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丁红菊 张雷昊
2020年,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加快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意见》指出,用好5G、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革命成果,加强新技术在新闻传播领域的应用。 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飞速发展,传统的新闻业发生了深刻的变革,人工智能技术重构了传统的新闻生产流程,AIGC (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虚拟主播等新技术的出现进一步推动传统媒体转型发展与深度融合。
2018年11月,新华社推出全球首个AI虚拟主播“新小浩”,开启了传统媒体打造自身AI虚拟主播的热潮。 此后日常新闻播报、重大节日晚会、综艺节目现场等都可以看见AI虚拟主播的身影,AI虚拟主播家族不断壮大。 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AI虚拟主播的形象更为生动、智能。 2022年11月,ChatGPT3.0的横空出世,代表人工智能已由感知智能时代开始向认知智能时代转变。 它具有自主行动,能够像人一样思考, 可以全面辅助或替代人类完成部分工作,甚至开始逐渐学习、感受、体会人的情感倾向。①依托于ChatGPT的机器学习,AI虚拟主播也进入到了新的发展阶段,过去的AI虚拟主播播报内容、播放形象都依赖于人工前期搜集整理与后期生成,而ChatGPT基于预训练算法模型和微调算法模型便具备了根据用户的提问去搜集数据,并将其转化为新内容的能力,为AI虚拟主播的发展补上了内容生产上的不足,AI虚拟主播的技术魅力正在逐渐展现。
综上可见,AI虚拟主播已成为新闻业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之一。 其与生俱来的技术属性带来了发展的无限可能,技术手段的精确、量化可以达到工具理性、技术理性的最大化,但其背后也蕴含着对于价值理性的淡漠。 愈发真实的AI虚拟主播势必也会带来真实与虚拟界限的混淆,技术黑箱的背后也隐藏着伦理风险, 当性价比更高的AI虚拟主播出现,那些赖以为生的真人主播又将何去何从? 基于此,本文将在媒介可供性的框架之下,从生产可供性、社交可供性以及移动可供性三个维度深度剖析AI虚拟主播对传媒业的影响,并探讨AI虚拟主播的技术应用与伦理风险。
当前,作为新鲜事物的AI虚拟主播逐渐进入公众与学界的视野,但学界对于AI虚拟主播的研究大多聚焦于技术与实践层面。 从技术层面出发,有学者探寻AI虚拟主播背后的技术逻辑,比如郝昌提出AI虚拟主播形成的呈现是依托于动作捕捉技术+3D建模来最终生成的。②此外,更多学者在技术的基础上分析AI虚拟主播的演进趋势,如刘潆檑、莫梅锋提出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发展,AI主播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1.0阶段作为“机器他者”的机械身体、2.0阶段作为“心理投射”的数字化身、3.0阶段作为“超级他者”的智能具身。③如今,面对日益成熟的AI虚拟主播技术,越来越多学者注意到其实践功能。 如李仁虎、毛伟提出AI合成主播的智能化、定制化生产在打造融媒体矩阵、进行重大事件报道中的突出作用。④朱丹青提出AI合成主播是人工智能技术给新闻生产领域带来重构和优化,具体体现在内容制作、信息编排和叙事风格上。⑤易艳刚认为AI合成主播更像是一个新奇的“媒介技术玩具”,其技术本身的新颖性大于功能上的有用性。⑥此外,作为新技术的AI虚拟主播,其诞生、发展与应用也都会隐藏着一定的技术与伦理风险, 如孔令强认为,AI虚拟主播作为人类播音员的“分身”,以对人类的模仿为基础,可能会带来内容和形式的创新性不足等问题。 同时,“AI合成主播”将更多的新闻生产与传播环节推入了“黑箱”,其真实度、可信度、透明度将更加难以判断。⑦
诚然,目前学界已然关注到AI虚拟主播的发展历程、实践功能及引发的诸多问题,并结合具体案例提出了对应的解决措施,但现有研究缺乏从理论层面出发的研究,理论层面的系统分析较少,且对于技术与实际应用之间的可供性缺乏演绎逻辑的分析,难以形象呈现出AI虚拟主播的技术优势和发展前景。 因此,本文从媒介可供性的角度对AI虚拟主播进行分析,既具有理论价值,又具有现实意义。
