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遥
走过20余年的中国非遗保护,基本上形成了一种文化运动,举国上下对非遗的重视程度与日俱增。在这样的氛围中,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和非遗项目都得到了空前的重视。从非遗的抢救性保护、非遗的有序传承、非遗保护之后的开发和利用、非遗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基本构成了20年的非遗保护历程。中国已经形成了严谨的四级保护名录制度,也形成了相对完备的传承人荣誉体系。非遗保护的法律法规也在非遗保护中不断完善并发挥着指挥棒的作用。非遗的保护在最初是对全国上下各类非遗进行地毯式的普查,经过这么多年,基本上中华大地上的非遗项目都增添到了各类的保护名录中,这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家底的了解,相当于对应该保护的非遗画了一个圈,接着就是对传承情况的调查和支持。非遗保护最关键的因素是传承人。因为所有的技艺和记忆都在传承人那里,只有保证了传承人的基本生存,并让他能够获得因为承载非遗而应有的权利,才有积极性和传承的活力。解决好非遗传承基本上是非遗保护工作中的重中之重。传承就保证了非遗的重要特征——活态性。丧失了活态传承,就等于失去了非遗。所以,在非遗保护工作中,保护好项目,保护传承的活态性至关重要。有些地方的传承人年事已高,基本失去传承能力,而且不开门收徒,这样的传承是不成功的,而且带来的是传承中断的危险。一旦传承中断,非遗就只能进入博物馆,或者成为影像资料,这不是非遗保护的初衷。非遗不能只是专家眼里一厢情愿的一堆文物或者影像资料,或者只是在村落或社区中勉强生存的传统,应该具有在日常生活中继续的能力。所以不能让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是坐在家里等待国家的输血,而是给它自我造血的能力。这个能力需要非遗能够被开发和利用,在保持根性文化的同时,能够根据时代需要进行调适性的转变,使得非物质文化遗产能得到更多大众的认可,尤其在日常的使用中得到认可。当非遗传承人通过自己掌握的文化获得经济来源时,他们的个人价值也得到了提升,自然会产生更大的传承力量。同样,在开发利用中需要不断进行创新,可以在新材料,新内容方面,在保持稳态的文化传统时,注入新鲜的元素,旧瓶换新酒,让非遗获得更大的认可度。当然,在非遗和创意产品中间有一定界限,要掌握非遗保护传承和创意产品之间的度。
我国毕竟只有20余年非遗保护工作,非遗保护的人才队伍还需要不断建设,专业的非遗管理和研究人员还比较匮乏;非遗传承人队伍良莠不齐,传承中断或者出现伪造现象层出不穷。这都需要注意并改进。改进的办法其实已经出台。教育部已经出台相关文件,本科在艺术学理论一级学科下设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专业方向,在研究生层次也提出在相关学科下设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从教育入手,让非遗进入中小学和大学课堂,并且作为国家急需建设的学科去努力,必然带动非遗从业人员的积极性。从小处看,能够普及非遗的基本知识,培养更多对非遗有兴趣的青少年,为未来非遗的发展打好基础;从大处说,非遗进高校,尤其是职业院校,一方面可以培养很多专业的非遗研究和管理人才,另一方面职业院校针对非遗的专业设置和职业规划,能够很好地解决某些类别的非遗传承乏力和后继无人的问题。这是非常重要的举措。此外文旅部举办的高校研培计划,以持续推进的方式也解决了非遗在各地传承和发展的问题。值得肯定。
经过多年的摸索和发展,目前,我国非遗的保护方式已经有了相对固定的模式。比如“生产性保护”“整体性保护”“文化生态区保护”“市场性保护”等。这些保护模式不同程度的都是非遗保护在针对不同的情况采取的方法和思路,也取得了比较满意的效果。可以说,每一种保护模式都不是万能的钥匙,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局限。比如“生产性保护”对本来就具有一定商业价值,有市场应变能力的传统技艺类和民间美术类非遗,就有一定效果。通过小规模的学习培训、集体生产,然后形成一定市场,于是就有了自己的生存空间。但非遗并不是只有这些,一些没有市场能力的非遗,比如地方小戏,民间故事和民间音乐,如果在当代没有特别大的使用和欣赏价值,消费者就会很少,靠他们进行生产性保护和开发,基本不能带来收益。这时候还需要从国家文化遗产保护的长远目标出发,给予他们特殊的保护政策,让他们在当代还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有些专家认为,非遗随着时代发展要自然消亡,最后只能让它们进入博物馆。这样的主张不在少数。保护非遗的本质是为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但非遗任何时候都有自己发展、消亡的规律,非遗更是因为和人类的生活共处才会有不断生长的可能,如果远离了人类生活,远离了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需要,那只有消亡一条路可以走。所以,真正有生命活力的非遗总是不断地在和现实生活融合的过程中寻找新的生长点,那些消极的没有多少生命活力的非遗,最后走进博物馆的确也是非常无奈之举。进入博物馆的非遗,其实就不算是非遗了,它们必将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单上去除,因为丧失了活态性。所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濒危优先的原则不能丢。就是为了尽可能多地让更多的非遗在当代继续获得生存的可能,不是为了等着看他们寿终正寝成为博物馆里冷冰冰的遗留物。从这个角度说,尽最大可能地让现有的非遗在当代焕发生机,重新得到更好更大的发展是非遗保护工作应该努力争取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非遗的生长。