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书艳
内容提要 关于唐诗境说形成的原因, 学界忽略了山水审美逐渐向园林审美过渡这一重要现象。实际上,正是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促使“境”的审美义形成并逐渐成熟,进而走进诗歌,直接影响到诗歌意境的生成以及诗境理论的形成。园林审美、境之审美义的开创与诗境理论的形成,三者同时在中唐并起并非巧合,而是三者长期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交错发展的必然结果。 “境”在唐代异军突起以及诗境说在唐代形成,除了玄学、佛学以及诗歌艺术自身发展规律所致外,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因素。 同时,“诗境”说又反向深化了园林审美,并影响到后世园林的诗情建构,乃至进一步旁涉其他艺术领域,丰富与拓展了中国古典艺术和中国古典美学的研究视域。
在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中, 存在山水审美逐渐向园林审美过渡这一细微环节, 其发生期主要在魏晋六朝至唐, 尤其在中唐受园林技艺的影响而达到顶峰。这是一种客观存在,但又是被学界长期忽视的一种存在。 正是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促使“境”的审美义形成并逐渐成熟,进而走进诗歌,直接影响到诗歌意境的生成以及诗境理论的形成。园林审美、境之审美义的开创与诗境理论的形成,三者同时在中唐并起并非巧合,而是三者长期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交错发展的必然结果。 可以说,“境” 在唐代的异军突起以及诗境说在唐代的形成,除了玄学、佛学以及诗歌艺术自身发展规律所致外, 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因素,甚至某种程度上直接影响到“境”的审美生成与诗境的产生。 基于此,本文着眼于山水、园林与诗境,考察“境”由魏晋至唐的演变过程,探讨“境”逐渐由景物特征之境向园林之境过渡,以及最终成为一个园林美学范畴的生成过程。此外,“境”在这个阶段开始与诗结合,形成“诗境”,成为一个重要的诗学范畴, 进而影响到唐诗境说的形成。 因此,从园林审美视角考察唐诗境说的形成,不仅可以清晰呈现园林审美在唐诗境说形成中的重要作用,而且可以看到“境”在诗歌、园林、绘画以及其他艺术领域中的运用和发展, 这也正是把握中国古典艺术和古典美学特点的有效途径。
关于唐诗境说形成的原因,学界众说纷纭。然而, 作为诗歌的重要表现对象以及意境之形成来源的山水审美却长期被忽视。卢盛江曾指出,境的用法与山水诗的发达有密切关系, 并且影响到唐代的意境理论。①黄景进肯定了这一观点,提出“景物特征之境”②,认为六朝文人作品中的“境”字已经与景物特征甚至心灵感受结合起来。 这一提法符合魏晋六朝山水美学的发展实际, 但问题是两者既没有深入论述, 更没有将视角延伸至唐代——意境理论的形成期, 山水审美尤其园林审美与诗境理论形成的关系及其在诗境理论形成中起到的重要功用也因此被遮蔽至今。
实际上, 无论山水审美还是诗境理论的形成都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魏晋至唐,山水审美由发现并逐步向园林转向,在中唐达致高峰;“境”则进入东晋以后更为多元, 由魏晋六朝的景物特征之境发展到唐代的园林之境, 尤其在中唐异军突起,两个发展过程看似并行不悖,其实内里却存在着交错影响的关系。具体言之,即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促使 “境” 由景物特征之境走向园林之境,“境”的审美义不断开拓,影响到诗歌意境的生成,进而影响到诗境理论的形成。
所以,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是考察“境”概念形成的重要视角。 尽管学界已有许多关于“境”概念的探讨,但将“境”置于山水景物中进行观照,就目前来看,关注度有限。 “境”,本义指疆界、界域,后来逐渐虚化表示抽象性空间,然而一直到魏晋,“境”的本义都占据主流。东晋以后,“境”字使用更加多元化,黄景进将六朝时期的“境”概念分为“景物特征之境”、“相对之境与终极之境”和“感知主体之境与感知客体之境”,重点从玄学、佛学以及三教融合角度论述了后两者,而忽视了“景物特征之境”。
其实,“景物特征之境”是魏晋六朝时期“境”之概念的重要用法,暂列举如下:
谅此境之可怀,究川阜之奇势。③(湛方生《游园咏》)
结庐在人境。④(陶渊明《饮酒》)
卒践无人之境。⑤(孙绰《游天台山赋》序)
