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胤杰
杰森·艾伦(Jason M.Allen)的作品《太空歌剧院》
随着AI 绘画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绘画者开始思考这一现象,AI 绘画作品在艺术比赛中获奖更加强了这种趋势,进一步引起了绘画者的焦虑。绘画者通常以纸笔交互的绘画技艺为自己的标志,认为这是确认他们艺术家身份的标志,但这种标志随着AI 绘画的到来,开始变成了一种错误的认知,AI 绘画输入语言生成作品的形式,让绘画者形成了一种与鉴赏者位置颠倒的错觉,这使得绘画者产生了一定的身份焦虑。鉴赏者和绘画者之间的关系是非对称的,鉴赏者的鉴赏是一种回顾性的建构,当绘画者变成了鉴赏者,他对AI 画作的拒认是对自身在艺术领域身份的确认,也是对绘画中人类主体性的自我保护。AI 绘画的热潮无疑引起了对艺术本体论和人类主体性的重新思考。
最近有关科技与人文的话题备受关注,而科技是否能进行创意性活动,例如绘画,一直是人们争论的议题。然而,最近AI 绘画的热潮已引起不少绘画者是否会被取代的担忧。在2018 年,由巴黎艺术家团队Obvious 用智能算法创作的肖像画《埃德蒙·德·贝拉米像》在美国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成交价高达432,500 美元,但人们的讨论集中在该画的成交价,而并未关注其技术本身。然而,谷歌在2022 年发布了一款名为Stable Diffusion 的人工智能绘画技术,该技术的简单性和优质性使得AI 绘画本身成为了焦点。
最近,一则由美国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于九月初报道的消息将这种担忧点燃到了艺术绘画上。报道称,今年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的数字艺术比赛中,杰森·艾伦(Jason M.Allen)获得了头奖,他的作品《太空歌剧院》(Théâtre D’opéra Spatial)是由AI 绘画工具Midjourney 创作的。在过去,数字艺术类别通常是指使用数位笔、数位板等工具进行绘画创作,并直接在数字屏幕上展示,但本质上仍需要绘画者手动进行创作。艾伦的获奖引起了不少艺术家的议论,艺术家们甚至担心自己的工作将被AI 取代。
如果继续追溯AI 绘画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73 年艺术家哈罗德·科恩(Harold Cohen)与其电脑程序AARON。然而,当时的AARON 只是表现为一只机械臂①。在将近50 年的发展之后,AI 绘画终于产生了质变,对传统绘画发出了挑战。这一挑战也使得绘画者、鉴赏者与绘画之间的伦理关系值得重新思考。目前对于AI 绘画本身的研究还相对较少,因此,本文将以AI 绘画揭示的伦理关系为目标进行反思。
在展开具体讨论之前,需要进行一些说明。绘画技术与绘画者、画作与鉴赏者以及绘画者与鉴赏者之间的关系是逻辑上的先后关系,而非时间上的先后关系。②虽然,本文对这三个对象分别进行历时性的思考,但并不意味着它们的重要性相同。
对于绘画(Painting),维基百科给出了这样的定义:绘画是将油漆、颜料、颜色或其他介质应用于固体表面(称为“基质”或“支撑”)的艺术表现形式。③换句话说,绘画是通过在二维平面上留下印记来表现艺术的方式。当然,能够称之为画的,要比这个定义内涵更多,要求绘画者掌握较好的绘画技艺,而随意的涂抹并不能被称之为艺术品。在这个传统的绘画定义上,绘画技巧即是绘画者和鉴赏者的基石。
绘画技艺对于绘画者和鉴赏者而言都是象征性的符号。拉康认为每个人都是被想象中的阉割所限制,这种阉割是虚构的,其对象就是象征性的符号。在进入象征秩序之前,人面临生死的选择,由于生命至上的恐惧,成为了被阉割、不完整的主体。④然而,每个人都有一种驱力或者说死亡驱力,其本质就是寻求满足或者自我消亡的驱动力,而每种驱力都包含着回归实在界的趋势。⑤因此,被阉割的符号在象征秩序中具有指向性,将欲望对象想象成象征性的符号。对于绘画者而言,其欲望对象是被他人认可其身份,即成为艺术家的身份,从而获得暂时的想象性满足。在象征秩序的认同中,个体的认同取决于他人提供的意义或者他人的凝视。对于艺术家的认同,不修边幅的形象是一个很好的转喻。希望成为艺术家或者自认为是艺术家的人,以不修边幅为其理想自我形象,这是这类艺术家们的想象性认同,认为不修边幅即艺术家的不拘形迹、落拓不羁。