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
在试图得到这种材料之前,她从一份科技报刊上看到一则报道。报道称,这种新材料刚研制出来,极黑,比你想象中的任何黑色物质都要黑,超出想象,简直不可能存在。把它涂上墙壁,墙壁上就像是出现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把它涂满一幢大楼,大楼仿佛在你眼前消失。她感觉这种材料可以将三维世界拉向二维。
在得到这种材料的时候,她一时有些恍惚。她将一根塑料管子拿在手里,掂起来有点儿沉重,却也是正常的沉重,不像是渔夫从海里捞上来的魔瓶。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看向里面,黑着,没有意料之外的光泽或是味道。
晚上,她将材料涂上自己的手机,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手机壳本来就是黑色,茶几也是黑色玻璃,之前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就容易找不到。涂上新材料之后,手机的颜色果然更黑,却和茶几有了明显的区别,倒是容易发现了。她又将材料涂在自己的小手指上,放在灯光下看。在周围白色墙壁的映衬下,这根突兀的黑手指也更加鲜明。她索性将材料涂到家门的外面。刚涂完关上门,就听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她的男人在外吃完酒席回家,一头撞到了门上。她跑过去拉开门,男人摇摇晃晃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直奔洗手间。她一声不吭,转身提了桶清水泼到门上。门迅速恢复了原先的灰白色。她看着地面,没有一点儿黑色痕迹。新材料化进水里了。
男人从洗手间出来,再次来到门前,看了半天,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我眼花了?”她接过话来:“是啊,以后少喝点儿。”然后,给他端醒酒汤、洗脚水。和以往一样,他边喝汤边叫骂,将洗脚水也踢翻了。这次他的叫声比以往更气恼一些,将洗脚盆也多踢了几个滚儿。她默不作声,再次倒好温水,伸手去试了,端过来。
他已经睡着了,斜躺在沙发上,发出不均匀的鼾声。她吁了口气:今天运气真不错,男人喝得多了些,将手脚都喝老实了,没有打她耳光,也没有扯她头发;没有把孩子举到半空让他号叫,也没有拧他的小屁股。运气再好点儿的话,他会睡一整夜,不会半夜起来推开她房间的门。
闹离婚有段时间了,除了她自己乐意离,没有人乐意,包括她的娘家人也不乐意。他们都有一堆理由。这些理由一小堆一小堆地分散存放,等她动了离的念头时,这些小堆就合并成大堆,向她扑来。
从三年前结婚到现在,她有一年在怀孕生子,一年想离婚,还有一年,就是在尋找这种极黑的新材料。这天晚上,她关了灯,借着窗帘透进来的朦胧微光,将材料涂在自己的手臂上。手臂似乎消失了。又涂到另一只手臂上,进而慢慢涂满全身。她感觉自己消失在黑暗中了。这时,床上入睡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她拍打着哄他再次入睡,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冲了个澡。
男人仍在沉睡,手脚耷拉在身体两侧,像是假肢。她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管新材料,搬起他的脚,从小脚趾开始,一根根地涂。涂了脚,涂小腿、大腿、全身。他陷入极黑之中,宛如消失了一般。她在他旁边坐下,隐约看到刚才自己给他盖的毯子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平展展地摊在沙发上。她伸手去摸,毯子下面什么也没有。她慌忙打开灯。沙发上什么也没有。房间里、整个家里,哪里也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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