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技术的雄心与隐忧评析

□王伯鲁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 100872]

英文Metaverse（元宇宙）一词由前缀meta和词根verse组成，源于美国科幻作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说《雪崩（Snow Crash）》一书，其中构造和描绘了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庞大的网络虚拟世界，即元宇宙；现实生活中的所有人都能够以虚拟人物角色（Avatar）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元宇宙之中。近年来，随着游戏引擎、AI、VR、AR、XR、传感器、区块链、云计算、5G网络、物联网等信息技术新成果的涌现，创建元宇宙的技术条件渐趋成熟，也很快得到了各路资本的青睐和加持，进而演变为信息技术创新及其产业化的新方向、新风口、新赛道。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不仅是一个技术进化与经济增长问题，而且也会滋生一系列复杂的社会文化效应，从而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按“篇关摘”在中国知网（CNKI）上检索，仅2021～2022年间发表的元宇宙相关文献就有1 200余篇①。以“元宇宙”在京东网上搜索，可找到300多种2021～2022出版的新图书②。至于报纸、微信、微博等新媒体上的相关文章更是不计其数。其中，除了从技术层面讨论元宇宙概念、构想、建构、属性、特点、功能等少量文献外，大多数文献侧重于探讨元宇宙的应用前景，对经济、文化、艺术、安全、管理、伦理、法律等社会生活的影响与重塑，以及所带来的机遇挑战与风险等问题，涉及领域与层面广泛，视野开阔，观点纷呈。在此基础上，本文拟就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社会治理等相关问题展开简要评析。

一、元宇宙技术的雄心壮志

2021年，信息技术领域风云际会，出现了创建“元宇宙”相关要素的“群聚效应”及其爆发式扩张，因而被业界称为“元宇宙”元年。在普罗大众心目中，“元宇宙”似乎如天外来客一般神秘，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人间，万众瞩目。这一认知既不符合实际情况，也不利于人们理解和接受元宇宙概念。事实上，元宇宙技术渊源于互联网技术，也被称为Web3.0，即下一代互联网技术形态。它由Web1.0（“可读”的互联网）和Web2.0（“可读+可写”的互联网）发展演化而来，是一种“可读+可写+可拥有”的互联网。元宇宙将不断吸纳、整合和创造众多信息技术新成果，重塑数字经济时代的社会格局，进而演变为人类生活的新空间、新平台、新样态，展现出互联网技术范式的快速升级迭代态势。当今先进的网络游戏、电子竞技、社交平台等都技术形态可视为元宇宙的胚胎或雏形，VR、AR、XR技术的普适化、电商的3D化、云智能设备研发等都是元宇宙技术的生长点或主要入口。

事实上，元宇宙不仅仅是互联网技术的一次升级，而是试图以智慧互联、智能交互等先进信息技术手段，塑造一种虚实共生的新型社会生活形态。这种对现实事物的补偿、映射、修饰、重构和超越，将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有可能演变为一种影响深远的“存在论事件”[1]。在众多高新技术成果基础上，元宇宙技术致力于创建一个开放、兼容、多元、多彩的虚拟与现实融合的世界：一方面，它是物质世界向数字世界的全面映射，力图实现这两类事物创造或控制之间的转化、衔接与融合，进一步消除物质世界对人类的种种约束或限制，使人们能够更加自由自在地生产和生活，进而便捷高效地实现众多目的或梦想；另一方面，它又是精神世界向数字世界的全面映射，不仅可以模拟现有事物，而且还能创造或呈现世间并不真实存在的理想化事物，为精神文化创作提供一种全新的多媒体手段、平台或场景，也有助于实现传统精神文化作品的“活化”“具象化”以及“沉浸式”欣赏和体验，甚至欣赏者也可以参与创作过程。