目前一些非遗成为宠儿,一些非遗却被遗弃。随着国家各级部门对非遗保护力度的加大,各种非遗的红利也在非遗项目和非遗传承人那里得到呈现。国家级和省级的项目有补助,有些市级、县级项目也有补贴。一些干得好的项目可以得到政府各部门的重视,也成为宣传的重点。如果仔细分析一下目前传承比较顺利而且具有自我造血功能,且有了较大声誉不断得到政府部门资助和政策支持的非遗项目,大多是传统技艺类和民间美术类的非遗,它们本身在成长过程中就具有较为强烈的商业属性,而民间舞蹈、民间音乐、民间体育和游艺类非遗并不能成为非遗关注的焦点,也许非遗项目太多了,人们只能关注本来就吸引观众的非遗,尤其是受到国家关注的一些非遗项目,比如各地的年画、一些地方的民间花会等,因为资金缺少、人员老化,年轻人学习的少,开始面临没有国家输血就只能被淘汰的命运。一些非遗最终只有进博物馆,如果这是大多数非遗的宿命,那么这样的非遗保护一定出现了问题。非遗不是给传统文化续命,而是焕发出其活力,进行“活态”传承。目前受宠的传统技艺类和民间美术类非遗因为市场化运作,有了自我造血功能,那么那些本来就缺少市场能力的,纯属于精神文化创造的精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该怎么办?是否应该有帮扶思路,是否该在市场化保护一些非遗的同时,适当反哺那些无力市场化生长的非遗,让非遗的保护尽量均衡化?这是需要尤其关注的问题。
目前,我们也能看到非遗从申报传承项目到传承人,全国各地基本上成为一种常态化的工作,传承人的积极性也得到很大的提高,国家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待遇也有所提高,各省市根据地方财政力量也对各级传承人有着不同程度的资助。政策的支持,经济的资助都让非遗项目的传承有了较大的发展。但仍旧能看到不少非遗项目濒临灭亡的地步。一方面是非遗项目本身在时代发展中脱离了大众需求,或者已经不再能够在人们的关注视线内。有些是因为生存环境发生了改变,有的是项目本身已经不再符合当代审美要求,有的是传承乏力,找不到热心非遗事业的接班人。更主要的是,当地政府和非遗传承人自身没有在非遗未来的发展中主动寻找出路,一味坐等地方政府的输血,没有更多的方法使得自己在适应时代的发展中获得造血能力,只能在时代的大潮中被淘汰。从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政府管理部门,缺乏真正有效的方法帮助非遗传承人在传承中解决困难。更多的地方政府为了政绩,重申报,轻保护,项目申报下来可以获得国家资金,而这些资金又都用来资助那些获得国家或省级的少数项目,使得生存境遇好的越来越好,本来传承就不行的,越来越差。非遗保护和传承的两极分化也越来越严重。
我国一些非遗产品正走向奢侈品。在一些非遗大展中,传承人们利用自己的身份推介自己的作品,无可厚非。正是通过展会这样的各类平台,非遗传承人拉近了和普通百姓的距离,宣传和推广了非遗,得到了更广大民众的认可。但一些非遗因为一跃成为国家承认的项目,就自己提高了身价,提高了市场价格。一把壶,过去百姓当做日常可以使用的物品,价格亲民。而在展会上买,价格高达几千到几万不等;一些非遗传承人有很强的商业头脑,在有了国家级的非遗头衔后,意识到了其背后的无形的文化附加值,于是专门走高端收藏路线,动辄价格在几万几十万以上,美其名曰只提供精品。这些现象不是少数,正传达出一种不良的倾向,非遗正偏离文化保护的初衷或者非遗的本质。从非遗本质上说,它们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传统文化一部分,同时它们又具有实用性。过去大多数是在百姓的日常使用中获得声誉和价值的,如果价格过高,以所谓“曲高和寡”的方式生存,势必自断生路。
一些非遗传承人正在为非遗制作“新非遗”。随着非遗申报工作的逐步成熟和推进,一些人开始打起非遗的歪心思。在调查中常可发现一些传承人总是打听,怎样才能评上非遗,这本来是一种文化自觉,但一些传承人的做法不得不引起警惕。因为在一些申报者中不乏一些投机分子,他们知道了申报中需要具备的关键内容,因此按照要求去制作相关条件。比如传承谱系可以去编造,没有师傅可以立刻认一个师傅,或者按照传说编造一个家族传承的过程。因为需要至少三代以上传承,于是可以立刻再找到一个徒弟。有的项目从外地传入不足三代不足百年,也可以在申报书上进行文字游戏,故意模糊化年代,为的是骗过评审,进入名录。岂不知,如果评审再受到外界干扰,不对该项目深入调查,通过申报书就进行评审,那么不知道有多少非遗项目正在以讹传讹的方式进入更高一层的评审,最后获得更高规格的保护。这种现象不是少数,非遗打假在当前尤其显得重要。
非遗的存续力是我国非遗保护和发展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需要未雨绸缪。需要在非遗发展的过程中给予更多前进的能量,而不是靠非遗项目自生自灭。因此至少应该做好几方面的努力。
1.培养更多的掌握非遗的真正的传承人,而不仅仅是了解和热爱非遗的传播者,高校的职业化教育能够解决这个大问题;
2.培养更多专业的有职业操守的非遗工作者,及时对非遗项目的生存跟踪管理,适时关注并提供政策和经济支援,高校的非遗学科建设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3.积极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到国家的非遗保护和传承发展的工作中,让更多养在深山无人识的非遗走近千家万户,获得更多的市场份额,让传承人获得更为体面的生活;
4.政府出面建设非遗就业岗位,让更多年轻人投入到非遗保护和生产中来,并积极开发非遗的销售渠道和销售平台,让非遗发挥更大的作用。
总之,让非遗传承人有比较牢靠的饭碗,让他们依靠自身承载的文化遗产谋生,不必为“老无可依”忧愁,积极愉悦地把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当做自己的事业去做,才能让中国的非遗保护和发展“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