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⑥(陶渊明《桃花源记》)
洞四有九,此惟其七。 潜夜引辉,幽境朗日。⑦(谢灵运《罗浮山赋》)
夫声名藉甚,群公侧席,凿室林皋,面流傍陇,咫尺荆衡,表里巫梦,树蕙滋兰,芜没庭户,平畴翠潋,千里极目,信物外之神区,幽居之胜境。⑧(裴子野《刘虬碑》)
余禀性端疏,属爱闲外。 往岁羁役浙东,备历江山之美,名都胜境,极尽登临。⑨(萧子良《行宅诗序》)
灵境信淹留,赏心非徒设。⑩(江淹《谢临川游山》)
伊予爱丘壑,登高至节景。 迢递睹千室,迤逦观万顷。即事已如斯,重兹游胜境。⑪(萧统《钟山解讲诗》)
在“境”的上述用法中,有两点值得关注。 第一,“境”不仅用于自然山水,而且用于宅园景致。如湛方生的《游园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裴子野的《刘虬碑》,“境”的用法明确指向园林,且出现于东晋以后。 其实,在东晋之前,园林已经出现在诗中,这要早于谢灵运的山水诗。 如魏文帝的《芙蓉池作》,萧统将其编入《文选》,作为“游览”诗之始,诗中虽然没有具体的景物描写,但“双渠”“嘉木”“卑枝”“飞鸟”“丹霞”“明月”“华星”“云间”已是后代园林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物象。 相似作品还有曹植的《芙蓉池》和《公宴》,以及晋初李华的《杂诗》。正是这种游览和庭园池畔的快乐使他们开始喜爱和鉴赏自然,并由此影响到后来的山水审美。南朝时出现大量以宅园、庭园、山居为创作对象的诗歌,如简文帝的《夜游北园》《山斋》、元帝的《游后园》、沈约的《宿东园》、徐陵的《山斋》、江总的《山亭春日》《夏日还山亭》、刘峻的《始居山营室》,等等。 作品数量的增多说明魏晋六朝时期的山水审美存在一个由自然山水向园林山水转变的过程,小尾郊一即认为“在‘欣玩水石’、‘爱泉石’、‘爱林泉’、‘爱山泉’的风气中,开始变成了以庭园为对象的表现”⑫。
第二,“境”不仅用于景物特征,而且与心灵感受相结合。在上述“境”的用法中出现了“幽境”“胜境”“绝境” 这种带有主观评价色彩的语汇, 尤其“幽境” 即基于心灵感受对自然景物进行的概括。例子虽少,但足以看出在魏晋六朝时期,山水自然对人内心感受的影响以及诗人以诗歌形式对这种影响的逆向反馈。换言之,当感知主体面对不同的感知对象时,因其具有不同的特征,会引发不同感情及不同的认知意义。反过来,当感知主体原具有某种强烈情意时, 亦容易注意到或感受到具有某种特征的事物。 这其实是客体(境)与主体(心)之间的相互感发,同时也影响到意境理论的提出,黄景进指出“古人正是由这种主客体的感应关系,提出意境理论”⑬。 同时,从构思活动来看,客体的“境”在主体“心”的感发下已具有了主客融合的特征,从诗歌表现看,客体的“境”被选择进入诗歌本身即已带有诗人的主观审美, 是诗人对自然的审美选择与重构。
“境”字越来越普遍地用于景物描写,尤其对庭园、宅园与山居的评价,与魏晋六朝时期流行的造园风气有关。晋室南迁,东晋和南朝游山玩水风气更为炽盛,园林的营建与游赏也随之兴起,无论是芳林园、华林园、西游园等皇家园林,还是金谷园、潘岳庄园、谢氏庄园、离垢园、庾信小园等私家园林,都深得文人喜好,园林也不再仅仅是物质居所,更是精神的寄托与娱情的艺术,周维权说:“经营园林成了社会上的一项时髦活动, 出现民间造园成风、名士爱园成癖的情况。”⑭在造园风气的推波助澜下,山水审美随之发生变化,逐渐由自然山水缩小到自己周围的日常环境中来,庭园、宅园和山居等日益受到文人关注。
以上可知,“境”概念逐渐脱离本义而抽象化,在魏晋六朝山水审美发现中逐步转向“景物特征之境”, 不仅用于自然山水而且用于庭园山水,且逐步由前者向后者转变,完全不同于佛学、玄学用法。同时,“境”在魏晋六朝日益兴盛的造园风气和自然鉴赏中进一步审美化, 带有了主观情感与评价特征, 直接影响到唐代的园林审美与诗境的形成。然而,魏晋六朝时期的园林审美尚处于由自然山水向庭园山水转变的过渡时期,与之相应,“境”的审美义也处于萌发阶段, 其发展与成熟则有待唐代园林山水的全面展开。
到了唐代, 园林的精神意义和建造技艺都有更高发展,园林成为真山真水的替代品,于是山水审美进一步向园林转变。同时,“境”的审美义也在园林审美中进一步开拓, 成为一个蕴含园林审美的园林学概念。不仅如此,“境”在唐代有了新的发展,开始与诗结合,形成“诗境”,既指诗歌创作中的诗歌意境,又成为一个重要的诗学范畴,并进而影响到唐诗境说的形成。
受园林审美影响,“境” 的审美义在唐代进一步开拓,与园林结合,产生了园境雏型。
