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飞天形象的历史变迁

2023-04-19 17:53李芳菲黑龙江大学
天工 2023年28期
关键词:洞窟飞天西域

李芳菲 黑龙江大学

飞天形象作为敦煌艺术的代表,在莫高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敦煌艺术宝库中有着多种形象的飞天,形似但又各有特征。这些特征代表着敦煌文化的发展历程,同时彰显着时代的主流。飞天初现于印度神话故事,后伴随佛教东传而进入我国,在不断地吸纳中华文化养分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带有中国特色的飞天,而在不同的阶段,飞天形象的表现也并不相同。时代赋予飞天以美的内涵和灵动的魅力。

一、魏晋南北朝时期——飞天形象的初创期

汉代丝绸之路的开通使敦煌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西域文化与东方文化在此相遇,敦煌也就成了丝绸之路上的文化明珠。东晋十六国以来,敦煌作为佛教文化都会已有一定的佛教文化积累,寺院林立、高僧汇集,敦煌最早的飞天形象便诞生于敬佛的北凉。

初入我国的飞天具有明显的西域特点,面部平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身披大巾且穿长裙,略显笨重、粗犷。如第254 窟的飞天,盘旋在中心柱正面佛龛两侧,只着下裙,赤足而立,身着飘带,身体直角弯曲,极具力量感,尽显阳刚之气。北魏初期,有些洞窟中的飞天仍带有浓厚的西域色彩,但在画法上较北凉有了明显的提升,画面生动,粗犷有力,线条准确地勾勒出更加符合中华文化审美的人体比例,也有一些洞窟已经出现中国化趋势的飞天形象,造型趋向中原化,动作逐渐轻缓。北魏中期,飞天形象已经明显不同于西域飞天,逐渐演化为女性形象,且脸型也日渐丰满,五官秀气,面庞协调匀称,身材修长。动作情态也变化万千、各有不同,振臂高飞的、面对面私语的、沉浸于音乐的等,场面浩荡,一片祥和欢乐。

北魏后期到西魏,飞天形象出现了极大创新。这是西域飞天向中原飞天转变的关键节点,这时的壁画中兼具了三种各有特色的飞天形象:带有西域特征的、充分结合了中原审美的以及受到道教熏陶的。西域式飞天仍旧是面部平圆,深眼窝,高鼻梁,大的嘴巴和耳朵,身披袈裟,粗犷有力。这时,中原式飞天也开始流行,逐渐抛弃了高大健硕的审美,追求婉约典雅、眉清目秀,画风自然,贴合中原人的品味。飞天的身形和纱裙被拉长了,这是符合中原审美的特征,为飞天披上了柔和的色彩。此时的中国画工逐渐在模仿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想法,添入了属于中原人的特征和想象,创新了旧有的外来飞天形象,使飞天逐渐演变成具有中华文化特色的形象。而飞天的故事内容也不仅限于佛教故事,也融入了道教题材。道教的“羽人”在这个时期逐渐变化为“飞仙”,羽人披上了属于飞天的大巾,飞天摘下了代表身份特征的头光。飞天的新形象,面容清秀,眉眼温和,嘴角上扬,面含笑意,明显地表现出中原风格,追求“秀骨清像”。壁画上除了遨游的飞天,还有奇兽、飞花、彩云等图案,画风动感飘逸。这三种飞天各有特色,也有共同之处,体现出魏晋时期多元文化交融的时代特征。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飞天以模仿西域飞天为主,延续了西域飞天粗犷阳刚的特征,主要体现出力量的美感。初创期的飞天体现为阴郁沉重,是因为其所处的时代正是混乱动荡的时期,黎民饥寒,烽火不断;后来的飞天体现出明显的西域特征;至北魏后期,飞天的中原特征明显,虽然未脱离西域文化的影响,但造型、动作趋向中原化,乐伎飞天增多,形象向女性转变,眉眼清秀,身穿长裙,线条明晰,色彩生动灵秀,画面引人入胜,十分动人。

二、隋、唐时期——飞天形象的全盛期

隋唐时期雄厚的物质基础、丰富的精神生活和强大的文化自信使敦煌飞天迎来了发展的巅峰期。统治者对佛教、道教的支持,也让飞天形象蓬勃发展、不断演进。

隋代存续时间不过短短三十年,却是创作出飞天形象数量最多的一个朝代。在这三十年间,莫高窟新建了百余个洞窟,这是敦煌文化发展的鼎盛时期。飞天得以迎来如此蓬勃的发展,与当时统治者的支持有极大的关系。隋炀帝对飞天的喜爱已然到了一定境界,命匠人制出飞天的样子,甚至可以上下升腾飞舞,生动地还原飞天的美丽形象。除此之外,飞天形象的发展也离不开匠人非凡的创造力以及丰富的社会生活和精神文明,这使得飞天形象拥有源于生活的真实和高于生活的想象,进而创造出更为盛大的场面和更为惊艳的形象。

