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光红
那是 1974 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公社传来了推荐哥哥去省农校读书的消息,全家人围坐在院子里,高兴得合不拢嘴。哥哥又兴奋、又激动,斜躺在院子中的草坪上,满含喜悦泪花的双眼呆呆地望着满天亮闪亮闪的星星,像在想心事,夜深了仍不想进屋睡觉。
临行前,母亲似乎看出了哥哥的心思,当母亲把哥哥的几件换洗的补巴衣服折好后,才觉得应该给哥哥准备一只木箱,装点零碎东西。可当时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来木板啊?
母亲心急如焚,皱眉沉思,父亲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低着头,一言不发。夜里父母叹着气,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咕咕说了大半夜。第二天早晨,母亲一咬牙,把自己的床板哗哗地抽了出来,那是家里仅有的几块无结无疤的松木床板,伴随着母亲近二十年了,床板已泛黑并带有母亲浓浓的汗味。母亲请来村里最好的木匠,她两眼盯着床板许久,才叫木匠开工。随着一阵唰唰的锯子声、刨子声,母亲的脸上已写满了无奈。床板在木匠的手里渐渐地成了约六十厘米长、五十厘米宽、四十厘米高的大木箱,并涂上了红油漆。
哥哥背着行李,扛着红木箱上学去了。可母亲却因没了床板,睡了几年的稻草地铺,加上过度操劳,落下了风湿腰痛病,每到天阴下雨,腰就疼得厉害。
红木箱伴随着哥哥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伴他走上了工作岗位。听哥哥说,他用红木箱装过家里寄去的咸菜、炒糯米面,还装过粮票、布票、书籍、衣服等,他还常在红木箱上看书、写家信……
1986年的秋天,我考取了师范学校,要去外地读书了。临行前,我也嚷着要一只木箱,母亲知道后,为难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突然她那忧愁的眼里含满了泪水,脸上布满了愁云。我后悔极了,觉得不该伤妈妈的心,于是连忙说:“妈,我不要木箱了。”妈一下把我搂在怀里,用手抚摸着我的头,愧疚地说:“儿啊,妈不好,对不住你。”说话间,母亲伤心的泪水滴到了我的脸上,顿时我心里猛地一颤,鼻子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這时,哥哥知道了,主动把自己用的红木箱扛了回来,交给了我。
从此,我读书的三年中,红木箱给我存放钱、粮、衣服等提供了许多方便。一到寒冷的冬天,同学们的脚、手冻得通红,那时,晚上能用开水兑冷水洗脸、洗脚便是一种享受。我的红木箱大,里面除了装钱、粮、衣服外,还能放三四瓶开水,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大家便踏着一层白白的霜,轮流着到锅炉房打开水,然后放到我的红木箱里,由我负责保管。晚上,大家都来倒开水洗脸、洗脚,个个脸上挂满了笑。我为有这么大的红木箱,心里既高兴,又自豪。
1989年的夏天,我师范毕业了,分配到了一所偏僻的村小教书,破烂不堪的土墙房子里,没一张像样的桌子,几块粗糙泛黑的厚木板搭在土坯上当学生的课桌,十来个学生听我讲课,红木箱便成了我的讲桌。看着简陋不堪的校舍,看着衣衫褴褛、满脸脏兮兮的学生,我便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我那贫困的家乡,想起我那满脸忧愁的母亲,于是便更加觉得红木箱可贵了。晚上,每当停电的时候,在煤油灯下,我在红木箱上批改着学生的作业。红木箱又伴我在孤独的小山村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伴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直到 1999 年初,我调到了县城,结婚了。家里也添置了高组合柜、小组合柜、写字台……红木箱的油漆也渐渐脱落了,箱盖也开裂了,我便用硬纸壳、塑料布把红木箱包好,小心地放置在阳台的角落里。一看到红木箱,我就会想起以前的艰难岁月,想起母亲那苍老满是皱纹的脸,想起学生时代的伙伴……
一个秋天的下午,妻子说:“红木箱被隔壁邻居王姐借去了,说给娃娃读高中用。”我听后,心想:这红木箱三十多年了,先后被三个人用过,“功绩”真大啊!于是心里便由衷的自豪和兴奋。
三年后,邻居王姐娃娃高中毕业了,考取了大学,我和妻子前去祝贺。闲谈之余,我问起了红木箱是否还用一事。王姐娃娃说放在学校宿舍里,并说尽快去背回来。
后来,邻居王姐低着头,红着脸,内疚地到我家里说:“真对不起啊,红木箱被鬼娃儿弄丢了,要不,买一只皮箱还你们,咋样?”我听后,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呆呆地怔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赔又有何用?
那天夜晚,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满天的星星,怎么也无法入睡,眼前总是晃动着伴我近三十来年的红木箱……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马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