元宇宙是信息技术未来发展的一个方向或目标，已展现出众多可能性和广阔诱人的应用前景。在资本与技术的裹挟下，技术万能论者甚至认为，技术创新之下一切皆有可能，给人们许诺和描绘了一个“高大上”的“奇妙世界”，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创造空间；元宇宙将是一个人人都能生活于其中并参与创造的新型数字世界，人们能够“上帝视角”审视万物和重塑生活，过上“神仙”或“超人”一般的美好生活，犹如当代版的“永动机”一样轻松实现真善美圣等多重价值的有机统一。元宇宙技术构想的这一雄心壮志的确不同凡响，令人心驰神往、无限憧憬，但也为资本“圈钱”或“收割”股民和粉丝提供了绝佳的噱头。这也是为什么“元宇宙”概念甫一问世便激起了一波“高潮”的历史文化根源。总之，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但是，在当下如何创建元宇宙问题上，幻想多于想象，想象多于设计，设计多于建构，未来的路还相对漫长。

目前，元宇宙技术尚处于构想、设计和研发初期，其中的设想、进路、方案、试验众多，伴随众多相关技术领域的研发进程而演进，彼此博弈互塑，竞争激烈。同样，科技界、产业界、金融界、文化界乃至社会各界在元宇宙认识上的分歧和争论颇多，各种观点或见解频现，业已演变为一个大众话题和媒体高频词。这一现状既反映了元宇宙的基础性、公共性与可塑性特点，也折射出元宇宙技术创新上的多元参与格局，可视为当代高新技术社会治理的一种新形态，有助于推进元宇宙技术的持续健康发展。

二、元宇宙建构的技性科学之维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科学、技术与生产的一体化进程明显加快，信息技术革命与元宇宙创建就是在这一历史进程中展开的。从认识论视角看，高新技术研发进程中涌现的众多新进路、新属性、新特征，只有通过专门的科学研究才能得以澄清。于是，在高新技术研发实践与传统科学形态基础上分化派生出了当代科学的一种新形态—技性科学（Technoscience）[2]。技性科学直面技术研发前沿派生的众多“未知”问题，更贴近高新技术研发实际需求，体现了科学理性与技术理性之间的互动协同，可视为当今技术科学化的高级形态。

与以天然自然为研究对象的传统基础科学不同，技性科学以人工自然为研究对象，在高新技术研发前沿开辟的新领域、新层次上，探究拟创建技术形态的可能路径及其新原理、新构造、新属性等，探寻所创建新型人工物的结构、性能及其工艺流程体系，并同步澄清其运转机理和条件等，是一个“知”与“行”互动协同、滚动递进的探索与创造过程。当代高新技术研发开辟出众多全新的未知人工自然领域或层次，其中往往蕴涵着新技术路径、原理及其应用前景。这些新领域、新属性、新型人工物技术形态及其建构流程中会派生出一系列“未知”问题，需要认识和探究，这些问题就转变为相关技性科学研究的新目标、新任务，即“所是”依赖和引导着“所创”。由此可见，作为元宇宙技术研发（R&D）进程的基础部分或主要环节，技性科学研究其实就是其中的研究环节“R（research）”，并与开发环节“D（development）”连为一体，互动并进，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先导和支撑作用。

在社会实践活动中，缺乏“知”的“行”是盲目的、低效的，而缺少“行”的“知”往往是肤浅的、不可靠的。元宇宙技术研发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面临着一系列未知事物、层面、属性、结构、机理或环节，需要在技性科学研究基础上摸索前行，展现为一个知行合一的滚动递进过程：一方面，研发者必须直面创建元宇宙的多种技术构想、方案及其研发进程，通过对大量试验效果和测试数据的分析，揭示和澄清其中的原理、结构、机制、各部分或元器件之间的匹配关系，评估其可行性、功效、流程、成本、缺陷等，为元宇宙技术体系的创建清除诸多“未知”障碍；另一方面，在技性科学研究基础上，研发者还必须考察、评估和选择其中的低层次技术单元或元器件，或者给出所需技术单元的性能指标要求等，为寻找或研发适用的低层次技术单元指明方向。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离开相关技性科学的探索、铺垫与支持，元宇宙技术创建将是盲目的、低效率的，既走不远也走不快。因此，在当前的元宇宙技术创新热潮中，更应当强调相关技性科学研究的开路先锋角色或基础支撑作用，反对盲目冒进或急功近利式的资本炒作或投机行为，更加重视其中的众多“未知”问题的析出、梳理及其科学研究，进而支持和引导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行稳致远，不断取得新成就、新进展。

