁上的小小河流,手脚
被捆缚,搁浅在了命运的半途
雪光和正午的阳光,刺亮得
能打翻眼睛里的一池春水
松树林的高枝上,落满了
黑压压的鸦群,呜啊呜啊……
它们一声接一声地呜叫着
远距离的宣示,万箭迸发
泥筑马厩的檐下,一对麻雀
乐此不疲地成了春天的搬运工
在洞口,一只喙衔着细软的干草和羽毛
进进出出,另一只东张西望负责警戒
小夫妻的责任分工明确,驾轻就熟
马打着响鼻,七八只白山羊
侧卧在墙根下,微闭着双眼
上下颚错动,悠闲地反刍着
草料和寂静的春光,枝头初绽的
褐色芽苞,传来清晰的呐喊
转场
沉寂了一冬的小山村,在春风的
吹拂下,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羊咩、牛哞、马嘶、犬吠……
肆意搅动着山村沸腾的血液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朴素的道理
种植在牧人的心里,代代传承
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忙碌起来
春天来了,转场开始了
圈舍的柴门被打开,决堤的潮水
它们首尾相连,通过宿命的关口
一片一片凝固的云朵,缓缓地移动
蹄声如雨,行进在通往春天的路途中
村里窄窄的山路上,羊群、牛群
浩浩荡荡。留下了大大小小的
坑和蹄印,还有精致的黑豆豆和
一坨坨热气腾腾的牛粪。这是
它们留给小山村的怀想
羊群或牛群相遇,不会混淆
就像遵守大自然的某种契约
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河流
它们湿漉漉的眼神里,有火焰
在燃烧,渴望胃囊和舌头被青草滋润
母羊、母牛一声声的长唤,叫得心疼
脆嫩而焦急的回应,让我目睹了
生命的奇迹和强大
这些活蹦乱跳的精灵
目光明澈,面容清秀
它们刚出生不久,就跟着亲人
跋山涉水,经历尘世间的风雨
哈萨克族牧人高高骑坐在马背上
散漫地跟在羊群和牛群后面,脸膛上
有着奶茶滋养的红润,马鞭时不时击响
我一次次深情凝望,追随着
它们渐行渐远的影子,一颗心
迷失在四月静静漂浮的尘埃里
乡村胎记
时间的反光镜里,一条怀旧的鱼
溯游而上,搁浅在了乡村的堤岸
记忆里快乐的童年时光
渐次模糊,退潮的海水远去
村头的大榆树,在一个风雨之夜
轰然倒塌,茬口渗出浑黄的泪水
乡下的亲戚这些年已将家
渐渐搬离,风中传来他们的消息
祖屋,长满老年斑的岛屿
在心中固守着乡村
挥之不去的乡愁被大水围困
我是它身上的一块暗黑色的
胎记,寄生于此
铭刻着生命最初的星火
在每一个夜晚,反复擦洗
安放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有情有义的麻雀,年复一年
携儿带女回乡下省亲
在祖屋的屋檐下,家人团聚
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一些
时过境迁的人和事
儿时的伙伴,他们去了哪里
一个乡村少年不见了
我与他试图交谈、和解
彼此成为今生无法抹去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