“可供性” 是由美国著名生态心理学家吉布森开创的一个心理学概念, 关涉到心理学中的知觉、认知、行为等心理活动规律。 之后随着学者们研究的不断深入,可供性的概念逐渐被引入到其他学科领域之中。 潘忠党基于国内新媒体研究的现状,引入了“媒介可供性”的概念,新媒体可供性的理论框架囊括生产可供性、社交可供性、移动可供性三个层面的可供性要素, 每个层面的可供性要素均可具体化为若干种可供力。⑧此后,学者在媒介可供性的框架下进行了不同对象的研究,如喻国明、赵睿,基于媒体可供性框架来解读我国“四全媒体”建设实践与未来发展的可能进路。⑨而对于可供性理论内部框架的界定,景义新、沈静对于过去媒介可供性框架下的生产可供性、社交可供性、移动可供性进行了重新的梳理与诠释,认为对其的运用不能局限于固定的框架之中。⑩由此,本文借助媒介可供性理论来对AI虚拟主播的技术逻辑与现实运用进行分析。
1.流程优化:新闻生产及时迅捷与新闻报道准确客观
依托于人工智能、 大数据技术等多种先进技术,AI虚拟主播具有强大的信息数据收集、处理能力,极大地提升了新闻生产和传播的效率,优化了新闻生产流程, 成为新闻媒体智能化转型的重要推力。首先,AI虚拟主播能够进行全时段的新闻播报,实现24小时不间断、实时化的工作,并可在海量信息中快速挖掘出相关信息, 这无疑节省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其次,新闻制作的效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只需输入文本,AI虚拟主播便能在短时间内生成新闻播报音视频产品,免去后期制作的各项成本,制播效率得到了大幅提升。例如,由新华社联合搜狗公司推出的AI虚拟主播“新小微”,由AI驱动,3D技术呈现,可在1分钟之内生成时长为1分钟的视频,保证新闻生产的时效性。
此外,AI虚拟主播能够提升新闻的客观准确性。 一方面,AI虚拟主播在进行新闻播报时,不受人为因素的影响, 能够更加客观地呈现新闻内容,排除真人主播对新闻内容进行主观解读而影响新闻客观性的可能。 另一方面,较之真人主播,AI虚拟主播具有更强的稳定性。 传统真人主播可能受环境、身体和心情等各方面因素影响, 出现口误或误读,而AI虚拟主播基于程序和算法进行新闻播报,不会被其他因素制约, 产出的新闻作品更加准确可控。并且,AI虚拟主播基于大数据和机器学习等技术,通过快速分析和严密处理大量的新闻数据和信息,识别重要的趋势和模式, 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 例如,AI虚拟主播可以通过分析气象数据和历史灾害数据,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如地震、飓风、洪水等,进而减少可能产生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2.更近“人情”:多元需求满足与人文关怀彰显
在多种技术加持下,AI虚拟主播具有庞大的知识储备量和多国语言能力,为新闻业带来更多的创新和价值, 也助推新闻机构能够更好地服务用户。具体说来,通过从大量文本和数据中学习、提取知识,AI虚拟主播可以快速获取和更新知识库, 从而保持对最新事件和趋势的了解,丰富知识储备。 并且,AI虚拟主播可以自动翻译和转录多种语言,使得新闻报道覆盖多国、多文化,促进不同国家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理解。 例如,科大讯飞自主研发的全球首个多语种AI虚拟主播“小晴”,可以用中文、英文、日文等30余种(含外语及方言)语言播报新闻,满足多国用户的新闻需求。 此外,基于多维度的用户画像,AI虚拟主播可以实现个性化的“人格化”开发,为用户提供千人千面的定制服务。⑪例如,央视新闻联合微软推出了互动融媒体产品《你的生活AI为你唱作》,系统可根据用户上传的各类照片,分析其主题、环境、人物等多种元素,生成写意性歌词,由康辉和微软AI晓晓共同演唱,使得每名用户可得到定制化个人专属作品。⑫
在新闻报道中,AI虚拟主播技术的日益革新精进,在进一步拓宽新闻用户面之际,亦能更好地满足特殊的、小众的用户需求。 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上,央视新闻推出的AI手语主播,其所掌握的手语词汇规范均来自《国家通用手语词典》标准,经过长时间的智能学习,为听障人士提供手语服务,使得他们能够便捷地获取比赛资讯,知悉赛况,感受赛情。 根据全国第二次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 中国听障人士超2700万,而AI手语主播实现了“用技术跨越听觉障碍”,助推信息环境的无障碍化,帮助听障人士更好地了解和参与社会活动, 促进社会融合与发展。于新闻媒体而言,AI手语主播亦是其“以人为本”理念的彰显,使得新闻报道更具温度、更添温情。