三、元宇宙技术的综合集成创新模式

作为人类目的性活动序列、方式或机制，技术可以相对地区分为专业技术和工程技术两大类。一般地说，前者多围绕某一具体技术需求、路径或目标展开研发，主要表现为某一专门领域、层面或方向上的单元性技术原理探索、深度开拓以及性能提升；后者则围绕某一社会需求或目标的实现而展开探索，多以多项成熟的专业技术成果的综合集成或高效运转为基本特征。一般地说，众多低层次专业技术成果为高层次工程技术研发创造了条件或奠定了基础；反过来，工程技术创建过程中派生的新技术需求也会及时反馈或传导到相关的专业技术领域，刺激或引导这些技术领域的研发活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相互促进，协同并进的共生演进机理。

综合性与多元性是技术研发的基本特征。一般地说，人们总是围绕着具体目的的实现，在现有技术环境中探索各种可能的技术原理及其方案，并综合利用众多现有技术成果资源；既在纵向上继承了前人的一系列技术成果，又在横向上借鉴了今人的众多技术创新以及科学研究成果等。在这里，元宇宙技术可视为工程技术形态，其研发过程多是在总体技术架构或设计方案下展开的，主要以吸纳和综合集成相关领域的多项专业技术成果为基本模式。与当年从Web1.0到Web2.0的网络技术演进过程类似，今天从Web2.0到元宇宙的技术创新进程，也主要以适时吸纳和融合多元低层次先进技术成果的综合集成模式为轴心。

1.元宇宙技术是在Web2.0技术基础上进化升级而来的，Web2.0技术当初就是由多项低层次单元性信息技术成果综合集成的，元宇宙技术创新也自然继承了Web2.0技术建构的这一基本品格或演化逻辑。网络游戏、VR、AR、XR、AI、区块链、传感器、5G网络等低层次专业技术成果及其不断创新，是当今元宇宙技术体系设计及其建构的现成技术资源。例如，引入和整合物联网技术资源，就可以实现对不在现场事物的远程监视、控制或干预，有助于推进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深度融合。

2.在元宇宙技术研发实践中，按照技术构想、路线、方案展开的元宇宙技术体系各分支或层次上的研发实践，肯定也会遇到一系列困难或问题，其中专业技术零部件短缺或者现有零部件性能指标偏低等约束因素，往往难以直接满足创建元宇宙技术体系的实际需要。这一技术需求会直接传导到相关专业技术领域或层面，将会刺激和引导这些领域的技术定向研发；或者吸引和动员更多的相关专业技术领域参与元宇宙技术创建，进而形成综合性高层次的元宇宙技术体系创建与众多低层专业技术单元研发之间的互动共进、协同创新机制，即所谓的综合集成创新模式。

3.元宇宙技术创新也离不开众多研发主体之间的合作共建，同时也表现为众多元宇宙网络站点之间的互联互通、共建共享，最终将会促成统一的元宇宙技术标准，达成元宇宙体系准入协议，形成多方协同推进元宇宙技术创建新格局。作为新一代元宇宙技术体系的众多节点，各单位或个人“站点”的建设也是元宇宙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应按照统一的技术标准或加入协议建构。当然，作为技术研发主体，个别单位“站点”中的单元、环节的局部技术创新、改造与试验理应得到支持和鼓励。因为这些技术单元层面的点滴技术改进，既是元宇宙技术体系的构成部分，也是推动元宇宙技术持续创新的基础性力量，更是综合集成创新模式的应有之意。

四、创建元宇宙的诸多隐忧

正如传统的互联网技术在给人们带来诸多实际福利的同时，也滋生了一系列复杂问题或挑战一样，元宇宙技术也具有两面性，潜藏着多重隐患和挑战。这是当代人需要特别警惕的，应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进而预测、评估和谋划未来[3]。未来人类的现实生活将向元宇宙大规模迁移，进而演变为现实与数字融合的两栖“新人类”。今天，元宇宙之所以会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激烈争论，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可能诱发一系列社会问题或挑战。在这里，技术悲观主义的观点也许更值得重视，因为它容易使人们看到元宇宙的另一副面孔，更有利于保持头脑清醒、冷静，进而客观全面地看待元宇宙建构及其发展前景。这里暂且不论其中所遇到的诸多科学与技术问题，单就它引发的社会文化“震颤”而言，未来人类至少将面临以下六个层面的隐忧或挑战：