首先,“境”字更为频繁地用于园林诗歌。钱志熙以《全唐诗》为范围,对“人境”“绝境”“胜境”等进行检索, 指出以境为主词的诗语在唐诗中的发展, 本人对这些诗语及其出现的诗歌进行二次核检,发现有一半以上与园林有关。 例如:“人境”40例之多, 其中19 例出现在园林诗歌中;“绝境”28例,15 例出现在园林诗歌中;“佳境”20 例,15 例是园林诗歌;“灵境”30 例,21 例是园林诗歌;“胜境”23 例,9 例是园林诗歌;“幽境”15 例,11 例是园林诗歌;“清境”13 例,7 例是园林诗歌;“境清”8例,6 例是园林诗歌。 与魏晋六朝比,“境”更频繁地运用于园林中,这与唐代园林的兴盛发展、造园技巧的提高都有密切关系。 尤其中晚唐时期,“峨嵋咫尺无人去,却向僧窗看假山”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而园林审美体验带来园林的品味与鉴赏,于是,作为带有品赏意味的“境”也便越来越受到关注,并成为园林审美评价用语。
其次,“境”的组合变化更为丰富且直接指代园林。 如刘禹锡云“公府成佳境”⑮(《和郴州杨侍郎玩郡斋紫薇花十四韵》), 白居易云“东南得幽境”⑯(《洛下卜居》),郑谷云“清境属邻翁”⑰(《游贵侯城南林墅》),黄滔云“俗间尘外境,郭内宅中亭”⑱(《题王侍御宅内亭子》),较于六朝时期,园林景致的描写更为细致。 “境”之指称不仅有“佳境”“幽境”“清境”“尘外境”,还有“绝境”“奇境”“闲境”“静境”“雅境”等等,灵活多样非前朝可比。更有唐代文人直接以“境”指称园林,如张说云“琴爵留佳境,山池借好园”⑲,“佳境”与“好园”相对,指称山亭,还有刘禹锡言“千金买绝境,永日属闲人”⑳,亦是如此。 园境逐渐成为文人品评园林的重要审美标准,“境”之审美义由此拓展,并为诗境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最后,“境”成为园林造景的审美标准。“境”作为一个重要的造园概念,被计成写进《园冶》,但唐诗中其实已经出现造园注重意境营造的例子,这从“境”的丰富组合可以见出。 此外,秦韬玉的《亭台》 则细致描述了造园构景逐步呈现园境的生成过程,诗云:“雕楹累栋架崔嵬,院宇生烟次第开。为向西窗添月色,岂辞南海取花栽。意将画地成幽沼,势拟驱山近小台。 清境渐深官转重,春时长是别人来”㉑,雕楹累栋、栽花种草、开凿池沼、叠山堆石,随着园林景观不断完善,园林“清境”也逐步呈现,园境的营造成为造园的最高标准。园林作为自然山水的缩微化和精炼化,在造景、造境上更优于自然山水,既增强了园林的艺术美,也成就了园境这一审美概念。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所举“境”运用于园林的例子大多出现于中唐以后, 这与唐代园林技艺在中唐达致高峰的发展过程是一致的, 同时也与诗境理论形成于中唐的过程相一致。 可见, 园林审美、境之审美义的开创与诗境理论形成,三者非常巧妙地聚合于中唐,又交错复杂地关联在一起,互相推动向前发展,这正是当时最真实的现象。具体而言,园林审美促使“境”之审美义的开创,同时也影响到诗歌创作及诗境理论,就诗歌创作而言,园林成为取兴、感物引发诗情的重要对象,并直接影响到诗歌意境的生成;就诗境理论而言,园林审美促使“诗境”这一审美范畴得以产生,同时也影响到诗境理论的形成。
园林对诗歌意境的影响,首先表现在“园景入诗”,这是诗境得以产生的前提。 “园景入诗”在唐代是一项有意识的主观行为,《北梦琐言》 记载唐代进士张林惯于以园景入诗,“唐张林,本士子,擢进士第,官至台侍御。 为诗小巧,多采景于园林亭沼间,至如‘菱叶乍翻人采后,荇花初没舸行时。 ’他皆此类。”㉒这种有意识行为促使诗歌中“诗景”、“诗思”与“诗情”普遍出现。皮日休有一首《奉和鲁望闲居杂题五首·好诗景》诗,以“好诗景”来称赞鲁望闲居, 可见在唐人眼中, 园景具备了诗意审美, 作为一种风景进入了诗歌, 小川环树称之为“可以入诗、适于构成诗句的风景”㉓,这就为诗境的进一步构筑提供了条件。
其次,园林有助于诗境的生成。 白居易谓“闲中得诗境”,“诗境忽来还自得”,即是园林对诗人诗情以及诗境影响的最好说明。 这两首诗的描写对象是白居易位于洛阳履道里的池台,以“幽深”为特征, 萧驰根据考古勘查得出结论:“履道坊白园并未凸显一处可居高将全园景物尽收眼底的亭楼或高台”㉔,因此,“幽境”“静境”也成为白诗中最常见的园林用语, 而这样的园林也必然最直接影响到诗境的构筑。再如“静境多独得,幽怀竟谁知”㉕,是白居易因假满免官受太子宾客分司东都, 于大和三年(829年)三月从长安至洛阳途中,表达对宅园的想念而作,“先报壶觞风月知”即指履道里池台,作者在想念与幻景中犹如神助,诗境自得。
最后,园境可以直接转化为诗境。 雍陶的《韦处士郊居》和朱庆馀的《陪江州李使君重阳宴百花亭》是最好的例子。前者云“满庭诗境飘红叶,绕砌琴声滴暗泉”㉖,犹如一幅园林图,庭园中红叶飘落,泉声叮咚,清脆如琴,缭绕左右,走上台阶才发现是一道隐蔽的飞泉,当诗人置于这一园境时,已然感觉如同“诗境”一般。后者朱诗则更为巧妙,诗人刻意寻求诗境,但求而不得,就在回眸的瞬间,诗人之眼与园境相遇了,“醉里求诗境, 回看岛屿青”㉗,原来诗境就是那以百花亭为中心,由岛屿、绿植以及诗人的宴赏之情构成的园林之境。 “诗境”即“园境”,“园境”亦如“诗境”,正因此钱志熙将“诗境”解释为“包含着诗意的一种风景或环境,诗人直观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可以入诗的,是诗的表现对象”㉘。可以这么说,园境本就是客观环境、自然景物与诗人主观情志、审美心理的交融,即诗人心境的写照,同时也构成了“诗境”。
