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生存、元宇宙与未来诗学

2023-04-16 09:44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鸿蒙诗学宇宙

龚 刚

(澳门大学 中文系,澳门 999078)

2021年10月28日,扎克伯克(Mark Zuckerberg)宣布将Facebook改名为Meta。其深层用意是对人类社会进行重启(reset),并以元宇宙为现实生存的本源与主导。

按照扎克伯克的界定,元宇宙是当今网络社会经验的融合,且会延伸至三维空间或投射至物理世界(The metaverse will feel like a hybrid of today’s online social experiences, sometimes expanded into three dimensions or projected into the physical world.)。元宇宙可以让无法相见的人分享沉浸式虚拟体验,也可以让你做到在现实中做不到的事(It will let you share immersive experiences with other people even when you can’t be together — and do things together you couldn’t do in the physical world.)。

扎克伯克的雄心昭然可见。然而,华为的创意比扎克伯格早了两年。2019年6月24日,任正非在《金融时报》专访中谈及鸿蒙操作系统时,表示鸿蒙操作系统主要应用于物联网,是一个面向时延系统(time-delay system)的操作系统。2019年8月9日,余承东在开发者大会上谈及华为“鸿蒙”的英文名“Harmony”时表示,鸿蒙的中文意义具有“开天辟地”的意思,最接近的英语单词就是Genesis,但英文名用汉语拼音“Hongmeng”表达鸿蒙不易发音,因此使用Harmony。《庄子·在宥》曰:“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成玄英疏曰:“鸿蒙,元气也。” 在远古的中国人看来,天地开辟之前是一团混沌的元气,这种自然的元气就叫鸿蒙。鸿蒙初开本无性,打破顽空须悟空。华为的创意一定深深触动了扎克伯格。他在两年后提出的建构元宇宙的设想,分明是对华为网络世界观的复制。元宇宙正是换了洋装的鸿蒙。

这是一个原始想象与虚拟世界以及数码科技趋向高度融合的时代,网民(Netizen)将成为人类共同体的主体。元宇宙是虚拟世界的本体(noumenon),也可以说是数字人文时代的本体世界或理式(idea)。人文学者应对网民、数字化生存、元宇宙想象给予深切关注,以抗衡技术主义、后人类科技(如AI)对人类未来的塑造。

一个孩子说:“小王子生活在元宇宙里,元宇宙里有一朵玫瑰花花。”这是很童真美好也极具诗意的童话想象。其实,扎克伯格的元宇宙是他心目中的本体世界、后设世界,体现出以虚拟现实主宰现象世界的雄心。他学过古希腊哲学,也知道福柯(Michel Foucault)的知识权力说与异托邦,更不用说算法哲学。

莱布尼茨(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在1679年就提出了他的二进制数学体系,后受传教士白晋(Joachim Bouvet)影响,开始关注《易经》,1701年,白晋把邵雍的伏羲六十四卦方圆图和次序图给莱布尼茨,莱布尼茨发现,易图就是0~63的二进制数表。此例可证,数字人文早有先例,而前景可期。意大利比较文学学者莫莱蒂(Franco Moretti)在其2000年发表的《世界文学的猜想》(ConjecturesonWorldLiterature)一文中首次提出远读(distant reading)这一概念,与新批评的细读(close reading)相对立。莫莱蒂提出文学研究可以不用直接阅读文本,只需要通过阅读相关的文学研究成果加以“综合”,收集和分析大量的数据就可以进行文学研究。他认为文学研究可以通过数据和计算机扩大或缩小到一些能定量分析的东西,以便获得关于一个更为宏观的文学图景的认识。“远读”的目的是获得一种更宏观的文学研究尺度,将“伟大的未读”也纳入到研究视野,工具是计算机,方法是找到文学中能够定量分析的东西,最终的分析结果可能以图像图表的方式呈现。为了验证其批评方法的有效性,莫莱蒂建立了“斯坦福文学实验室”(Stanford Literary Lab),试图将计算机批评应用于文学研究(“applies computational criticism, in all its forms, to the study of literature”),而这一实验室产出的一系列小册子(Pamphlet series)也成为了“远读”批评成果的重要组成。

数字与人文,科学与哲学,可以共生互补。哲学可启迪、推动科学研究,科学可验证、纠正哲学思想。如贝克莱(George Berkeley)启发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而爱因斯坦又纠正了柏格森(Henri Bergson)的时间哲学。

数字化生存(digitalization of life)将带来人类认知方式、感知方式、交流方式以及审美体验的根本性变化,《左手指月》是其中代表。

《左手指月》是《香蜜沉沉烬如霜》的片尾曲。《香蜜沉沉烬如霜》是一部古装神话剧,改编自网络小说家电线的同名小说,讲述了花神之女与天帝之子三世轮回的故事。《左手指月》是颇具禅意的一首歌,“指月”在禅宗里意为“直指人心”。该曲在演唱中融合了戏曲与花腔女高音唱法,难度颇高,被众多歌手以各种形式翻唱。以下是歌词中的一节:

左手化成羽右手成鳞片

某世在云上某世在林间

愿随你用一粒微尘的模样

在所有尘世浮现

“某世在云上”,“某世在林间”,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但在元宇宙是可能的。“愿随你用一粒微尘的模样,在所有尘世浮现”,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但在元宇宙是可能的。这段歌词预见或预言了元宇宙的超现实本质:“让无法相见的人分享沉浸式虚拟体验”,“让你做到在现实中做不到的事”。

纵观人类新世纪,鸿蒙操作系统、元宇宙、英雄联盟、《左手指月》等等融合着神话想象、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的种种名词、产品、现象表明,未来已来,人文学的转向与思维革命已势在必行。否则,人文学者将无法面对、解释及引领数字化生存与人类新世纪。

笔者提倡的未来诗学(the poetics of future)是对数字化生存与虚拟现实及科幻想象的诗性呈现与诗性反思。在刘慈欣科幻小说《三体》里,降维打击可以使某些不可一世的人瞬间变成二维纸片人。因此,人必须升维自己的认知境界。诗与诗学也应当升维。诗与哲,都是对世界的洞见与照亮。未来诗学应当是对数字化生存与元宇宙的洞见与照亮。

在德国早期浪漫派看来,浪漫诗比单纯遵循逻辑规则的理性反思更加适合于认识无限和绝对,而真实的存在只有凭借自然的诗化或者世界的浪漫化才能够通过自身呈现出来。诺瓦利斯(Novalis) 认为:

“诗是真正的观念论——对世界的观察如同对一个伟大心灵的观察——是宇宙的自我意识。”

相对于近代科学所推崇的计算理性,早期浪漫派希望通过诗性感悟认识世界:

如果数字和图形不再是

解锁一切造物的钥匙,

如果芸芸众生的歌唱与亲吻,

比那些饱学之士知道的更多。

未来诗学既应以成为元宇宙的自我意识为目标,同时需要在数字化时代,保持对计算理性及算法哲学的反思,确保世界的浪漫化,即人类的灵性与自然的生机不被湮灭。数码科技升维了人类的生存方式、体验方式,但我们不能因而被算法哲学所操控,未来诗学的使命即是守护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说的“灵韵”(aura)与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所说的“本真”。与此同时,数字人文问题,不仅是方法论问题、人文研究的辅助技术问题(如数据库、语料库建设,词频统计,电子文献检索,学术热点统计的参数设计等),也是知识论问题与存在论问题。对数字化时代与数字化生存的深入考察,将有可能催生新解释学与“后-新实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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