1.虚实融合:人机交互下的实时互动与虚拟空间下的沉浸式体验
AI虚拟主播与用户群体的互动形态兼具真实性与虚拟性,是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交互的产物。⑬一方面, 借助先进技术手段,AI虚拟主播可与用户进行实时互动。 传统直播中,真人主播以直播或录播的形式进行新闻播报,制播耗时长、成本投入大,与用户的互动性不强,用户体验较差。 而AI虚拟主播的入场,其借助数据分析技术,可快速捕捉用户信息并回复用户评论,极大地提升了用户的互动体验。 例如,在全国两会期间,多位AI虚拟主播现场报道代表委员的提案、议案,用户积极参与谈论,发表个人意见与建议,互动效果极佳。 同时,二者的互动方式亦丰富多元。 例如用户可以通过弹幕发表个人观点,AI虚拟主播再通过程序和算法, 自动识别与过滤弹幕,快速获取用户反馈和需求,实时做出回应。 并且,AI虚拟主播还可对弹幕内容进行情感分析和判断,给予相应的情感回应。
另一方面,借助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等技术,AI虚拟主播可将用户带入到虚拟场景中,实现更深入的沉浸式体验。 具体说来,用户可以通过穿戴AR设备进入虚拟空间, 与AI虚拟主播进行“面对面”的沟通互动,从而深化人机交互的用户体验。 例如,在近年春节期间,有卫视将AI虚拟主播引入春节特别节目,用户穿戴AR设备后便可进入虚拟春节情境,观看新春节目,参与新春话题讨论,活动取得了良好的效果。⑭此外,在新闻报道中,AI虚拟主播可以通过三维建模、虚拟现实等技术,创造出高度逼真的三维场景和形象,搭建、还原“新闻现场”。 由此,每一位用户都可以成为新闻事件的“目击者”,一来赋予其身临其境的在场感,获得沉浸式的临场体验;二来也极大地提高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和可信度。
2.情感智能:“虚拟偶像”的情感链接与场景化“陪伴者”的情感补偿
通过融合真人主播的外在特征, 如加入一位“中之人”(泛指任何提供声音来源的工作者),借助虚拟生命形象技术进行建模,能够使AI虚拟主播拥有真人的面部轮廓、 身体形态和话语声音等特征,从而达成对虚拟人物的具象化构建⑮。 例如,AI虚拟主播“新小浩”就是提取了真人主播邱浩的声音、唇形、表情动作等特质,经由多项人工智能技术克隆合成。 此类技术性产物处处显露着真人的痕迹,“合成”的两端相牵着真人与数字,实现了虚拟性与具身性的直观弥合⑯。 与此同时,由于真人主播往往在用户心中颇有影响力,因此注入了真人主播特性的AI虚拟主播,凭借外观、内在俱佳的“硬实力”,有望化身为“虚拟偶像”,与用户产生新的情感连接。在此“虚拟偶像”面前,用户更易卸下心防,吐露心声,满足自身的社交需求。 例如,央视推出的AI虚拟主持人“康晓辉”复刻了主持人康辉的外型和声音,在《直播长江》安徽篇中用康辉的声音说绕口令,向用户推荐安徽美食和旅游景点,并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进行宣传。 这种互动方式让报道更加生动有趣,也提升了用户对报道的参与感和黏性。 所以,打造“偶像化”的虚拟智能主播,可让主播打破次元壁,成为一个寄托粉丝乌托邦理想的文化元宇宙。⑰
当前,AI虚拟主播已然突破了新闻播报的场景边界,向更广泛的领域延伸,逐步融入文旅、艺术、直播等多元场景。 例如,浙江广播电视集团的“谷小雨”作为宋韵文化推广人,向用户讲述南宋诗词古文、茶道文化等;虚拟人“秦筱雅”作为艺术节秦腔推荐官, 通过自身形象带给大众关于秦腔的新认知;央视网“小C”计划推出单曲MV,进行直播带货,与粉丝进行互动交流。 由此观之,在不同的场景之下, 根据用户需求和场景特征,AI虚拟主播可通过改变自身的外表、性别、人格等,打造具有特定风格的人设,融入用户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群体性孤独加深和情感陪伴需求愈发旺盛的现代社会,AI虚拟主播有望通过自身精准的情感计算与识别能力,化身场景化“陪伴者”,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的陪伴和交互服务, 对其进行情感反馈和情感补偿,满足用户多样需求和情感体验。 故而,开发AI虚拟主播“陪伴者”的身份属性,进行更主动、更智能的多模态输出, 可实现与用户的深度交互与情感交流,与用户建立专属的情感陪伴, 使之成为用户信任的、依赖的、有影响力的智能主体⑱。
