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琦(湖南长沙一中金山桥学校)
很久没写一个句子,没打一个逗号,没遇到一个命中注定的词。
这苦恼,就像面对一片灯塔耸立的大海,买不到一张船票。或者,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无计消散。
又或者,看谁的面孔,都是一种恍惚。
一沓纸被揉成不规则的圆,又勉为其难地撑开四角,最后被撕弃。
一些涩味事件不断僭越,让燃烧的灵感痉挛,像树叶被狂风熔冶。
我总相信,会有这样的词,最合适这世间的万有、万象、万物,它们匹配天然,它们的“出处”恰是为了它们的“来路”,随俗从流不是它们的使命。
这愉逸,就像原则遇上心动的破例。或者,孤峰另起,绝响自成。
又或者,隐匿的美得到了最敞亮的释放。
于是,我在一片婆娑树影下,一丛摇曳花枝间,打了一个电话。
我想约见两个词,一个是“憧憧”,一个是“幢幢”。
我的确难驾驭,也实在很挑剔,直到我遇见你。
直到你被通知要调离,我才禁不住,在眼眶里下起滂沱大雨。
起初,我稚拙又冒失,敏感又纤细。你懂我未及开口的言语,也明白我茫然无措时的所需。
你盼着我能长大,张开翅膀飞,在失去庇护的时候不惧风雨。
你又情愿我永远长不大,永远不会飞,让你有机会在疾风骤雨的时候,给我守护和倚傍,让我安全又无虞。
我猜透你的矛盾与纠结,明了你的良苦用心和殚精竭虑。我无知天真糊涂忙乱,在你这里,都是略博一笑的小小闹剧。
最终,你还是选择把我放进海里,尽管我会邂逅食人鱼和暗礁,尽管风浪会将黑夜和寒冷叫来一起恫吓我的心灵。但你知道,我还会遇见更多人,他们勇敢而坚定,他们见过真正的波澜壮阔,也清楚什么是风高浪急。这些不断经受磨砺,又心怀愿景的狂傲之人、偏狭之人、情采斐然之人、不可低估之人,不同于谦谦白面书生或木讷懵懂少年,不同于处变不惊的船夫和人情练达的客商。他们会告诉我:风起浪落,何足惧怕?
我终于,缓慢却持续,简单却有力。你教我走的路,有花开在微风里。
我攒了很多勇气,说——别,离。
从三楼的办公室向外望,刚好可以看到银杏树最顶端的那片叶子。
它的金黄,与乒乓球台的湛蓝、跑道的艳红和操场的碧绿,盘活了冬的萧索。
小炉煮满一壶陈皮、红枣、干姜,久久沸响。我任性地多看了几秒天空。
堆叠的文案暂且搁置,奢侈的冥想黏了上来。
我看见鱼飞上轻柔云朵,尾尖的水滴洒下珠帘;我听见风擦亮喑哑阴霾,跃金的时光瞬间永恒;我嗅到花开在赤贫沙漠,哀愁停止雨似瓢泼。我等着困意袭卷的我,舒展四肢沉沉入梦。
幻想横冲直撞,记忆横穿胸腔。
等等,银杏树最顶端的那片叶子正在挣脱它的枝丫。我打开窗户,张开手掌。
与我等高的树,让风护送了一片置顶的叶,小兔儿似的欢蹦到我掌心。
它黄得鲜亮。
我在拨电话号码,我记得那个电话顶顶紧要,这个号码所归属的人,顶顶重要。
我嘴里念叨着一串数字,我也的确是极其郑重地按着每个数字,可我频繁出错,不明就里。这组看似简单的号码,我怎么也按不对;这个顶顶紧要的电话,我怎么也打不过去;这个顶顶重要的人,我怎么也联系不上。
我太无能了,这种无能还不光是在打电话上。甚至有时候找卫生间,我也不得其门。
有一次医生告诉我,我的内脏顺序乱了套,要开膛复位。他像摆放小板凳一样,将我的内脏一一摆好。
我还掉进过一片秘境中的蓝色海洋,在极深的颜色瑰丽的珊瑚礁旁发现了一个录像机,我窥见了一位大学教授的杀人影像。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像是突然有了与这个世界交换利益的砝码。
我哭醒了笑醒了惊魂未定吓醒了。醒了,就一身轻松了。
还好,幸亏是梦。不对,为什么只是个梦?
我又来到这里,我是跑着来的,有些气喘。
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气息,五斗柜的木质气息,衣柜里樟脑丸的气息,玻璃框里泛黄照片的气息,它们融进寂静如水的日子里,融进挂钟清晰的滴答声里,在我睡眠的耳畔环绕。
卧室的铁皮桶里放着糖果饼干油炸货,那混合的气息在告诉我,都不新鲜了,放久了,主人舍不得吃。堆放得有些闷闷郁郁的气息,别人家闻不到。
开坛了,霉豆腐、腊八豆、酸豆角,流涎水的气息;
起锅了,酿豆腐、鲜粽子、煎糍粑,常怀想的气息。
外婆银白的发在阳光里晃眼,外公缺着牙齿憨憨地笑到咳喘。他们不是去世多年了吗?这间屋子不是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吗?
我在四面废墟的旷野里嚎啕。我固执地在意识里辟出一间屋子,这里有堆叠整齐的床单被罩、洗得发白的衬衣汗衫、不忍丢弃的锈钉子烂瓦片废木料……这些气息是老者投给我的,遥远的目光,像古老的破损的但是又温馨无比的秋千一样,来回摆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