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春勇
满妹为父亲系风纪扣
翻开胡耀邦女儿满妹所著《思念依然无尽——回忆父亲胡耀邦》一书,那张名为《整装待发》的老照片叩击着笔者的心扉:胡耀邦笑容满面坐在办公桌前,女儿满妹斜着身子为父亲扣上衣领风纪扣。
重新品味这张洋溢着亲情和暖意的照片,笔者不由得想起数年前满妹来南昌时采访她,听她细说心中的父亲和自己通过写书抒发对父亲不尽思念的往事。
满妹个子不高,朴素大方,留着蓬松的短发,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笑脸盈盈,和气大方,热情平易,快言快语,交谈几句便能感受其直爽率真的性格,让人看到了胡耀邦的遗风。
与记者交谈,满妹相当随和,没有一点架子。对于记者的提问,她总是先用笔记下来,听完再回答;对于到场者的合影要求,也是有求必应。熟悉她的人都说,这是家风使然。
满妹大名叫李恒,随妈妈李昭姓。这个小名是奶奶给起的。1952年,她在四川南充出生时,已有几个孙儿的奶奶终于盼到了孙女,心满意足,喜笑颜开:“就叫满妹吧!”
满妹排行老四,上面有3个哥哥。作为家里的老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在家里肯定得到更多的宠爱,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然而满妹却说,父母对子女一视同仁,对自己的宠爱不一定有,但特殊的情况是有的。与几个兄长相比,自己没有上过幼儿园,小学、中学没有住过校,跟父母去过北戴河,这些都是哥哥们小时候没有的待遇。父亲那时多在家里办公,自己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多一些。有时玩腻了或没得玩时,就去父亲的大屋子里玩或是在他坐的大椅子上爬来爬去,父亲从不介意,仍旧埋头看他的书或是文件;有时碰到他那儿有客人,父亲便会叫秘书或工作人员拿来水果或糖块什么的,“打发”她离开。如果说父亲对儿女们不一样,她认为那只是爱的表现形式不同而已。比如父亲曾经带她和邻居家的女孩一起去吃冰淇淋,而“文革”中则带哥哥们出门去打牙祭。
满妹说,整个家庭非常平等,父母对子女们想干什么、不干什么没有刻意的要求,而是通过自己的行动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父母对子女的要求很严格。他们在家里很少谈论工作上的事情,也不许子女过问这些或随意评论干部。
打开儿时记忆的闸门,满妹看到最多的、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父亲不停地看书学习。满妹感叹地说:父亲抓紧点滴时间看书,一生手不释卷。他不但身体力行,学以致用,而且勇敢地追求真理。
为了缅怀和纪念父亲,满妹从搜集资料到写作修改,再到等待出版,前后耗时8年,最终完成了一本回忆父亲生平的著作《思念依然无尽——回忆父亲胡耀邦》。在这本“用泪水”写就的回忆录中,满妹翔实地记述了父亲的一生和最后的日子,多侧面地回顾了父亲的革命生涯与精神风采,同时细腻、温婉地叙述了许多家长里短的小事。书中展示了胡耀邦作为一个慈祥的父亲,也是女儿的益友的形象。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父亲的无尽思念。
满妹(左二)仔细观看万成龙老人提供的珍贵照片。左一为作者
满妹做过工人,当过兵。1980年从北京医学院(今北京大学医学部)医疗系毕业,但从没有受过任何写作的训练。谈起这本书的创作,满妹笑称是“客串”。她坦率地告诉笔者,自己学的是自然科学,大部分时間从事医药和管理方面的工作。她对政治没有特殊的关注,也没有理论方面的修养,对党史更没有研究。所以,本来没有写这本书的计划和勇气。她没有写作大纲,没有整体构思,甚至连信心和时间也没有。在很多朋友的一再劝说下,她才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试着去做这件事。于是,她在业内朋友的策划与帮助下,开始搜集和整理资料。她终于下定决心,并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原则:写得好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经得住历史的考验。
父亲去世时,满妹正在美国进修,没能与父亲作最后的告别;父亲安葬时,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她又无法赶回来。说起这些,满妹一直深感内疚并遗憾不已:“我觉得应该为父亲做点事,这也许可以使深藏心底的自责得以解脱。”
满妹那时工作相当忙,每天上班10多个小时,下班也很晚,而且周末经常加班,因此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写作,一般都在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开始伏案奋笔。隆冬深夜,她上身穿着外套,脚上裹着毯子御寒;酷暑盛夏,她点上蚊香,开着电扇夜战。她不断用父亲不畏艰难、拼命工作的精神鼓励自己。