“诗境”与“园境”渗透、交融,为“诗境”作为一个诗学范畴的出现奠定了实践基础。 “诗境”在唐初唯识宗开山祖玄奘《题半偈舍身山》 中已经出现,但“诗境”一词频繁出现,则从中唐开始。 关于此,钱志熙解释说:“‘诗境’一词炼成,当然有佛学境界说的影响。 但是, 它迟到中晚唐时代开始流行,或者说到了中晚唐诗坛,诗人才将‘境’这个范畴中引入诗歌创作, 用境或境界来思维诗歌艺术。”㉙那么,“诗境”的出现与佛学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前者受到后者何种影响,以及“诗境”在唐初已经出现为何在中唐才异军突起, 背后的原因究竟为何,钱志熙将其归结为“这是与中国古代诗歌艺术本身的发展相关的复杂问题”。诗境说的形成纵然脱离不了诗学自身发展流脉与影响, 但与园林在唐代尤其中唐以后的兴盛发展密不可分。 从这个意义上说,“诗境” 这一诗学范畴的出现与唐代园林审美以及境之审美义在中唐后的开拓都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诗境”以诗语形式出现在唐诗中,共有9 处,分别是刘商的《酬问师》、白居易的《秋池二首》、白居易的《将至东都先寄令狐留守》、姚合的《送殷尧藩侍御游山南》、朱庆馀的《陪江州李使君重阳宴百花亭》、雍陶的《韦处士郊居》、许浑的《与裴三十秀才自越西归望亭阻冻登虎丘山寺精舍》、司空图的《杨柳枝二首》、泠然《宿九华化成寺庄》。在上述9 例诗作中,除了刘商的《酬问师》、姚合的《送殷尧藩侍御游山南》和司空图的《杨柳枝二首》,其他6 例都是园林诗歌,可见“诗境”与园林的关系更为直接、紧密。
无论是作为诗歌意境的“诗境”,还是作为诗学范畴的“诗境”,都与园林在唐代的发展尤其中唐以后的园林审美有密切关系。 而诗歌意境的生成恰巧构成了诗学范畴之境的文本基础, 诗学范畴之境也正是诗歌创作实践的理论提升。
从园境到诗境,意味着“境”之审美义在园林与诗歌领域的开拓,而诗境的产生既是诗歌创作实践的发展,也是唐代诗境理论发展和成熟的标志。“诗境”的出现与园林审美密切相关,唐代诗境说的形成亦与园林有着不可忽视的紧密联系。 简言之,王昌龄的“三境”说与皎然的“取境”说,两者所论之“境”很大程度上指向园林,而权德舆的“意与境会”、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还有司空图的诗境说, 则更多在意境的生成上与园林审美有直接关系。
王昌龄的诗境理论中有两处“境”明确与园林有关。 一处是“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 ……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㉚。 “境”是一种理想的物境,具体表现为“山林、日月、风景”,这其实已经是带有园林色彩的幽奇景致了。 另一处是“三境”中“物境”的描述。 《诗格》云:“诗有三境:一曰物境。 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极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 ”㉛“泉石云峰”,一般理解为客观对象,但过于宽泛,结合上述王昌龄对“境”的描述,可知“物境”不同于宏阔险峻之自然山水,而是近观可昵之山水,具有“丽”“秀”的审美特征,与园林山水无异。“泉石”在唐诗中有明确的园林含义,可作为旁证。如上官昭容赞美长宁公主园林的诗,“泉石多仙趣,岩壑写奇形”㉜,以“泉石”直指园林,萧驰即指出“泉石”是“另一类‘山水’”,“以‘水石’替代‘山水’,却弱化了作为宇宙一元两级秩序象征的‘山水’的意味”㉝。可见,王昌龄的诗境说其实有着鲜明的园林审美视角。
皎然的诗境说中, 园林小景的影子则更为常见。皎然论诗主张“作用”,他在《诗式》中说:“作者措意,虽有声律,不妨作用,如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㉞,“壶中”是流传于后汉的一则方术故事。南北朝以后, 士大夫醉心于狭小空间内独有的趣味和创作技巧的进步, 到了唐代尤其中唐以后,“壶中天地” 的境界在极短时间内就成了士人园林最普遍、最基本的艺术追求。 唐诗中到处可见“巡回数尺间,如见小蓬瀛”㉟的壶中之境,如白居易诗云“岂无大江水?波浪连天白!未如床席前,方丈深盈尺”㊱,“竹药闭深院,琴樽开小轩。 谁知市南地,转作壶中天”㊲。皎然以“壶中天地”喻作诗,很大程度上有唐代园林审美的影响。 此外, 园林对皎然的“取境”说也有直接影响。