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吉狄马加诗歌中的崇高美

2023-04-18 10:42张湘云
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吉狄马加崇高彝族

张湘云

(云南民族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云南 昆明 650031)

诗人吉狄马加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彝族诗人,也是一位享誉国际的诗人。读他的诗歌有一种宏大、浑雄的气魄在其中,呈现着当代世界无论是地缘政治还是文化的边缘冲突,以及对未来世界的展望和对人类命运的深切思考。从他第一首诗歌《初恋的歌》到现如今的一本本诗歌合集,都根植于彝族的历史文化传统。不仅如此,读吉狄马加的诗歌我们不难发现,他并没有局限于本民族历史文化及风俗习惯的描写,而是向精神的内核处伸展,不断的扩宽自己的创作领域,提升思想境界,广泛吸收世界各民族的文化精髓,这也让其诗歌在具有民族性的同时更具有了世界性。诚如诗人、评论家晓雪指出:“吉狄马加是中国新诗一百年历程中,一位具有重要贡献的诗人,是联结现代于当代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诗人”。尤其是,他近十年以来创作的作品展现着诗人驾驭宏大主题的能力,诗歌中内涵的丰富,形式与内容的巧妙结合,是其思想的厚度与精神高度的充分展现。而之所以会呈现出如此强烈的艺术魅力,我认为就在于其作品中的自然崇高美和精神的崇高美。

“崇高”一词最初是由朗吉弩斯引入美学的范畴,在他看来崇高美的产生关涉主、客两个方面。一方面,他指出崇高存在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之中,自然界中那些雄奇、壮丽等的事物,由于数量上的巨大或者力量上的超凡,都让人为之震叹,不由自主的激起内心的崇高之情;另一方面,他谈到,崇高还存在于人的心灵世界中,即“人格是伟大的,即精神的高尚和感情的炽烈。”也就说,人在追求崇高的过程中,使自身的精神境界得到了提高。在艺术创作过程中,朗吉弩斯认为崇高是一切伟大作品的共性,是衡量作品价值的艺术尺度。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深刻的思想感情和伟大的人格,并由此激发的强烈的感染力,使读者进入“狂喜”的状态,进而产生心灵的震颤,在高度的审美愉悦中达到灵魂共鸣。纵观吉狄马加的诗歌,《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罗马的太阳》《吉狄马加诗选译》《遗忘的词》《吉狄马加短诗选》《吉狄马加的诗》《时间》《天涯海角》《秋天的眼睛》《“睡”的和弦》《吉狄马加诗歌选集》《时间》《彝人之歌》这些诗歌中有着对自然本身雄浑力量的描写、有着对自然创造人类的神性特色,还有着对自然的崇拜和敬仰,借对自然万物的描写引申到民族千百年的生命历程发展,在游唱中不断的加工创新,使诗歌的内容逐渐丰富,无不彰显着诗人强烈的民族身份认同感,承载着诗人对自然、人生的理解,是一个民族记忆、经验情感、诗性智慧的结晶,具有崇高的抒情特质,是当代诗歌文坛上一支耀眼的队伍。同时,在吉狄马加的诗歌中对滋养彝族人民生命生存的山川故土的壮阔、雄奇、充满生命力和神性的自然万物描写中,可以体悟到诗人与我们祖国人民和世界民族息息相通的审美生命力及深广的历史责任心,是他诗歌崇高美感的真正体现,是诗歌经久不衰,获得艺术魅力的根本。