这种误认是由于他人的凝视所引起的。实际上,不修边幅并不等同于艺术家,但当社会大众将不修边幅等外在形象与天才艺术家等身份进行缝合时,这种误认就会形成。大众结构了这类自认为艺术家的人的无意识,使其将不修边幅与落拓不羁的艺术气质进行缝合,为了获得社会大众的认可,这类艺术家便以象征性的方式对不修边幅的形象进行认同。⑥但与不修边幅这种外在形象不同,通过纸张和笔呈现的绘画技艺似乎是更为本质的存在,它真正地界定了绘画者与非绘画者之间的界限。作为象征性的符号,绘画者在向社会大众展示绘画技艺时,大众就会对其身份进行认同,将绘画技艺与绘画者的身份进行联系,从而确认其艺术家的地位。
AI 绘画的出现,直接冲击的不是绘画者的身份或位置,而是绘画技艺这一概念。AI 绘画的工作原理可以简化为:在大量收集人类已有图像的基础上,通过算法对它们进行分类和识别,然后生成新图像。⑦这一过程包含了AI 绘画的底层逻辑,即“海量搜集”与“算法生成”,但仅仅如此并不足以引起绘画者的担忧。法国艺术家团队Obvious 的AI绘画系统以及清华大学的“道子”AI 绘画系统都是实验室的产物,它们并没有在象征秩序中被赋予绘画技艺的地位。然而,今年出现的新兴AI 绘画系统却产生了巨大影响,除了其绘画质量的显著提高之外,更重要的是其绘画方式的改变。
上图展示的是Google Dream Studio AI 绘画操作系统,它使得传统的纸笔交互绘画转变为符号的输入与输出。绘画者只需在下方指令框输入语言,调整右侧相应参数即可完成绘画。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某种身份倒置。在传统的绘画过程中,他者以言语向绘画者提出要求,绘画者根据他者的要求进行创作。这个过程本质上也是一个身份构建的过程,类似于阿尔都塞提到的警察的例子,当警察呼唤你的时候,本质上是在质询你的身份。⑧在这种情况下,他者扮演着警察的角色,他者的要求质询着绘画者的身份。但在AI 绘画中,绘画者不再是在能指链中被他者所质询的对象,而是建构能指链的主体,绘画者向AI 提出要求,似乎是绘画者在向AI 进行质询,这种身份倒置导致绘画者对自身身份的理解出现了偏差。由于语言的中介,绘画者将自己置于曾经对自己进行言说的他者的位置,并将AI误认为是绘画者,似乎是经由AI 完成了绘画这一行为。
Google Dream Studio AI 绘画系统操作界面
拉康在《萨德与康德》一文中,以萨德的倒错式享乐为批判基础,针对康德的先验道德法则伦理学提出了批评。萨德将自然的毁灭法则与康德的道德法则相对比,从而揭示了这个意志的位置上所遭遇到的实际上是康德的意志。这个意志只能称之为“原乐意志”,它表明了萨德只是作为一个满足自然这一绝对他者享乐的工具,沉迷于幻象的快感中。⑨而AI 绘画所引起的位置倒置现象与此类似。绘画者构建了想象中的幻象,但因为这个倒置的出现,迫使绘画者不得不直面位置的“虚无”本质,去寻找那个追求原始欲望的“原乐意志”。作为一个无意识的主体,绘画者必须面对现实界,面对那个欲望“无”的真相。
如果说位置的倒置只是揭示了绘画者自我理想幻象的一部分,那么从纸笔技艺到语言输入,则完全揭示了这一幻想的真相。众所周知,精神分析中存在一个俄狄浦斯阶段,主体在此阶段必须接受父亲的现实阉割,才能在他者领域中获得地位。要理解精神分析中的俄狄浦斯阶段,需要以一种强阅读的方式进行理解。
传统绘画中,每个绘画者想要成为艺术家,首先必须接受该艺术领域中大他者的阉割。传统绘画艺术一直以来都需要经历学习的阶段,学习的内容还包括对该艺术领域法则的认同。在这个过程中,主体已经接受了阉割,将自己不符合规则的部分切割出来,成为精神分析中所说的“剩余”。但是,作为无意识主体,绘画者将学习过程与艺术领域的法则结合在一起,学习过程就是该艺术领域的话语实践。拉康认为:“无意识是具体话语中超个体的部分,其在重建主体有意识的话语连续性时,并不受主体操控。”⑩而超个体的无意识,即像语言一样结构化的他者领域,通过学习过程对合格的主体进行质疑。基于这一点,当纸笔互动变成以语言输入形式的AI 绘画时,绘画者逃避了学习过程,也就是说,艺术领域中父之法再也无法将主体质疑到它所赋予的位置上。