隋代是飞天艺术逐渐走向成熟的时期,是飞天形象逐渐统一的时期,也是融合、探索、创新兼具的时期。其将魏晋艺术与西域艺术相融合,从而形成一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风格。画面上的每个人物都不再僵硬,而是更显灵动活泼、无拘无束,以中原式女性造型为主。整体画面也尽显明快,色彩鲜艳,动感强烈,用笔流畅。隋代飞天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多以群像出现,而群体中的每个个体又各不相同、千姿百态,如第423窟、390 窟的飞天群,这些飞天玲珑精巧、明艳灵活、光鲜动人。单独的飞天被组合起来,毫无突兀之感,他们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和谐美好。在第305 窟中,窟顶的南北两壁分别画出了西魏就已经出现的东王公和西王母等人物形象,但整体画风带有浓厚的隋代色彩。这里的飞天出现在西王母的凤辇前,天女散花,丝带飘飞,祥云相伴,营造出绚丽盛大的场景,表现出浩荡大气的美感,符合隋代华美活泼的艺术审美。隋代的飞天代替了过去的天宫伎乐,这彰显着隋代的开放与自由。在第420 窟中,洞窟正面的龛顶,有着十五身自由遨游的飞天,他们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以李白的话来形容便是“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从天而降的仙子各有个性,有的优雅安详,有的灵动活泼,有的强壮有力……此情景,在飞天的带动之下,仿佛置身于热闹快乐的世界。这一时期也出现了飞天的新形态——反弹箜篌,这是有悖于人体规律的,却是符合艺术美学的。由如此动人美妙的反弹箜篌飞天可知,隋代是充满想象的创造时期。隋代的飞天形象用色瑰丽,辅以鲜艳的火焰纹样衬托,使人大为震撼,真正感受到光辉烂漫的飞天世界。

大唐王朝,飞天艺术的发展逐渐迎来了巅峰时期。国力的强盛,政权的稳定,经济基础的支持,文化环境的开放自由,对外交流的频繁,大唐极强的文化自信和借鉴、吸收的能力都让这个特殊节点上的敦煌艺术走向顶峰。波斯文化、阿拉伯文化和西域文化等的传入,与中华本土文化的碰撞融合,极大地激发了唐代文化的生命力,使其蓬勃发展,走在了通向辉煌的康庄大道,创造了中华文化史的奇迹。同时,唐朝在不断吸收外来文化的过程中,始终坚持本土文化内核,儒学、道学仍作为社会主流思想蓬勃发展。由此,形成了既有外来文化特征,又已完全带有中华文化烙印的本土化的飞天形象。

唐代的飞天已然登峰造极。历经近三百年发展的飞天,褪去了西域风貌,可以说是完全中国化的飞天。飞天在唐代表现出丰富的特征。飞天演变为宫廷舞女,这与唐代宫廷舞蹈和仕女画有着极大的关联。飞天表现出鲜明的中原特色和民族风格,西域形象荡然无存,飞天从内到外都已经完全是中原的飞天。在内涵上,飞天已经尽数是女性形象,这凸显出唐代尊重女性,欣赏女性之美。外表上,飞天从头到脚都是中原人的形象,从面容到身材无一例外。飞天形象的世俗性增强,也表现出社会对于人本身的关注在增强。而在唐朝的时间跨度里,飞天也有不同特征。唐朝初期的飞天带有一种悠闲自在的美感。在第329 窟的壁画中,有四身飞天环绕于中心莲花的周围,他们超脱物外、自由自在地守护着这片净土。在藻井外缘的帷幔之外,还有十二身伎乐飞天,他们优雅演奏,一切都不得使他们分心,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怡然自乐。中唐以后的飞天形象趋于丰满,与唐代的审美特征一脉相承,尽显雍容华贵。全盛时期的飞天,美在开放自由、豪迈大方、变化无穷,将浪漫与现实完美结合,极具灵动之美。到了唐末,受到战乱影响,飞天已经逐渐失去了初唐、盛唐的自由神韵,色彩和造型不再华丽、不再出彩,走向了程式化。

