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
前几日晚饭过后,闲坐,大家说起了厨房砧板的去留问题,有点不同意见。这块砧板已经用了三四年了,木头的,长方形,有寸把厚,约莫三四斤重,暗黄中泛着白,嵌着黑,深深浅浅的刀痕纵横交錯,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已然一副老态龙钟之样。
我和母亲以为砧板需要定期更换,才能保证卫生,父亲却不太舍得,说:“用顺了。洗一下,开水冲冲烫烫,擦干净,还是能再用。”对于砧板用得顺不顺,我和母亲是没有发言权的,还属父亲最清楚。毕竟,自打我出生有印象起,厨房便是父亲的专属领地。
一个寒冬的傍晚,父亲将腌了多日的咸肉,从滚烫的锅里捞出,置于砧板上切起来。顿时,空气里弥漫着咸肉的香味,呼吸间尽是香气缭绕,醉在心里。父亲切咸肉是认真的,大小一样,厚薄一样,每一块都很均匀,每一块都很晶莹。还未等父亲切完,一块咸肉已在我嘴中被咀嚼再三。父亲得意起来,问我:“怎么样?好吃吧!”我舔舔手指上的余味,那是对父亲最好的肯定。彼时,砧板上的滋味萦绕于心,只那一口,便成为寒冬里回家最温暖的期盼。
岁月流转,一晃父亲已是一位五岁孩子的外祖父。终是熬不过岁月侵袭,他背驼了,发白了,手脚总是有点慢。这些年,无论在外工作有多劳累,一下班,父亲总是跑菜市场,挑菜蔬。回家后,又拎着大袋小袋食材直奔厨房,拣菜,洗菜,切菜,上灶,烧火,一个人忙碌,一个人快乐。几十年如一日。父亲享受着辛苦的足食,也隐忍着生活的苦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喂饱了他的妻儿子孙。要说父亲这些年有过怨气吗?自是有的,我有时会听得他在厨房嘀咕:“这一日日的,要烧到啥辰光?”
有一日,天色已晚,父亲在砧板上切菜,又嘀咕起来。母亲识趣地前去帮忙,我也跟着去。一看,父亲在砧板上切黄瓜,我便接过手来,示意要切。没切几刀,黄瓜被切得大大小小,长短不一、厚薄不匀,砧板上频繁现出“呲……嚓……呲……”的顿挫声,一切乱了节奏。父亲见状,又一把拿过刀来,嗔怪起我:“黄瓜哪能这样切?还是我来!”于是,又是一阵清脆悦耳声响起,依旧是父亲在砧板上忙碌。父亲左手指关节微微凸起,丈量着黄瓜片的厚薄尺寸,右手紧握刀把。刀起刀落间,一排镶着墨绿翡翠边的瓜片紧挨彼此。我凝视着父亲的这双手,一种自豪涌上心头,一阵酸楚心间漫开。不知是什么时候,父亲手背上浮现出一块、一块又一块白斑,点状的,片状的,一处处被热油烫伤的留痕,让这双本就褶皱的手更显得斑驳。彼时,我才明白母亲与我的厨艺不曾长进,是源于父亲的这般宠溺,平平淡淡,实实在在。
这块砧板后来按照父亲要求,被安置在橱柜一角,即便已老去,用处不大,父亲依旧不舍。我时常看见,在开始添加油盐酱醋,或者开始饭后的碗盏收拾时,父亲会看一眼砧板的。而母亲和我也不再反对父亲留下这砧板,留下它,便留下了父亲在时光蔓延中印刻在亲情里的守护,它深深浅浅,绵绵长长,从未改变……
(和风朗月摘自《奉贤报》2022年12月20日 图/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