在更深层次上,无意识的结构就像语言一样,这意味着每一个进入象征秩序的主体都是能指主体。拉康的主体概念中的能指主体包含两重意思,一方面是指运用能指进行言说和表达欲望的主体,另一方面是指作为能指运作效果的主体。⑪AI 绘画所使用的语言实际上就是一种能指符号,绘画者在画面上所进行的也是一种能指符号的创作,但是是一种特殊的能指符号。然而,AI 绘画的出现使得这种特殊的能指符号被语言这一普遍的能指系统取代。在拉康的理论中,“欲望人化的时刻即是儿童步入语言的时刻。”⑫所谓欲望的人化即主体放弃其对母亲的欲望,转而认同父法将其欲望象征化。进入象征秩序之后,主体的欲望不再是原初的欲望,而是一种被象征的欲望,在弗洛伊德的意义上即欲望的“升华”。
在这里,欲望的“升华”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每个社会主体都是步入语言的主体,因此每个主体都可以使用AI 绘画进行创作。另一方面,对艺术家身份的欲望是绘画者的欲望的“升华”,是其原初欲望在象征界的注册。然而,AI绘画以逃逸学习过程和似乎脱离艺术领域父法控制的方式,使得绘画者焦虑于与艺术家身份进行缝合的绘画技艺被解构,以及艺术领域法则的失效。对于绘画者来说,AI 绘画就是象征界的一个缺口,类似于拉康曾经面对的鱼罐头。在一次和渔夫们出海捕鱼中,拉康无法理解渔民所说的罐头有趣,因为自己游离于当时的画面之外,无法理解渔夫们的幽默。罐头的反光让拉康陷入了尴尬和焦虑的境地,在罐头的注视下,拉康在象征界的意义链条断裂,无法在象征秩序中确认自己的位置,来到了他者领域的缺口,看到了令人目眩的实在界。⑬
在AI 绘画的面前,绘画者也陷入了象征秩序的缝隙位置。然而,与拉康不同,绘画者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在象征秩序中的位置即将被取代,与这个位置所缝合的能指被撕下,因此无法确认自己的位置。虽然拉康主张“不要屈服于自己的欲望”,并认为跨越象征界的界限进入实在界的安提戈涅是英雄,但他同时也表明,人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跨越象征界的界限进入实在界。⑭因为在这个象征秩序的缝隙位置,主体再次面临“要钱还是要命”的选择。就像拉康为了离开学术界出海捕鱼,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回到学术界这个自己的象征秩序之中。绘画者也必须重新缝合自己的意义链条以确立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会成为被AI 所取代、社会所抛弃的他者领域的“多余人”。
在绘画领域,随着不断出现的人工智能绘画系统,一个象征秩序的缺口直接地呈现在绘画者面前。其中,一个名为“mimic”的人工智能绘画网站受到了部分画家的抵制,因为该网站允许用户上传一个画风,并输出与之相同的作品。画风通常被认为是绘画家的独特特征,但当画风能够被人工智能学习和复制时,这意味着绘画家与其位置相关联的一个能指被撕开,从而在意义链条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人工智能绘画无疑动摇了绘画家的自我认知,使其产生了身份上的焦虑。但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出现揭示了绘画家构建的幻象,并促使他们重新思考自己的位置,这迫使他们再次对绘画艺术进行本体论的思考。此外,这种思考不仅发生在绘画的主体身上,也涉及到鉴赏的主体。
人们对待一幅AI 创作的画和一幅人工创作的画的态度不同。当人们发现一幅画是由AI 创作时,就会认为这幅画价值较低,而真人创作的画则被认为具有更高的价值。这种不同的评价标准不是由于画的风格或市场价值所致,而是因为鉴赏者在评价时使用了不同的尺度。在评估真人创作的作品时,人们往往考虑创作意图、对象的独特性、艺术家的努力和附加价值等因素,而机器所创作的作品则被视为例行公事的模仿和复制。这表明人类为了保留自己和所依恋的群体的特定行为和活动领域,设定了界限。一旦越过这一界限,人类就会感到恐惧和不适。⑮这种区分AI 绘画和人工绘画的情绪,也可以类比到更多的日常例子中,人们往往对人工制品有更高的评价,而贬低机器制品的价值。这种鉴赏者内在的特定情绪,仍然以被结构化的无意识形式表现出来。