典型者如皎然的“诗情缘境发”,这里的“境”因下句“法性寄筌空”而浸染了浓厚的佛学色彩,然而,把这两句放置于具体的诗作环境中可以发现,“诗境” 是具有庭园小景特色的园林山水。 诗云:“江郡当秋景,期将道者同。 迹高怜竹寺,夜静赏莲宫。古磬清霜下,寒山晓月中。诗情缘境发,法性寄筌空。 翻译推南本,何人继谢公。 ”㊳“竹寺”“莲宫”是寺庙代称,“古磬”“清霜”“寒山”“晓月”组成了幽静的景境,正是皎然所言“壶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 皎然所强调的大自然其实更多的是带有园林色彩的幽致小景,如“野性配云泉,诗情属风景”,“缭乱云峰好赋诗,婵娟水月堪为喻”,月、风、云、峰、水等构成的诗家常取之境,同时也是园林之境。 可见,皎然诗境论的提出, 与其所处的园林环境以及所歌咏的园林景致不无关系。
如果说, 园林审美对王昌龄与皎然的诗境说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境”之园林指向上,那么,权德舆、刘禹锡和司空图的诗境说则更多在意境的生成上与园林审美直接相关。 从“境”的园林指向到“境”的构成与生成,园林审美的作用也在逐步增强,以至在晚唐出现了直接以园境论诗境的《二十四诗品》。
权德舆提出 “意与境会”。 权德舆明确提出“境”比王昌龄所论心与外物的感兴关系要更进一步,原因即在于“境”表现为一个广阔的空间,不仅由许多物象构成, 而且物象与物象之间构成有机体系,所以“意与境会”更符合诗歌本质和诗歌创作。 而“境”的空间性与整体性与园林之境实具有相通之处。 唐代园林尤其中晚唐园林在构景艺术上已经形成了丰富、完整的景观体系,而“心与境契”也正是园林艺术中的最高境界。 白居易指出:“大凡地有胜境,得人而后发;人有心匠,得物而后开。 境心相遇,固有时耶? ”㊴这是对园林艺术心与境之关系的论述,与“意与境会”如出一撤。 同时,权德舆特别提出“静”,认为“意与境会”统一于“静”。“静”,既指心“静”,又指外境之“静”,这正是大历以后文人所崇尚的审美趣味, 同时也是大历诗人自然观的一种转向, 即由名山大川转向泉石林潭。可见,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造成了审美趣味和诗境的变化。 权德舆的“意与境会”更体现在其园林诗歌创作中。 如《暮春闲居示同志》云:“避喧非傲世,幽兴乐郊园”,情是“幽兴”,境是“郊园”,然后“好古每开卷,居贫常闭门。曙钟来古寺,旭日上西轩”,又或者“静看云起灭,闲望鸟飞翻”都是幽兴的具体表现,而幽境则是“小池泉脉凑,危栋燕雏喧。风入松阴静,花添竹影繁”,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稍与清境会,暂无尘事烦”,“此外知何有,怡然向一樽”㊵,可谓“意与境会”的园林表现。
刘禹锡提出“境生于象外”。 “境”不应局限于语言所直接描写的象上,而应该寻求象外之境,对具体之象的突破,对有限的超越,这是继权德舆强调“境”之空间性与整体性之后的又一进步。“境”的超越性在刘禹锡的园林诗中有大量运用,如“南方足奇树,公府成佳境”㊶,“千金买绝境,永日属闲人”㊷,“家山见初月,林壑悄无尘。 幽境此何夕,清光如为人”㊸,“门前巷陌三条近,墙内池亭万境闲”㊹,直接以“境”指称园林或者园林之境,而这里的境即是对园林有限景观的无限超越而获得的审美效果。刘禹锡曾直言“境入篇章高韵发”,这里“境”指令狐楚任宣武节度使时郡斋中的园林建构,诗云:“长忆梁王逸兴多,西园花尽兴如何。 近来溽暑侵亭馆,应觉清谈胜绮罗。 境入篇章高韵发,风穿号令众心和。 ”㊺正是这样的园林之境促使文章呈现出不同的气韵,这与“思出常格”一起构成了诗歌意境营造的构思阶段和生成阶段。 在刘禹锡运用“境”的诗歌中,一半以上都涉及园林,除了说明园境越来越受到关注外, 也应该看到园林在诗歌创作与诗境理论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司空图是晚唐诗境论的代表。值得注意的是,司空图的诗境理论和《诗品》都是对陶渊明、王维一派山水田园诗创作经验的总结, 而这些山水田园诗很大程度上具有园林诗歌的特色,也就是说,司空图诗境理论的提出背景少不了园林的影响。㊻同时,司空图在评述唐代诗歌发展时,突出了王、韦一派的重要地位, 而他自己的诗歌创作也属于这一派。 比如司空图就以自己位于中条山的王官谷别业为中心创作了大量作品, 这些作品与陶、王、韦共属一派,既有自然山居风光的描写,也有静享山居展现自我情操的审美趣味, 如同陶渊明一样塑造了一个理想化的园林世界。 此外,《二十四诗品》以园林论诗境,则更为集中地说明了园林审美与诗境说之间的关系。 如《典雅》诗:“玉壶买春,赏雨茅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眠琴绿荫,上有飞瀑。 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书之岁华,其曰可读。 ”㊼宛然可见一位隐于由修竹、飞瀑、茅屋、黄菊、幽鸟、古琴等构筑的园林中的高人逸士,寥寥数笔即勾勒出一幅典型的闲居幽趣图。 其他如《精神》《绮丽》等许多作品亦是如此,是诗境,亦是园境,难分彼此。叶朗说:“这篇著作在意境说发展史上的地位,主要也不在于它区分了诗歌意境的不同类型,而在于它论述了诗歌意境共同的美学本质。 ”㊽这里的美学本质,正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这也正是园林意境的美学本质。