尽管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满妹仍认为对父亲的了解还是非常有限的。写作期间,她感到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档案可查,也没有线索和能力进行广泛的采访。好在她做过编辑,有一点文字基础,从父亲艰难困苦和斑斓多姿的一生中,悟出了天道酬勤的道理。于是,她利用各种机会和途径搜集资料,采访当事人。通过积少成多的办法,在资料搜集到一定程度时,就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然后再与能找到的当事人核对史实,对文字进行反复的加工和修改。
2005年,《思念依然无尽——回忆父亲胡耀邦》在胡耀邦诞辰90周年之际出版发行,为读者提供了大量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和重要史实,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社会各界好评如潮,不断有素不相识的读者给满妹来信来函,谈感想、讲亲历、析正误、提建议。读者的细致、认真与热情,令她感动不已。
在图书评奖中,该书也屡获殊荣:从国家图书馆的文津图书奖到中国传记文学优秀作品奖,从徐迟报告文学奖到中国报告文学大奖,以及中国出版政府奖和北京市优秀出版物奖。
滿妹说,如果说这本书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充分肯定的话,要特别感谢广大读者的关心和厚爱,感谢有关领导、前辈和专家的热情指导和大力帮助,感谢友人们的鼓励与支持,还有丈夫对自己写作的理解与帮助。
她透露,丈夫刘晓江对历史事件和党的方针政策比自己了解和熟悉得多,因此他帮助搜集和核实了不少史料,成了“把关人”。三哥胡德华则是“标准制定者”,提出“写出传世之作”的要求。这虽高不可及,却一直警醒和鞭策着她。满妹给自己定下的底线是:写出真实的父亲,写一部负责任的作品。“把时代的真实风貌、真实的故事、真实的父亲记录下来,以馈读者;从个人感情来说,把自己所知道的父亲写出来,以尽子女的孝心,是我最朴素、最简单的想法。”
2011年,满妹根据有关方面专家和读者来信、来函提出的意见与建议,对《思念依然无尽——回忆父亲胡耀邦》一书作了进一步的修订,并增补了部分珍贵图片,再版重印。
在笔者采访之际,有一位七旬老人闻讯赶来与满妹会面,还特意带来了珍贵的合影和珍藏的记忆,表达对胡耀邦的敬意和怀念。这位名叫万成龙的老先生,打开一张用塑料纸包裹着的已经发黄的老照片,向满妹深情回忆起1958年2月5日见到耀邦同志的一幕:那天,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来到江西上饶看望团干部,一见面就热情招手,大声说道:“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他记得“耀邦同志当时身穿一件呢子大衣,非常精神”。几十年过去了,胡耀邦的风采一直铭刻在万老的记忆里,回忆起来就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有感于此,满妹动情地说,父亲和江西有着不解之缘,他的革命生涯是在江西起步,生前一直都关心和惦念着老区的建设与发展,改革开放之初他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调查研究“老少边穷”问题,生命结束后又被安葬在江西共青城。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轮回。后来通过考证发现,江西高安华林还是我们的祖居地。我们全家对江西有着特殊的感情。
1990年12月5日,胡耀邦的骨灰盒由时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的温家宝与亲属等护送,从北京到达江西德安,在他生前多次关心过的共青城安葬。
满妹回忆说,记得当时母亲提出将父亲安葬在江西共青城,全家人都表示赞同,唯独她虽没反对,但疑虑重重。主要是觉得那里离北京太远,去看父亲一趟不容易,而且将父亲一人留在荒僻的小山岗,只有一株矮小的马尾松陪伴,于心不安。在父亲安葬后第一次踏上富华山为他扫墓时,看到昔日的荒丘野坡已被共青城人建设成了满目苍翠的壮丽园林,得知每年至少有100万人从全国各地到这里凭吊,甚至不乏国际友人时,她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和从未想到的震撼。
满妹说,这是一块让她魂牵梦绕,走到哪里也忘不掉、放不下的地方。因为江西不但是中国革命的摇篮和人民军队的诞生地,是一片富于革命精神的老区,也是父亲为理想而奋斗的起点和最终的安息地。1990年12月父亲安葬和1995年11月父亲80周年诞辰时,还有2009年4月父亲逝世20周年之际,母亲李昭率家人来到共青城祭奠。这些年,他们兄妹四人一有机会便要到这里看望父亲。她现在相信,父亲长眠在这片红土地中,得到的不只是安宁和清静,还有成千上万人的爱戴和尊敬。自己和家人来这里扫墓,不但可以寄托哀思,也能得到心灵的净化。她感到更可喜的是,每次来都能看到共青城的发展和变化。她由衷地希望,江西老区人民能把当年革命的理想转化成建设家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