1.资本与技术的“狂欢场”。事后规约的立法特征使元宇宙创建活动容易短暂沦为“法外之地”；同时，日趋细密的社会分工又导致元宇宙创建初期容易缺失社会伦理规约或道德监督[4]。因此，在元宇宙创建初期，缺乏“他律”规范和“自律”约束的独特社会治理环境，就为追逐利润的资本与追逐功效的技术之间的“联姻”以及“野蛮”生长，提供了适宜的土壤和社会条件，进而促使元宇宙创建进入肆意“狂欢”的狂飙突进阶段，有可能朝着危害人类社会的邪恶方向狂奔。

2.中心与边缘格局的重现。以Web1.0和Web2.0为标志的传统互联网技术，曾自诩创建了一个“去中心化”的人人平等的网络空间。然而，随着“平台经济”“网络监控”等新中心、新权威的出现，这一“神话”早已走向破灭。元宇宙也并非世外桃源，绝不会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其中也必然蕴涵和折射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及其价值诉求，形成一系列技术代码[5]，难逃人性贪婪、多重社会矛盾及其演变的内在逻辑。现实生活中的各种权威必然凭借其所拥有的资源优势或强大实力，在元宇宙中建构有利于自己的地位或态势，谋求各自利益的最大化，从而使现实世界中的中心与边缘格局在元宇宙中得以延续或重现。那种幻想在元宇宙中将会摆脱各种现实问题困扰，随心所欲地实现所有目标的想法是天真幼稚的，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3.虚实真假融合的冲击。元宇宙绝不是现实世界的完整映射，而是一种有所取舍的理想化的虚拟建构，会掩盖或剔除现实世界中的某些缺陷或丑恶因素。虚拟技术、伪装技术、拼接技术、美图技术、AI深度合成技术等的引入，是元宇宙建构的重要特征，旨在掩饰现实事物的缺陷，实现虚拟场景与现实场景之间的无缝衔接或光滑过渡，使人们难以分辨虚实真假事物或情境，甚至将颠覆人们传统的虚实真假观念或是非观念。这些技术将使人们在元宇宙中更难感知或辨识事物的真相，或者说只有退回传统的现实世界中，才可能获得事物的本来面目。这可能将为那些极力掩盖真相、藏污纳垢甚至欺诈之类的可耻行为打开方便之门，前景令人堪忧。

4.黑客横行的“天堂”。作为未来人类生活的新空间、新领域，元宇宙中也折射或延续着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矛盾，黑客攻击就是这些矛盾在赛博空间中的集中反映。黑客通过互联网非法侵入他人计算机系统，寻找安全漏洞，发动网络攻击，窃取机密资料等。元宇宙中的黑客将是现代黑客的升级版，攻击能力提升，攻击范围扩大：一方面，处于创建初期与试运行阶段的元宇宙，往往漏洞百出，相对脆弱，这就为黑客攻击提供了可乘之机；另一方面，作为新兴的生活空间或技术领域，有关元宇宙的专门法律的立法步伐迟缓，伦理规范的成型尚需时日，而缺少法律与道德规约的黑客势必更加肆无忌惮，从而使元宇宙沦为他们为所欲为、横行无阻的“天堂”。

5.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趋于疏离。作为高级形态的新一代互联网技术，元宇宙致力于创建一种新型的社会生活场域或样态，人们将不再需要频繁地面对面的直接交往，工作、生活、社交、娱乐等事务将在元宇宙中高效快捷地完成。正如Web1.0、Web2.0的快速扩张减少了人们面对面交往的机会或场景一样，元宇宙将使这一趋势更加明显，冰冷的技术规则将逐步替代了富有人情味的有温度的社会交往，使同事蜕变成了网友。这也是提高技术功效、加快生活节奏的元宇宙技术的演变逻辑。可见，随着元宇宙技术的持续创新，人们将越来越多地通过多重身份和多种媒体技术构建复杂的新型社会关系，完成纷繁复杂的社会事务，而当面交流、联络感情的机会势必将越来越少。反而在元宇宙中，人们彼此之间长期为无所不有“屏幕”所阻隔，且处于信息“过载”的多角色状态，耗费的时间或精力势必将越来越多。为此，人们之间的关系将趋于虚化、疏离或隔膜，社会交往也越来越带有技术“底色”，进而改变了人们的实践活动、情感生活与文化生活的传统样态，也导致人们的空虚感、无聊感、孤独感、无力感愈来愈浓烈。