作为唐代重要的诗学范畴,“诗境” 说的产生“标志着古典诗歌意象艺术观念的一大提升”㊾,这是就诗学传统自身演变而言。其实,“诗境”说的产生并非仅仅停留于诗学领域,而是向外旁涉,进一步影响了与之相关的其他艺术领域,如园林、绘画以及戏曲等。 正是“诗境”说具有如此广泛的美学价值,所以“境”在各艺术门类间的审美视域被打开, 从而成为中国古典美学中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并由此影响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审美心理结构。从这个意义上讲,“诗境” 说关系着中国古典艺术和古典美学的审美特征, 探讨诗境说的形成及其美学地位也正是了解中国古典艺术与古典美学特点的有效途径。
首先,“诗境”说是园林审美的理论提升。如前所述, 园林审美在唐代已经发展到较为成熟的阶段,“境”不仅频繁地出现在园林诗歌中,成为园林的指称, 而且也成为唐人构园造境的审美标准,“境”之审美义由此得到拓展,园境的审美雏型成形。但受时代所囿,唐代园林审美主要体现为造园实践和文人品赏,理论的提升不够鲜明,而诗境说的出现和形成又在一定意义上提升了园林审美,使其聚焦于“境”的表达和追求,也就是说园林审美得到了理论的提升、深化。这种理论的深化发展到明代,被作为造园理念写进了《园冶》。计成将园林造景和意境感受相结合,主张以“意境”为上,如相地要“斯谓护宅之佳境也”,厅堂的建构须“深奥曲折,通前达后,全在斯半间中,生出幻境也”,屋宇则“境仿瀛壶,天然图画,意尽林泉之癖,乐余园圃之间”。 他者如“佳境宜收,俗尘安到”,“园林之佳境也”,“可得佳境也”,“似有深境也”,“若大若小,更有妙境”,更是广泛而灵活,一方面突出了“境”的重要性和理论性,一方面确定了意境营造在构园中的重要地位。一直到今天,意境都是造园的最高境界和审美追求。
其次,“诗境” 说对园林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意境营造原则的确立, 更表现在园林建造要有“诗情”。诗情画意,是今天对园林营造的最高要求,就唐代而言,画意并不突出,而诗情却非常重要。 唐代已经出现根据诗歌进行园林改建的史实, 发展到后来,诗歌不仅直接参与园林景象的构成,而且直接促使园林景象升华到精神的高度, 亦即对园林意境的开拓。园林也因有了诗的题名和吟咏,才使人生得百般情思, 体会到“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意境。 金学智将其称为“把精神作为精神来表现的艺术”,“充分发挥文学语言形而上的审美功能,使园林建筑的造型以及山水、花木更能渗透审美主体的精神因素,使物质和精神互渗互补,相得益彰”㊿。正因如此,诗歌在后世园林的营造中有着重要作用,如苏州耦园刻有“城曲筑诗城”的楹联,园林被主人视为坐拥的“诗城”,园林也因诗而具有了诗境与诗情。于是,陈从周认为“中国园林,能在世界上独树一帜,实以诗文造园也”,并且要以意境为上,“文学艺术作品言意境, 造园亦言意境”,并说“诗文与造园同样要通过构思,所以我说造园一名构园,这其中还是要能表达意境”[51],可见诗歌或者说“诗境”对园林建构的影响。
最后,“诗境” 进一步影响到绘画、戏曲等品评,成为中国古典美学最重要的审美范畴。以“境”评书论画,在唐代虽然不如诗论凸出,然而,它与以“境”论园共同构成了诗境说形成的文化背景,同时也是“境”在艺术领域的深化与发展。 如皎然的《奉应严尚书真卿观玄真子置酒张乐舞破阵画洞庭三山歌》云:“盼睐方知造境难,象忌神遇非笔端”[52],以“造境”来赞美画家创造画境之艰难。再有符载称赞张璪作画有意境,“高秋古寺,僧室虚白。至人凝视,心境双寂”[53],同时“境”也被作为绘画理论写进《历代名画记》,如“吴兴茶山,水石奔异,境与性会”[54],“境与性会”与诗境说中的“意与境会”何其相似。 宋元时期的山水画则更加注重意境创造。 到了明清,“境”又扩展至戏曲。 如明代吕天成和祁彪佳都以“境”评《完福记》,吕天成认为“此吉庆戏也。俗境,王生事不核”[55],祁彪佳则认为“事出意创,于悲欢两境,俱无入髓处”[56],“境”在各个艺术门类中的运用,促使“境”由诗学范畴、园林学范畴进而扩展至各类艺术领域, 并由此打破了艺术门类之间的壁垒,走向融通。 由此可以说,“诗境”丰富了中国古典美学, 构成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核心要义。