1.精准定制:算法个性推荐与双向实时互动
在碎片化的移动互联网时代,用户更加需要的是以人为中心、以场景为单位的更及时、更精准的连接体验。⑲随着互联网算法技术的发展,人们已经进入信息过载的时代,海量的信息每日以各种形式呈现在用户面前。 对于用户而言,信息消费的碎片化、浅层化使得他们无法及时、有效地从众多的信息之中获取自身感兴趣的内容; 而对于信息发布者,如何有效且精准地推送信息到达目标用户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根据大数据算法与音视频生成技术制作出来的AI虚拟主播,为这一问题的有效解决拓展了新的途径。 基于算法逻辑的信息内容推荐播报,可以实现用户需求信息的精准定制。 在数字算法的基础上,AI虚拟主播可以根据用户的阅读习惯和用户当前所处的场景,提供个性化信息和推荐内容,例如根据用户的位置、时间、兴趣爱好等信息进行智能推荐,以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 在算法个性推荐的基础上, 基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实时互动解答,可以满足用户对于实时报道信息的专业化解读需求。 以往大众化的传播途径以单向为主,主播与用户之间缺乏有效的实时互动,而AI虚拟主播可以实现双向的实时互动。 例如央视打造的虚拟主播“小V”, 当撒贝宁在真实演播室里主持青年科普节目时,小V则在它的虚拟直播间里同步主持节目,为B站里的用户朋友们答疑解惑,实现了央视节目同线上用户的实时互动。
2.多元兼容:时空壁垒消弭与功能边界拓展
AI虚拟主播的出现,打破了过去新闻播报对时空的依赖。 仅需一台电脑,AI虚拟主播便能即刻“上岗”,且其作业空间不再局限于演播室一隅,而能做到“跨场景播报”。 例如,在两会报道中,AI虚拟主播能在演播室和多个不同的采访现场之间自由移动、任意切换;进博会上,虚拟主播“申小雅”在四个展区之间来回穿梭,并实时采访现场展商,拉近了用户与会场之间的地理距离。 此外,AI虚拟主播能够突破真人主播的身体限制,抵达真人主播较难触及的地域。 例如在航天新闻领域,AI虚拟主播彰显出极大的应用价值。 2021年,新华社数字记者、全球首位数字航天员“小诤”正式亮相,首创卫星新闻报道形态,打造8K全景视频,带领用户游览数字火星环境,实现了我国在航天新闻播报上的突破,报道空间“超地球”。
从新闻演播室到外景采访,从地球空间到航天领域,AI虚拟主播正在超越人类耳闻目睹的生理局限,不断延伸新闻播报的触角。 特别是在一些突发性、危急性新闻事件中,AI虚拟主播可以挺身而出,保护真人主播免遭可能发生的风险。 比如当面临存有安全隐患的暴力现场或可能引起严重不适的灾难现场,AI虚拟主播能进入此类现场中完成新闻报道的使命,既能保证新闻报道的及时性、准确性,又能保障新闻工作者的生命安全与心理健康。⑳
如今,从国家级媒体到地方媒体平台都纷纷推出自身的AI虚拟主播,如新华社的“新小微”、济南广电的AI虚拟主播“小沫儿”、昆山市融媒体中心的3D超写实AI数字人主播“昆小融”等。AI虚拟主播自身的智能化、交互性、可视化等诸多特点,使得其功能并不局限于新闻业之中,当前AI虚拟主播也在综艺节目、晚会录制等诸多领域之中展现出独特的优势,其自身强大的兼容性使其功能边界不断得到拓展。 通过对AI虚拟主播技术的合理运用,未来也将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在《对空言说》中,约翰·彼得斯曾言:“我们总是在人际传播中追求摆脱身体,在中介化传播中努力寻找身体。 ”借助深度合成技术,AI虚拟主播对真人主播的个人特征进行数据采集和3D建模,能在最大程度上“复制”还原真人主播的外表形象、声音语气和动作姿态等,并获得性格和情感上的“再生”㉑,成为一具介乎真人原型和新兴技术之间的中介化身体。 然而,正是这样“超仿真化”的中介化身体,极易给用户带来真假主播混淆的视觉冲击,使用户误将AI虚拟主播当作具有思想情感和主观意识的真实存在,从而在与之交互中产生情感和行为上的误判,错付情感、误付行动。 更有甚者,可能发生资金交易上的欺诈事件和隐私数据窃取风波。 具体而言,承接了真人主播的专业美誉度及形象好感度等优势㉒,AI虚拟主播在与用户的交往上更易讨取其欢心、博取其信任。 如若被有心之人操纵,AI虚拟主播则可轻而易举欺骗用户情感,对用户进行不当的行为指导,由此产生的后果又将归咎于何者?
