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冬梅
伊芝花长得丑,丑得让全村女人都放心。
她黑,却不抹粉。用村主任刘德水的话说,她就是“黑不牙碜”。她胖,但不减肥,一顿两大碗饭,雷打不动。她说话压不住冲劲儿,声一出就像拖拉机喇叭。她爱系纱巾,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丑女人,细端详也能找到韵致。伊芝花笑起来好看,牙白且整齐,白瓷似的。她笑得实心实意,感人肺腑。
伊芝花最不能让人小瞧的一点就是,她和乡长是同学。她一上乡里开会,见着乡长就开玩笑:“一晃二十年不见,你看你都当乡长了。上哪儿说理去!”
提名伊芝花当妇女主任是村主任刘德水的策略。在向阳村,伊芝花的娘家和她老公王二帅家都是大家族。伊芝花上街转一圈,遇上十个人,八个是亲戚,她有号召村民的能力。
村里的事,刘德水说了算。他说:“老爷们儿干的活儿不能让老娘儿们干!”时间长了,伊芝花明白了,凡是往外花钱、喝酒吃饭的事,都是老爷们儿干的活儿;凡是出去要钱、拉架安抚闹事的,都是老娘儿们干的活儿。刘德水还振振有词:“这种事女的干有优势。”
村里想修个文化广场,刘德水老婆说:“该修!修好了我们晚上扭秧歌就有地方了。”这事很快提上了日程。支书、村主任、会计研究了三天,研究出一个结果:缺钱!会计提议:“这事得开会!”刘德水一拍大腿:“对,叫伊芝花来开会。”
三个人坐在村部准备开会。支书说:“刘德水,你‘微一下伊芝花!”刘德水握着手机假装没听见。支书说他:“你‘微呗,紧张啥!”会计也说:“正事要紧!”刘德水说他俩:“你俩咋不‘微?” 支书说:“那咱仨一块儿‘微!”
伊芝花正在那儿拉架呢。两家为一条地垄打一块儿去了。这家说:“走!上法院!”那家说:“行!我告你去!”伊芝花说:“屁大个事就上法院,法院给你家开的呀?”
这边伊芝花的手机嘟嘟嘟三声响,她一看,支书、村主任、会计齐刷刷发来了微信:伊芝花,到村部开会!
伊芝花转身要走,干架的人拉住她:“你还劝不劝架啦?”伊芝花说:“你们再干一会儿,等我回来接着劝。”
伊芝花到村部一瞅那架势,肯定又是村里差钱了。刘德水冲伊芝花两手一摊:“钱的事还得你上,谁让你和乡长是同学呢!”伊芝花就笑:“和乡长同学倒霉呗!”刘德水说:“主要这不是老爷们儿干的活儿。”
他们四个平时像打麻将的坐在一起总是四股劲儿,这时突然成了两股劲儿。会计说:“对,这不是老爷们儿干的活儿,得芝花上!”刘德水说:“不行举手表决,同意芝花上的举手!”支书、村主任、会计的三只手齐刷刷举起来,像三个树杈。
伊芝花都让他们气笑了。她斜眼看这仨大老爷们儿的为难样,明知道管上面要钱难,可也得硬着头皮上。支书平时寡言少语,关键时候说话赶劲。他说:“芝花啊,该弄弄,该整整,自己把握啊!”
伊芝花从来把出门当大事,何况这是上乡里,怎么也得打扮一下。她把出门那几套“行头”拎出來,选了又选,对镜子照了又照。王二帅小心眼儿不乐意,一个劲儿说她:“总理要接见你呀?!”
到了乡里,乡长见了伊芝花就说:“刘德水咋又派你来?”伊芝花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说事。乡长说:“文化建设有项目,不愁资金。”伊芝花一阵欣喜,说:“这么简单个事,把刘德水他们弄得不敢抻头了。”乡长说:“刘德水他们脑子里长弯,脚下不走直道,正经事不敢正经办!”伊芝花说:“他们也是没想到风气真变了!”
乡长说:“再这么下去,你们这个村委该换换水了。下届村委改选,芝花你上来干吧!”伊芝花连连摆手:“我一个女的可干不了!”乡长说:“女强人多了!你当个村主任才哪儿到哪儿?”
伊芝花一高兴,拉着乡长说:“老同学,我请你喝酒!”乡长说:“不喝了!我的前任因为喝酒,被一捋到底。”伊芝花点点头:“大气候搁那儿呢!”
出门前,乡长叫住她,欲言又止,最后悠悠地说了句:“芝花啊!大形势底下,不能请你吃大餐了!”伊芝花说:“你已经给我吃大餐了,我还怕不消化呢!”乡长也知道她指的是啥,说:“那你好好考虑下。”
回家后,大咧咧的伊芝花竟然睡不着觉了。王二帅听不见夜夜杀猪般的呼噜,也跟着睡不着觉了。没心没肺的伊芝花,因为乡长这一句话,成了有心事的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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