可以说,正是园林审美的促发和诗境的形成,构成了整个中华民族艺术审美的内质和特点。 叶朗说:“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说,在园林艺术、园林美学中得到了独特的体现。 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意境’的内涵,在园林艺术中的显现,比较在其它艺术门类中的显现, 要更为清晰, 从而也更易把握。 ”[57]同时,叶朗又结合楼台亭阁的空间审美说,指出“中国古典园林中楼、台、亭、阁所具有的这种独特的审美价值, 对于我们理解中国古代独特的审美观, 对于我们理解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说的含义,不是很有启发吗?”[58]从园林审美到“境”之审美义的开拓,再到诗境理论的形成,最后到中国古典意境理论,其发展变化与流脉线索清晰可见。可以说, 山水审美的园林转向带来了人们的审美对象逐渐由“象”转为“境”,促使“境”成为诗歌、园林等艺术领域的中心范畴, 这正是中国古代审美意识发生重大转变的表征,也是中国文学史、艺术史的重大转变, 同时对把握中国古典艺术和古典美学的特点,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卢盛江:《魏晋玄学与文学思想》, 南开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99 页。
②⑬黄景进:《意境论的形成:唐代意境论研究》,台湾学生书局2004年版,第19、49 页。
③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载《全晋文》卷一四〇,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2268 页。
④⑥陶渊明:《陶渊明集》卷三,逯钦立校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89、166 页。
⑤《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载《全晋文》卷六一,第1806 页。
⑦谢灵运:《谢灵运集校注》,顾绍柏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360 页。
⑧⑨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载《全梁文》卷五三,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265、2829 页。
⑩江淹:《江文通集校注》卷四,丁福林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834 页。
⑪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梁诗卷十四,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97 页。
⑫小尾郊一:《中国文学中所表现的自然与自然观》,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97 页。
⑭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40 页。
⑮刘禹锡:《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五,瞿蜕园笺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310 页。
⑯白居易:《白居易集笺校》卷八,朱金城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449 页。
⑰彭定求编:《全唐诗》卷六七四,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7719 页。
⑱彭定求编:《全唐诗》卷七〇四,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8103 页。
⑲张说:《张说集校注》卷六,熊飞校注,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235 页。
⑳《刘禹锡集笺证》卷二二,第618 页。
㉑彭定求编:《全唐诗》卷六七〇,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7658 页。