诗歌创作是一种精神劳动,诗人在进行自觉的诗歌创作中总是自发的愉悦的,诗人选择描写的对象是诗人对外在客观世界的主观映射。正如朗吉弩斯所言:“只有那些具备崇高审美情趣和理想的人,才能从大自然的恢宏壮丽的景色中体悟到崇高美。”这样才能自觉走进诗人创作灵感中,形成伟大的艺术作品,给人精神的鼓舞,使人获取教益。吉狄马加笔下的自然山川河流之所以如此引人震撼,具有崇高的美感,是因为他的诗歌始终将自己对生养彝族人民的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灌注在对大自然的描写中。如《献给这个世界的河流》在诗人的诗歌中,“河流”喻为“母亲”这一意象,古往今来就层出不穷,诗人也不列外,在他的笔下河流是一种象征,河流的名字崇高的像一部史诗,真实的记录着人类几千年来的生命的演进,是人类永恒的母亲,具有崇高的意义。又或在《黑色的河流》、《土地》、《感谢一条河流》等等中对大凉山和金沙江的赞美,河流山川是生养诗人的故土,是诗人剪不断的脐带,他不断的以各种方式吐露自己对这一片河流山川的热爱与敬仰。跟寻吉狄马加在探寻祖先的足迹中始终能够感受到诗人诗歌中历史的沧桑感和文化的神秘感。就像彝族人民对把“火”看作是死了以后涤荡灵魂的清洁物,将“红 黄 黑”三种颜色看作是彝族人民灵魂的信仰,把“鹰”当作支格阿鲁,“鹰爪杯”成为圣洁的图腾,是对生与死的生命观的极致描写。因而,在某种程度上说,吉狄马加的诗歌借自然之势揭开了彝族古老社会另一种记忆。因而,当自然作为具体的理念被感性的表达时,便具有了美的崇高感。,为了更真切的描写自然,袒露情真意切,他总是用生命和灵魂去丈量滋养他的山川河流。如同诗人所说的:“我诗歌的源泉来自那里的每一间瓦板屋,我的部族就生活在海拔近三千米的群山之中,群山已经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泥土”、“大山”、“河流”已然成为了吉狄马加诗歌创作的背景,它们共同塑造了彝族人民坚韧不拔,粗犷勇猛的民族本性,成为其诗歌中光鲜亮丽的民族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人在《彝人之歌》中写道:“我曾一千次守望过天空,那是因为我在等待雄鹰的出现/我曾一千次守望过群山,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鹰的后代/从大小凉山,到金沙江畔,从乌蒙山脉,到红河两岸”。作为诗歌的外在呈现结构,诗中的自然意象“群山”、“鹰”、“金沙江”“乌蒙山”、“红河两岸”在吉狄马加的诗歌中激情诉说着彝人的血脉以及被自然滋养起的民族性格,是具有崇高生命力的展现,是诗人生命和灵魂在广泛时空下的审美的投影,表征着自然显现出的力量的崇高。

