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信

李桂芳

一

“去，叫你妈来吃饭。”父亲看了看餐桌上闪烁的蜡烛，满眼期待地看着孙鹏说。

孙鹏从餐桌前站起来，阴沉着脸，极不情愿地走到厨房门口。他朝厨房里看去，迷蒙的水雾中，她正在手忙脚乱地翻笼屉，将一碗碗菜从滚热的笼屉里端出来。

“喂，我爸叫你吃饭。”孙鹏朝厨房里喊了一声。

坐在餐桌前的父亲站起来，朝孙鹏怒吼：“你个白眼狼！她为你忙了这么久，你喊也不舍得喊一声，你还是个人吗？”

“你看你，又吼孩子干啥？他喊我了，我都听见了。赶紧吃饭吧，孩子今天过生日，你可不许发脾气。”女人小心翼翼地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粉蒸肉放到餐桌上，边朝烫疼的手吹气，边轻声说。

“他都喊的啥呀，我都听见了，没良心的。”父亲说。

“啥叫‘没良心’？我马上喊给你听。阿姨，吃饭了！阿姨，吃饭了！”孙鹏对父亲吼道。

一旁的女人眼里含着笑说：“好了，你看孩子都喊了，赶紧吃饭，别计较了。”

“你难道就不能干干脆脆地叫一声‘妈’？这么些年，你亲妈啥也不管，啥也不问，你还……”

“我妈怎么了？我昨天还收到她的信，她一直在给我写信，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可你总是冤枉她！”孙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气愤地说。

“你妈会给你写信？我才不信！”

“今年以来，她几乎每周都会给我写封信，无微不至地关心我。你还想她怎样？”

“拿给我看看。”

“我妈给我写的，为啥要给你看？”孙鹏赌气地将那封信塞进怀里，瞪着父亲说。

“哎呀，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孩子亲妈关心孩子天经地义，你怎么不相信呢？赶紧吃饭，孩子今天过生日，别破坏了这好气氛。”女人边朝男人使眼色，边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粉蒸肉放进了孙鹏碗里。

二

“妈妈，今天她给我过生日了，做了我最爱吃的粉蒸肉，还买了蛋糕、点了蜡烛。吃饭前，爸爸让我叫她‘妈妈’，可我怎么也叫不出口。我的妈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啊。唉，谁让你们离婚呢。算了，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

“不过，她对我一直不错。快上初三了，她每天总是早早地起床，给我蒸包子、煎鸡蛋、热牛奶。等我起床时，她还替我准备好洗脸和漱口的热水。我有时挺不好意思的，仿佛我变成了一个需要时时被呵护照顾的婴儿。不过，妈妈，我也算是幸运的吧，哪怕是个继母，可她并不像童话里写的继母那样恶毒可怕。

“妈妈，我需要一本初二语文复习资料，如果你方便，请买一本寄给我，家里附近的书店都买不到这本资料。上次月考，我的语文又没考好，我越来越害怕语文了。”

那个晚上，孙鹏完成作业后，给远方的母亲写了这封信。写完，已经十一点半了。

孙鹏打了一个哈欠，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孙鹏知道又是她，每晚准点来“打扰”。孙鹏不耐烦地皱着眉说：“请进！”

女人推门进来，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到孙鹏面前：“赶紧喝了。这些天你学习太累了，每天睡前要再喝杯牛奶补一补，而且喝牛奶还有助于睡眠呢。”

孙鹏端起杯子，仰起头，迅速喝完了牛奶。

“我想睡觉了，你走吧。”孙鹏淡淡地说。

“好好好，那你赶紧睡。”女人轻轻地掩上门，脸上的笑容一直那么温暖、那么慈爱。

孙鹏回味着女人温暖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亲生母亲的容颜。母亲在家时，虽然脾气不好，经常和父亲吵架，俩人甚至还大打出手，可对孙鹏，她是疼愛有加的。

只是，自从离婚后，母亲远嫁他乡，和孙鹏的联系越来越少，刚开始还给孙鹏打过几次电话，后来就没了音讯。直到今年，母亲才寄来书信，说自己工作太忙，又生了孩子，负担挺重。上班的工厂不允许带手机，孙鹏在学校也没有电话可以联系，只能忙里偷闲地给他写信。他有什么需求，都可以写在信里，母亲会想办法帮他解决的。

忙碌的学习之余，孙鹏最盼望的就是母亲的来信。

这一次，母亲的回信来得很快，随信而来的，还有那本厚厚的初二语文复习资料。孙鹏迫不及待地打开母亲的来信。

母亲在信里叮嘱孙鹏要坚持每天两页的语文改错练习，然后将错题整理、摘抄到错题集上，并及时消化错题集上的内容。母亲还说，学习贵在坚持不懈，贵在永不放弃；只要有信心，没有办不到的事。

曾经多次，当考试失利时，当前途迷茫时，当和同学关系紧张时，孙鹏都会通过书信向母亲求救。母亲总能想方设法地为他的生活和学习释难解疑。在一次次的交流和沟通中，曾经对父母离婚的怨恨，对母亲远嫁的埋怨，慢慢地消融了。从一封封书信里，孙鹏切实地感受到了浓郁而温暖的母爱。虽然隔着万水千山，可他觉得母爱就在身边，母亲就在眼前。

三

期末考试结束，孙鹏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他给母亲写了封长长的信，信里写了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并说要去母亲所在的那座城市看望她。

孙鹏的信还没寄出，继母在上班途中就出事了。她骑的电瓶车和一辆小车相撞，小腿骨折住进了医院。

父亲要求孙鹏去医院看望继母，孙鹏无奈地去了。在医院，父亲说：“儿子，你考试也结束了，爸爸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一下妈妈。”

“我没空，我还要去邮局寄信呢。她自己有女儿，怎么不来照顾？”孙鹏嘟囔着。

“你姐姐在外地读书，还没有放假，你就不能帮忙照顾一下吗？”

“我不是说要去寄信吗？！”孙鹏朝父亲吼道。

“孩子有事，就让他去吧。你也上班去，我不要紧的。”继母躺在床上和婉地说。

“寄信！寄信！你知道那些信是谁写给你的吗？”父亲吼了起来。

“当然是在远方打工的妈妈，难道是你？”孙鹏更生气了。

“你快去上班吧，别说了。”继母着急地阻止男人继续说下去。

“不行，再不告诉他，他真成白眼狼了。那些信，全是你继母给你写的，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害怕你不肯听她的话，她在你老师那里了解情况后，对症下药，装成你亲妈给你写信，然后再寄到你亲妈打工的城市，托你姐姐转寄给你，为了……”

“别说了，你快上班去呀！”继母的声音大了起来。

父亲根本不听，瞪着孙鹏，怒吼道：“你继母为了让你好好读书，为你购买资料、查找学习方法，她含辛茹苦为了谁？的确，她是你继母，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你，还爱得小心翼翼。可你呢，你连‘阿姨’都没好好地叫过一声，你说你还有良心吗？你还……”

“别说了，让孩子走吧。孙鹏，对不起，我这个当继母的很无能，总是无法让你接受我。我这样做，但愿没有伤害到你，孩子，请你……”继母的眼泪掉了下来。

孙鹏呆呆地站在门口，突然回过身，看着床上的继母，含泪大声说：“请别说了，阿姨……不，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