㉒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一二,贾二强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59 页。
㉓小川环树:《“风景”在中国文学里的语意嬗变》,载小川环树《风与云:中国诗文论集》,周先民译,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34 页。
㉔萧驰:《诗与它的山河:中国山水美感的生长》,三联书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613 页。
㉕《白居易集笺校》卷二二,第1492 页。
㉖彭定求编:《全唐诗》卷五一八,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5920 页。
㉗彭定求编:《全唐诗》卷五一四,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5866 页。
㉘㉙钱志熙:《唐诗境说的形成及其文化与诗学上的渊源》,《文学遗产》2013年第6 期。
㉚㉛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 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162、172 页。
㉜彭定求编:《全唐诗》卷五,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63 页。
㉝萧驰:《诗与它的山河:中国山水美感的生长》,三联书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530 页。
㉞皎然:《诗式校注》卷一,李壮鹰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 页。
㉟元结:《新校元次山集》卷三,世界书局1984年版,第41 页。
㊱《白居易集笺校》卷七,第367 页。
㊲《白居易集笺校》卷六,第350 页。
㊳皎然:《杼山集》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7 页。
㊴白居易:《白居易集笺校》卷七一,朱金城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3799 页。
㊵权德舆:《权德舆诗文集》卷一,郭广伟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7 页。
㊶《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五,第1310 页。
㊷《刘禹锡集笺证》卷二二,第618 页。
㊸《刘禹锡集笺证》外集卷七,第1418 页。
㊹《刘禹锡集笺证》卷二四,第741 页。
㊺《刘禹锡集笺证》卷三,第1172 页。
㊻王书艳:《唐代园林与文学之关系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7 页。
㊼司空图:《二十四诗品》,罗仲鼎、蔡乃中译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第29 页。
㊽[57][58]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73、442、442 页。
㊾陈伯海:《唐人“诗境”说考释》,《文学遗产》2013年第6 期。
㊿金学智:《中国园林美学》,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年版,第237 页。
[51]陈从周:《园林清议》, 江苏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77 页。
[52]皎然:《杼山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7 页。
[53]董诰等编:《全唐文》 卷六九〇, 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078 页。
[54]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许逸民校笺,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84 页。
[55][56]吕天成:《曲品校注》卷下,吴书萌校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36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