创作主体的激情和灵感是诗歌产生崇高美的的主观条件,吉狄马加的诗歌直面彝族人民身份的认同,对民族千百年来的生存状态和生产生活以及内在的精神世界进行描写,面对当下民族贫瘠的精神世界和荒凉的自然生存环境,诗人从内心发出一种乐观向上的深沉思索。譬如朗吉弩斯认为的:“一个崇高的思想,在恰到好处时出现,便宛如电光一闪,照彻长空,显示出雄辩家的全部威力,朴实无华的思想即便没有表现出来,就凭他所体现出来的伟大的灵魂,就能赢得人们的倾佩。”吉狄马加的诗歌就有这样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在他的很多诗作中都包含着对民族现状和未来的思考。如在《自画像》中,吉狄马加说自己是彝族人民用文字写下的历史,是婴儿,为之震撼的是这个婴儿的特点是一个女人剪不断的脐带的连结物,是正义与邪恶的抗争,是一切忠诚一切背叛一切生,一切死的生命过程演示,是吉狄马加自己的自画像,也是全人类生存的自画像。这种从生到死的生命观,是古老民族文化在当代的呈现,诗人用古老的思维和现代思维进行亲切的对话,使《自画像》的情感宣扬深入到民族心理的深层。读吉狄马加的诗歌总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韦勒克所说的:“好的作品必然具有丰富和广泛的审美价值,必然在自己的审美结构中包含一种或多种给当代和后代以高度满足的东西。”这是这一种双向奔赴的感官与内在精神的高度契合,使他的诗歌属于自己时又属于世界。每每读到诗人的作品时,总能让人唤起内心愉悦的记忆,就算是忧伤的情绪也仿佛渗透着亲切的熟悉感,尤其是诗人在对故乡之情、亲情的描写,以及对现代社会未来发展的思考。诗人笔下的故乡之情那是一种完整的具有高度包容性的偏爱,是真是可感的,是质朴简单而又散发着浓郁的甜蜜气息的爱,是全人类共同的情感。在诗歌中,故乡从来都是诗人写不尽的缠绵呓语。故乡中的牛羊悠闲的吃草,少女的裙摆随风而动,老猎人对生命的守护,雪豹在山间的自由行走,山川河流对生命的养育,阳光、空气的甜蜜气息,字里行间体现的是对故乡的爱恋,紧闭双眼仿佛故乡就在眼前,每一次谈到“故乡”那种甜蜜涌上心头,成为远在异乡的游子心灵的栖息地。同样,在吉狄马加的诗歌中,对亲情的这种崇高的爱意的描写也是动人心弦的。既有《唱给母亲的歌》当我要出嫁时,我看见母亲独自站在那高高的山岗上,用她充满褶皱的双手捧着被岁月侵蚀而变得苍老的脸,她在默默的哭泣,为儿女操劳了一生的她是那样的伤心。以及《玫瑰祖母》中对女性的崇拜和赞美是他流露出的对母亲的尊重和眷恋,是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生命渊源的敬仰。“你是风中,凋零的最后一朵玫瑰花,你的离去,曾让这个世界在瞬间,进入全部的黑暗”;“我们为一个生命的消失而伤心,那是因为这个生命的基因,已经在大地的子宫中永远的死去。”;“玫瑰母亲,你的死是全人类的灾难,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找不到,通向生命之乡的那条小路。”如果没有母亲的孕育,就不会有世界上千千万万依然生存子女,这首对所有母亲的存在意义以及对母亲的辛苦、牺牲的歌颂,是全人类对母亲的礼赞,对穆青的死亡进行了诗意的呈现。与此同时在这首诗歌中写到的战争,杀戮,硝烟让母亲死亡这样一种生存环境,也侧面引申着民族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着消亡的强烈的焦虑。这种深沉性的思索和呼吁始终暗藏在他的诗歌创作中,从具有神性色彩的图腾颜色《黑色的狂想曲》,诗歌以“死亡”为集中意境展开描写,千百条的河流、月亮、沉睡的鹰、黑色的梦想、阳光空气等一系列意象,这些都是彝族人民世代生存的环境,当“黑色的梦想伴随着这种文化的消亡,就进入了最后的丝网之乡”这是背后体现的是古老民族在现代化文化进程中岌岌可危的现实处境,对现代化进程的快速发展是以各民族文化的消亡为代价的深痛惋惜。还有在《被埋葬的词》中呼吁在发展汉语的过程中保护本民族的文化语言的独立性,强调文化的多样性,肯定民族文化差异性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特殊魅力与作用,保护民族语言文字本土化,地域化。同样在《最后的酒徒》中,诗人以“少数民族文化”与“现代文化”在相互碰撞中的撕裂关系的描写,来传递诗人的忧思,现在很多的古老民族都在潜意识的被汉化,被全球化,很多民族文化正面临着生存的绝境。要让一个民族斩断自己的根终将会是民族人民一生的嘶鸣,是一种摧心裂肺的痛苦。可见,吉狄马加的诗歌中有双面的特色,既有着令人愉悦的甜蜜感也有着令人深省的严肃性,使人能够在阅读中引起精神的共鸣外产生对社会发展进程中的思考,流露出的是一个诗人最真实的情感。一首首诗歌中不是简单的包含着的是一个民族的生活历史,而是在诉说民族传奇,传唱民族文化的过程中产生民族思考,从我是一个彝人身份的大胆认同,到让人难以忘怀的故乡,再到让人充满敬意的“大地母亲”以及回味无穷的“彝人的颜色,后写到沉落在时间里的最后的酒徒”。无不呈现出诗人对丰富厚重的历史、思想、文化的浓缩性展现,诗人在诗歌中所蕴含“文明忧思”以当代性、世界性的眼光,让我们对人类文明的未来产生深刻的认识。正如朗吉弩斯所言:“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展望”,我们在吉狄马加的诗歌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民族气息,那是一种骄傲自豪的气息,是一个充盈着人类文化生态的世界,在这个诗歌所营造的世界中是诗人对民族、故土的深切情谊,对生命的崇拜和赞美,同时也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展望,诚如在他的诗作《献给世界的河流》中发出的诚切的呼吁:“让人类一定要去珍惜自己的文明,像河流一样具有延续性”。诸如此类的诗歌不仅在语言、结构、情感上具有崇高性,同时在审美风格上也具有崇高性,它们是庄严的、崇高的、美的,具有古老的审美力量,内涵的丰富程度是能够让人产生文明的启示,是诗人诗歌创作思想崇高的佐证。

结语

“诗歌是通向人类心灵的小路”吉狄马加作为当代杰出的少数民族诗人,他的诗歌中不仅仅只是展现对本民族文化的高度认可感和自信心,难能可贵的是,他在对民族生存状态,融入自己的审美体悟,追求永恒的诗意,对彝族的古老历史和现实做出了广泛的思考,对彝族古老精神内核做出审视,看重精神性和灵魂性元素使他的诗歌不单纯的只是歌颂古老文明,更多的是对现代社会未来的启发与畅想,这些构成了吉狄马加诗歌强大的思情,保证了其诗歌的崇高性的自然体现,使读者在阅读诗歌的过程中有具体的崇高美的享受,获得身体与灵魂的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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