6.沉浸式体验的上瘾。在未来的元宇宙体系中，众多人体增强技术创新成果将促使人们同时拥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多重感知能力，进而消除物理空间上的感知阻隔。元宇宙给人们创造了可以便捷、低成本、间接地感受或体验众多新奇事物的新途径，甚至会使人们产生身临其境或感同身受的错觉。作为互联网技术的高级形态，元宇宙将给人们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现场感、亲历感，这也是元宇宙技术的魅力所在。可见，元宇宙技术容易激发人们更大的好奇心和占有欲，将促使人们尝试更多的新奇事物、场景或体验，进而出现“上瘾”“痴迷”情形。如同以往迷恋毒品、探险、网络游戏等神秘稀奇事物一样，元宇宙技术更容易使人们尤其是青少年上瘾，深陷千奇百怪的虚拟体验而不能自拔，痴迷于元宇宙中“冲浪”的幻象与幻觉，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而远离现实生活中的真情实感和酸甜苦辣，出现精神生活领域的错乱[6]。

以上六类隐患只是元宇宙技术研发初期泛起的几朵小“浪花”，远非它所诱发的所有隐忧或挑战，值得学术界持续跟踪、深刻反思和谨慎应对。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元宇宙是在相关技术研发与推广应用过程中不断建构和逐步完善的。因此，对待元宇宙技术冲击的正确态度应当是在技术创新冲动与社会规范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研发与规约“两手”都要硬：一方面要看到元宇宙技术的优越性能以及带给人们的诸多福祉，肯定元宇宙技术的雄心壮志，宽容技术尝试或失败，给技术创新留出宽敞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又要正视它所带来的一系列隐患与挑战，积极预测和评估，进而探寻和谋划应对之策，抑恶扬善，弱化“科林里奇困境”（Collingridge’s Dilemma）[7]，引导元宇宙技术向善，造福人类社会。

五、元宇宙技术的社会治理框架

科技是现代社会的最大变量，如何规范和引导科技发展是当今人类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元宇宙技术创新不仅依赖于人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更依赖于人们的价值观念和治理能力。在元宇宙技术治理问题上，技术社会建构论似乎更为合理，操作性与解释力也更强[8]。因为创建元宇宙的技术路径或方案多元，处于社会多方力量的博弈、竞争和选择之中，因而是可塑的而不是预成的或凝固不变的。为此，我们“要前瞻研判科技发展带来的规则冲突、社会风险、伦理挑战，完善相关法律法规、伦理审查规则及监管框架。要深度参与全球科技治理，贡献中国智慧，塑造科技向善的文化理念，让科技更好增进人类福祉，让中国科技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更大贡献”[9]。创建元宇宙是当今高新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的前沿领域，将会对社会生产与生活的众多领域或层面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应当置于社会综合治理的理念与框架之下加以积极应对。

1.法律是调整社会关系的行为规范，也是确保社会正常运转的稳定器，为人们的日常行为提供标准、样式和方向。鉴于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的加速推进以及相关专门法律立法滞后的现实，应发挥高一层次法律的效力，及时出台司法解释或细则；或者修订同一层次相邻法律的相关条款，适度拓展相关法律的管辖范围，临时填补元宇宙领域专门法律的“空白”[10]，以便及时有效地引导和规约元宇宙技术研发与推广应用。伴随着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的持续推进，针对元宇宙建构与运行的专门法律的立法步伐应随之加快，引导和规范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推广应用行为的针对性、时效性也会随之增强。