作为言说客体的人始终期待交往的另一面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和智慧的人格载体,而AI合成主播却无法实现这样的人格期待。㉓在成为具有情感、思想和人格的独立体上,以各项合成技术生成的AI虚拟主播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其现有的仿真人情感交互能力仍由技术赋予并为人类所控制。而一个潜在的问题是, 用户可能在与AI虚拟主播的交互中产生认知失调,进而产生情感失调和行为失调,最终致使“真假难辨”演化为“真假不辨”。 简言之,深度合成技术落地带来的超真实AI虚拟主播,易致真人主播和虚拟主播的边界模糊, 使得用户难以区分 “真身”与“化身”,而陷入认知困境,蒙受情感欺骗,让“深度伪造”得以趁虚而入,将“眼见”塑作“真实”。
本雅明提出“灵韵”的概念,他认为传统艺术品之所以成为艺术,是因为其携带的“灵韵”,具有独特性、距离感与神秘性的加持。 机械复制技术的出现使得传统艺术品“灵韵”被打破,大众化的生产复制将艺术品拉下神坛。 而如今,随着AI虚拟主播的不断发展,其通过对真人主播的全方位模仿,成为一具与真人主播近乎一致的“数字化身”,不仅会对真人主播的职业发展和身份认同带来冲击,影响社会秩序的稳定和社会结构的平衡,同时也打破了口语传播本身所具备的“灵韵”。 一方面,AI虚拟主播在新闻生成、播报等众多基础性工作上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人工智能技术大大提升了新闻内容生产的效率, 智能生成语音的高标准化与高精确度,对过去有着一定门槛的真人主播产生了职业上的冲击。 另一方面,AI虚拟主播以其批量复制生产的语音播报易使口语传播交流中“灵韵”的丧失。 实质上,AI虚拟主播是由一连串冰冷的代码、 文字与图像所构成的,虽然其可以按照事先设定好的程序与逻辑来进行语音播报,但仍缺乏真人主播所具备的情感上的感染力,机械生硬的声音无法真正与受众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与交流,此外,真人主播的情绪情感和人格魅力也是AI虚拟主播无法完全替代和不可与之匹敌的。
AI虚拟主播自诞生起便具有科技感与新鲜感,其超仿真的外观形象、极细致的肢体动作与充满情感的互动交流给用户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奇感与仪式感,但形式上的新奇使得其在内容的深度与真实性上往往有所欠缺。 AI虚拟主播本应通过对信息采集、信息加工与信息发布环节的优化实现对新闻生产流程的提效,但在现实生活中对于形式的追求反而导致对新闻信息内容的重视不足,对于仪式感的过分追求会对新闻的真实性有所损害。 此外,AI虚拟主播极具真实感的虚拟播报是建立在基于工具理性的算法逻辑之中,技术的不可见性使得新闻内容的产出脱离新闻工作者的控制,网络上鱼龙混杂的信息可能会从源头上便对新闻内容的生产造成污染;同时,算法内部或多或少地隐藏着偏见与歧视,这些都会对最终生成的新闻内容真实性产生影响。
保罗莱文森提出,新媒介、新技术的发展总会经过“玩具—镜子—艺术”三个阶段,目前作为“玩具”的AI虚拟主播仍无法摆脱其作为一种“物”的命运, 用户对其的消费往往建立在娱乐性的基础之上,尽管其已经承担了真人主播的部分功能,但其距离获得用户的真正信任仍相差甚远。 AI合成主播带给受众的交往感知往往呈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分别是技术新奇感和技术恐慌感。㉔当用户对于AI虚拟主播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后,面对与真人近乎无异的虚拟主播,不免会陷入“恐怖谷”效应之中。 过去用户对于AI虚拟主播的信任一方面来源于其背后新闻生产机构和所模仿新闻主播的信任,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未知技术的先天崇拜,在智能技术光环加持下的AI虚拟主播仿佛是真相与事实的化身。 但随着用户对于AI虚拟主播的持续关注与深入了解,当AI虚拟主播经历了技术祛魅与“恐怖谷”效应之后,用户对其的信任也随之大打折扣。