AI 绘画的批评者认为,AI 艺术史缺乏人类特有的复杂生活体验和人生阅历,因此AI 绘画系统是缺乏思想和灵魂的机器。⑯这种批评实际上涉及到两个方面。其一是创作层面,不可否认,绘画者在创作过程中融入了AI 无法具备的生活体验和人生阅历,而AI 系统依然是非感性的客体。其二是鉴赏层面,鉴赏者同样具有生活体验和人生阅历,而在鉴赏过程中,鉴赏者的先入为主的理解也可能发挥作用。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创作者与鉴赏者之间的关系是非对称的。绘画者在创作过程中构建了一个“隐含的鉴赏者”来理解自己的意图,但正如拉康所说的,主体的言说被语言之墙所阻隔,折射为想象屏幕上的虚假真实,无法与他者沟通。⑰画作在绘画者和鉴赏者之间形成了一堵墙,绘画者的意图被阻隔,理解意图只能是绘画者的幻象。因此,在鉴赏者那边,同样作为主体,试图理解画作也只是回溯性的建构,而不是对绘画者意图的真正领悟。⑱当画作完成时,画作中的能指链条到达了锚定点,“通过锚定点,能指停止了其否则会无限地进行下去的意指滑动。⑲鉴赏者通过对画作中的众能指回溯性地指向该能指的结构要素,由此浮现出意义或价值,回溯性建构出的意义不是创作者的原意,而是鉴赏者无意识中对自身言说的意图。此后,即使是在“作者已死”的语境下,鉴赏者所能达到的仍然不是画作本身呈现出的意图。张江在《强制阐释论》中就对海德格尔关于梵高画作“鞋”的鉴赏提出了反驳,海德格尔将其视作一双农妇的农鞋进行鉴赏,但事实上这是梵高自己的鞋,甚至不是“一双”鞋子。⑳海德格尔将这幅关于鞋的画纳入其哲学体系,对画作中的众能指进行了回溯性建构,其建构出来的意义充满了存在主义的意味。在艺术的发展史上,人们曾经从基督教的圣像话语转向艺术话语。在这一转变之前,人们并不关心绘画者是谁,而在文艺复兴的语境下,鉴赏者开始追问作者、时代背景等现实历史,圣像也不再以与超验世界连接的方式在场。㉑可见,绘画者的意图与鉴赏者的理解之间是非对称的,鉴赏者在鉴赏画作的语境中,在场的只有画作,绘画者并不在场。即便绘画者在场,也会存在语言之墙的阻挡,鉴赏者无法抵达绘画者所要求的“隐含的鉴赏者”的位置,而绘画者也处在鉴赏者所不能抵达的位置。
《湖心堡垒》设计师AYU 用AI 绘画所创作
《山水初相逢》设计师AYU 用AI 绘画所创作
《时光碎片》设计师AYU 使AI 绘画所创作
画作的意义是鉴赏者通过回溯性建构呈现出来的。这一命题进一步揭示了,即便面对由AI 制作的画作,鉴赏者也能够通过回溯性的鉴赏体验画作,但实际上大多数鉴赏者并不认为AI 画作是与一般的画作具有同等价值的艺术品。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博览会艺术比赛中,艺术家杜兰(Cal Duran)是比赛评审之一,他承认在评分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作是由AI 制作的,即便后来知道真相,他依然坚持对《太空歌剧院》的评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很难分辨当前阶段的AI 绘画与真人绘画的区别,但当知道画作是由AI 制作时,就会牵涉到人的主体性问题。当鉴赏者站在鉴赏的位置时,他们欲望的对象是面前的画作,并希望被他人承认自己是一个合格的鉴赏者。对于非专业的鉴赏者而言,在画作面前就如同拉康站在反光的罐头面前,感到尴尬和焦虑,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艺术领域,意义链条开始断裂,无法确立自己在当下语境中的位置。因此,当面对AI 画作时,直接贬低它们不如真人绘画,是主体能够迅速构建幻象想象性、确立自己位置的一种方式,将对AI 画作的贬低作为能指缝合到鉴赏者的身份上。
而在更深层次上,AI 绘画所触及的问题不仅仅是绘画者或鉴赏者的身份问题,而是涉及到人的主体性。在科技伦理学中,人们通常将人文艺术领域视为科技无法侵入的领域以保护人的主体性。但当AI 绘画的质量不亚于真人绘画时,人们先前确立的主体性似乎受到了挑战,AI迫使人类跨入了一个陌生的领域,即拉康所称的实在界。在面对实在界的焦虑时,拒认成为主体自我防御的手段。在拉康的精神分析中,主体性并不存在,其真相在主体之外,是一种“他性”,主体性以语言结构为中介,在他者的领域中被结构化。㉒因此,在拉康的伦理学中,直面欲望真相、跨入实在界的人才是英雄。AI 绘画使人暂时跨入实在界,迫使主体重新思考主体性问题。当然,如果继续用拉康的视角看待,主体最终会重新完成能指链的缝合,确认自己的身份。