三、五代、宋、元时期——飞天形象的衰落期

巅峰期后便是下坡路,战火蚕食着飞天艺术的生命。幸运的是,飞天的历史并未就此戛然而止,不幸的是,飞天形象失去了灵动和活力。

五代在政治上是唐代的延续,艺术上也是。中原进入五代时期,是唐末藩镇割据的延续,北方大部分地区被少数民族统治,仅剩敦煌保有汉族地方政权的领导,与中原保持联络。这时的壁画前承唐代,却不曾开启下文。五代时期,随着世俗性的增强,市井生活题材涌入莫高窟,冲击着飞天形象。此时的飞天形象体现为妇女的写照。其依旧是净土仙女,单髻朱唇,衣角翻飞,尚有唐代遗风,但既无唐代女性形象爽朗的神韵,也缺少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意。五代采用略施微染于焦墨的画法,飞天形象处理精妙,但画法的华丽并不能掩盖缺乏创新的苍白。此时的飞天形象已经变得程式化。

飞天形象演进到宋代,连年战事的破坏、瓜州画院的建立等阻滞了飞天形象的发展,飞天进入了刻板的程式化发展中。尤其画院的发展,规定了飞天的画法,禁锢了生性自由的飞天,使其再无可能扶摇直上。此时的飞天以写实为主,偏爱白描,着色淡雅,头戴珠饰,略显沉重,千篇一律,缺少灵气。条条框框限制了飞天,他们像被没收了翅膀的大雁,彷徨在陌生的流水线上。总之,这时的飞天形象在形制上得到了统一,看似声势浩大,但在艺术形象上并未取得显著的创新。

西夏统治时期的飞天是在传统飞天的形象之上加入少数民族特征改造的结果。河西走廊被党项族占领以后,少数民族结合了汉、辽、金、回鹘、吐蕃等民族的特色文化,以此为基础创造了独特的西夏文化。这个时期新开凿的石窟并不多,大部分是在原有石窟上改建。西夏的飞天形象一部分延续宋代的风格,一部分与本民族的审美相结合,形成具有西夏风格的飞天形象。西夏飞天的脸型较长,头戴翠宝,世俗性较强,舞带较短,强调装饰性,动感较弱。

到了元代,莫高窟很少新建,重修不多,飞天形象一步步消失。幸运的是仍有出彩的飞天佳作。莫高窟第3 窟中北壁上方的两身飞天,笔法为中原画法,较为细腻,构图丰满。其一是黑发,头戴簪花,梳双髻,高鼻大眼,身穿长裙;另一为金发,特征相似。他们并不对称,从天而降,手持白莲,反映了当时当地的特征。这些飞天是元代飞天的杰出代表,是飞天在封建王朝的绝唱。

四、飞天的保护与传承

魏晋南北朝是飞天形象的萌芽时期,是充分吸收外来文化的阶段;隋唐是飞天形象的全盛时期,是飞天光芒万丈的时期;五代到元,是飞天形象发展的衰落期,是飞天艺术的尾声,而元代的回光返照昭示着飞天形象不绝的生命力。时代创造了飞天,飞天湮没于时代。

随着时代发展的车轮滚滚向前,在回应如何让飞天重新翱翔于中华大地的问题上,我们将拥有更为丰富和有力的答案。

首先,新兴科学技术的发展为其充分保护提供了良好的基础。“为保障洞窟壁画和彩塑保存环境稳定,我们采用现代物联网技术构建了莫高窟监测预警体系,制定了科学的洞窟开放管理制度。”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监测中心主任王小伟如是说。将影响洞窟状况的因素进行科学监控,将洞窟环境维持在相对稳定的水平线上。

其次,数字化技术为莫高窟的保护与开发工作提供了坚实的支持。洞窟的物理空间是固定的,但如何最大限度地让更多人能体会到其中之美,有赖于数字化技术的利用。通过对洞窟进行数据采集和图像处理,使洞窟不仅存在于现实空间,更走向了广阔的天地,展示了其丰厚内涵与灵动之美。

再次,说到文物的保护与开发,不得不提的便是近年来的文创热潮。以故宫博物院为例,其推出的口红、水杯、文具等与大众生活息息相关的产品不仅符合并滋养着普通民众的审美,更是在传递一种极具文化魅力的价值观。文创产品走入生活,其背后的文化底蕴就在为更多人所接受、喜爱。我们要紧紧抓住这股文化热潮,让飞天重现辉煌,飞入人们的心中。但同时,目前的文创产品有部分流于形式,简单的流水线式文创产品并不足以支撑持续的发展。这便是我们应当思考的,如何在创新的基础上让大众更为深刻地了解文创产品背后的文化。笔者相信,以敦煌文化、飞天文化的艺术价值和精神内涵,只要找到正确的传播方式,必定有一天会重现辉煌,再次自由地飞舞在时代的潮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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