AI虚拟主播的入场, 为新闻行业的发展带来了无限生机与无尽可能。 从媒介可供性的理论视角窥之,AI虚拟主播在助推新闻生产流程智能化、搭建虚拟沉浸式交互空间、 提供场景化陪伴与情感补偿、破除新闻播报时空限制等方面具有诸多价值。 它于生产、社交和移动可供性三方面不断拓展新闻播报的广度与深度,助力新闻业能够更好地满足用户需求,加深与用户的情感交互。 然而,亦需警惕和审视AI虚拟主播在混淆虚实界限、 诱发真人主播职业危机、技术黑箱下损害新闻真实性等方面的伦理风险。 未来,随着前沿技术的纵深发展,AI虚拟主播势必迎来更为广阔的前景, 有望实现AI形象再多元、 技术优势再提升、 功能服务再拓展。 可期待它在人机耦合的基础上,向着更加人性化、拥有更强自主意识的方向发展㉕,为新闻业和用户再创惊喜。
注释:
①喻国明、滕文强、郅慧:《ChatGPT 浪潮下媒介生态系统演化的再认知——基于自组织涌现范式的分析》,《新闻与写作》2023年第4期,第5-14页。
②郝昌:《基于AI+动作捕捉技术的虚拟主播体感交互系统的设计与实现》,《广播与电视技术》2019年第10期,第48-52页。
③刘潆檑、莫梅锋:《从仿真到说服:电视AI主播的迭代创新与具身升级》,《当代电视》2021年第2期,第99-102页。
④李仁虎、毛伟:《从“AI合成主播”和“媒体大脑” 看新华社融合创新发展》,《中国记者》2019年第8期,第36-39页。
⑤朱丹青:《智媒时代下AI合成主播的发展探讨》,《出版广角》2020年第2期,第74-76页。
⑥易艳刚:《作为“玩具”的AI合成主播》,《青年记者》2019年第3期,第112页。
⑦孔令强:《模仿、 创新与新闻黑箱——对“AI合成主播”的技术反思》,《传媒》2020年第17期,第47-49页。
⑧潘忠党、刘于思:《以何为“新”?“新媒体”话语中的权力陷阱与研究者的理论自省——潘忠党教授访谈录》,《新闻与传播评论》2017年第1期,第2-19页。
⑨喻国明、赵睿:《媒体可供性视角下“四全媒体” 产业格局与增长空间》,《学术界》2019年第7期,第37-44页。
⑩景义新、沈静:《新媒体可供性概念的引入与拓展》,《当代传播》2019年第1期,第92-95页。
⑪⑱崔洁、童清艳:《解构与重构:“人格化”虚拟AI新闻主播再思考》,《电视研究》2022年第2期,第62-64页。
⑫⑯张帅:《人工智能主播的前景分析——基于新华社“AI合成主播”的思考》,《中国记者》2019年第5期,第80-83页。
⑬⑭王熙熙、 卢静:《AI虚拟主播的呈现方式与群体互动形态研究》,《传媒论坛》2023 年第19期,第61-63页。
⑮潘贤群:《AI虚拟主播在媒体融合中的创新运用》,《中国报业》2023年第3期,第134-135页。
⑰郑子睿、孙昊:《AI主播的平台实践、技术演绎与伦理审视》,《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23年第9期,第75-78页。
⑲喻国明:《未来媒介的进化逻辑:“人的连接”的迭代、重组与升维——从“场景时代”到“元宇宙”再到“心世界”的未来》,《新闻界》2021年第10期,第54-60页。
⑳曹更安:《智媒体时代AI 合成主播在新闻报道中的应用探究》,《传媒》2022 年第10 期,第50-52页。
㉑㉓㉔高贵武、 赵行知:《进化与异化:AI合成主播的言说困境》,《新闻与传播评论》2023第2期,第5-16页。
㉒王欢妮、 刘芹妍:《数字孪生AI主播的 “进化”趋向与伦理反思——以央视虚拟主播“AI王冠”为例》,《视听界》2023年第4期,第46-49+61页。
㉕周信达:《从人工智能的应用尝试看新闻业的未来趋势——以AI合成主播为例》,《青年记者》2019年第9期,第7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