在AI 绘画方兴未艾的语境下,本文探讨了出现的身份或主体性焦虑是因为主体对自身位置想象性建构的幻象破灭。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否定了画作、绘画者和鉴赏者的存在,而是对它们之间的关系与其真相进行了追问。对于一些清醒的绘画家和鉴赏者而言,AI 绘画远未动摇绘画的真谛。在AI 绘画中,看似倒置的位置不过是形式的替换,真正的绘画主体依然是人类。例如,对于《太空歌剧院》的创作者艾伦而言,他最后入选的3 幅画作耗费了超过80 小时的时间才完成,而AI 绘画只需要输入符号就能完成一幅合格的作品,几秒钟便可完成。这种想象性建构是一种幻象。AI 仍然需要通过大量的训练才能产生一幅艺术品,只不过作画工具从以前的纸笔被替换成了AI 计算。另一方面,AI 完成的画作仍然需要获得艺术领域的认同,这也是艺术家杜兰维持其评分的原因之一。无论是创作的体验还是鉴赏的体验,虽然存在不对称的现象,但仍然是主体化的体验。在这个AI 热潮的时代,主体的焦虑带来的是对艺术本体论和人的本体论的现阶段的非本真性认识的再反思。当然,如果将其放置在政治经济学的视角中,AI 绘画无疑对低端绘画市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不过这已经超出了本文讨论的范围,另作他论。
注释:
①吴明澍:《德勒兹欲望理论视野下的AI 绘画》,四川美术学院,2020 年。
②绘画大体可分为商业绘画和艺术绘画,就一般而言,商业绘画者多被称为画师,艺术绘画者则被称为画家或艺术家,但两者之间的界限较为模糊,有时候画师也能够被称为艺术家。本文对此不做深入的辨析,为求通达,暂且统称为绘画者。
③在维基百科的定义中,drawing 的定义更为广泛,涵盖插画、动画,建筑和技术绘图等,而painting 则特指艺术绘画,故而本文采用的是更为接近的painting 的定义。
④Lacan,Jacques.The Seminar of Jacques Lacan,Book VII,The Ethics of Psychoanalysis 1959-1960,ed.Jacques-Alain Miller,trans.Dennis Porter,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Company,1992,p.309,p263.
⑤⑥⑪ ⑭⑰ ㉒ 吴琼:《雅克·拉康:阅读你的症状(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678页,第640 页,第352 页,第368 页,第300-301 页。
⑦参见王嘉:《AI 绘画是人类情感的表达吗?》,《成都日报》,2022 年4 月21 日第8 版。
⑧参见[法]路易·阿尔都塞著、吴子枫译:《论再生产》,陕西:西北大学出版社,2019 年版,第370 页。
⑨⑩⑫ ⑲ Lacan,Jacques.Écrits,trans.Bruce Fink,New York and London: W.W.Norton &Company,2006,p654,p214,p262,p419.
⑬ See Lacan,Jacques.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ed.Jacques-Alain Miller,trans.Alan Sheridan,London and New York:Penguin Books,1998,p95.
⑮ See Paweł Fortuna &Artur Modliński(2021).A(I)rtist or Counterfeiter?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s (D)Evaluating Factor on the Art Market.The Journal of Arts Management,Law,and Society,51:3,188-201.
⑯ 参见王嘉:《AI 绘画是拥有“思想”和“灵魂”的艺术?》,《成都日报》,2022 年4 月21 日第8 版。
⑱ 回溯性建构在拉康的理论中是指“个体”的历史并非个体的经验或童年记忆本身,而是主体在语言和言语中,且通过语言和言语回溯性地建构出来的某种“现实”,个体或主体借助言语对无意识经验的一种“读取”。参见吴琼:《雅克·拉康:阅读你的症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318 页。
⑳ 参见张江:《强制阐释论》,《文学评论》,2014 年第6 期。
㉑ 参见祁林:《技术VS 艺术:主体询唤的共谋》,《文化研究》,2021 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