2.道德是调节社会关系、发展个人品质、提升人们精神境界的准则与方向，兼具调节、认识、评价和教育等多重社会职能。在社会分工日趋细密的时代背景下，社会大众对高新技术的认识与评价严重滞后，难于发挥有效的社会监督职能。而作为元宇宙技术功能、风险与负效应的最早察觉者，研发者负有不可推卸的道德、法律和历史责任。因此，应当积极倡导行业自律以及负责任研究与创新（Responsible Research and Innovation，简称RRI）理念[11]，充分发挥研发者道德自律的基础支撑与价值引导功能。在法律暂时空缺或笼统的情境下，研发者的责任意识、道德自觉、行业自律弥足珍贵，是元宇宙创建初期推动技术向善的中坚力量，也是人类抵御元宇宙技术风险、负效应以及消除诸多隐患的“第一道”道德防线。这也是国家出台《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的初衷[12]。

3.元宇宙技术的诱人前景也使其容易为资本所“绑架”，进而促使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按照资本的逻辑或意图运作。而贪婪的资本常常无视法律、道德、宗教、习俗等社会文化的规约，唯利是图[13]，容易凭借元宇宙技术谋求更多的超额利润。同时，元宇宙技术也容易为社会邪恶势力或人们的贪欲所利用，借高新技术之名行违法犯罪之实，进而威胁社会的持续健康发展。为此，在法律、道德暂时失灵或失效的技术研发初期，作为“守夜人”的政府的行政干预就显得尤为必要，扮演着元宇宙技术治理的组织核心或引领者角色。各级政府应通过制订相关法律的实施细则，以及出台管理条例、指导意见、行政许可、负面清单等“有形之手”，强化对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推广应用的行政监管，促使元宇宙技术向善，以实现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

4.拥有公共性、基础性与可及性的元宇宙技术，关涉社会多方利益，因此应调动社会各界参与元宇宙治理的积极性，共商共建共享，多层次、多渠道、多环节协同推进元宇宙技术研发及其产业化的综合治理。开放、兼容、竞争的元宇宙技术研发实践，也为元宇宙技术的民主化治理创造了有利条件[14]：一方面，广大研发者参与元宇宙技术创新，共同协商制定相关技术标准、协议、规则等，有助于凝聚共识，消解技术霸权或滥用；另一方面，社会大众在体验或使用元宇宙技术产品及其功能的过程中，也会表达和反馈各自的感受、意见或建议，促使研发者进一步改进和完善元宇宙技术，同样也有利于维护公众利益与社会和谐安定。此外，学术界有关元宇宙相关问题的讨论，有助于社会大众全面认识元宇宙技术及其多重社会影响，也是社会综合治理的一个基础性环节。总之，在全球化时代，元宇宙无国界，是全人类共建共享的共同“家园”，应当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之下谋划、建设和治理。这一层面所涉及的众多理论问题还有待于学术界的深入探究，以及世界各国尤其是科技界与产业界的广泛参与和协同努力。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只有在充分调研、科学预测、反复论证基础上展开的实践活动，才能避免少走弯路、高效有序地实现既定目标。作为当今高新技术及其产业化的前沿领域，元宇宙技术尚处于研发和成长初期，其中的许多科学与技术问题还有待于研发者的持续努力。同时，作为改变人类生存状况和重塑未来社会生活面貌的一件大事，创建元宇宙所诱发的一系列问题尚处于萌芽和演变之中，离不开学术界的持续关注和深入探究。当代人应当立足现实，面向未来，在科学预测和全面评估的基础上，不断完善和调整发展规划，趋利避害，在认识和建构元宇宙进程中不断创造和改善元宇宙技术，共创人类更加美好的明天。

注释

① 中国知网.“篇关摘”搜索结果.[2022-10-28].http://gfgga60aabc7d15084b00s6v0pbuwuuxv56cuv.fhaz.libproxy.ruc.edu.cn/kns8/DefaultResult/Index?dbcode=CJFQ&kw=%E5%85%83%E5%AE%87%E5%AE%99&korder=TKA.

② 京东网.“元宇宙”搜索结果.[2022-10-28].https://search.jd.com/Search?keyword=%E5%85%83%E5%AE%87%E5%AE%99&pvid=467d7c1477b841758cd28474ca 3991a5&page=3&s=56&click=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