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笔记（组诗）

老 四

老房子

无非变旧了，天花板上长了几个洞

无非多了尘土，多了蜘蛛，多了蚂蚁

无非青草钻出地砖，山楂树亭亭如盖

无非我不在的时候，更多蜻蜓睡了我的床

看到了过去的少年，他的母亲、父亲、弟弟

他们从一个门出来，走进时间的窄门

还有一只小狗，黑白花纹，摇尾乞求

我的爱和抱它打滚。它死于一包老鼠药

无非偶尔进来，和旧时光聊会儿

青苔上长满青苔，花狗上长满花狗

无非人到中年，我身上长满了父亲

老房子上长满了老房子，天涯长满天涯

再忆付小芳

姐，我在中年的某个夜晚偷偷给你打电话

用键盘、汉字、沉默告诉话筒另一边的你

一切都好，二十年没见了

我在生活边上挺好，你在我的遗忘里也好吗

姐，我用整个童年、少年虚构了你

今日添一件花衣裳，明日增一抹腮红

眼睛用林黛玉的，嘴巴用红山子

额头是一朵喇叭花，尾巴是我牵着你的那只小手

我如何制造你，就如何制造我的过去

如同后来的二十年把你填进记忆的伤疤

姐，我制造了我们的分离

像散落人间的大观园一样，像我们命中的语言

在爱情来临之前，我让你爱上了土地的荒芜

爱上了一个异乡的负心人

姐，我让你远嫁他乡，被丈夫嫌弃

让你钻进所有女人的腹中

让你承受一棵柳树的驼背，一身疾病的蜿蜒

姐，十年没想起你

如今可好？罗密欧还好吗？汶河的青春期

还好吗？你流淌的持久的泪水还好吗？

姐，我们的父母还好吗？我们的孩子还好吗？

姐，我们的命还好吗？

姐，我一次次幻想，要为多少女人去死

只有想到你，要为你活着

活在你通红的腮边，活在你佝偻的背影里

羊之记

血从脖子逃出，投奔铁盆

身体陷入一场雪白

两个小时后，烤制好的肉串

钻进我的嘴里，还有

一碗汤，是肉的另一种形态

再之前，我登上高原

和它并行于大湖之畔

音乐会上，王洛宾高歌一曲

天空落下几片云朵

一场又一场草的盛宴

带我回到小时候，最初的梦想

一只羊，一个人

一条汶河，一席青草

我的生命萌芽于羊倌

童年孤独的河岸，一个妇人

端着一盆羊头，去河边清洗

那个经久不息的画面

带给我十只羊的青春期

更早，我的童年联通孔子

土里复活的精灵

子曰：“土之怪曰羵羊。”

在蒙山之阳，我们喝酒

以羵羊为肴，以天地为席

那只奔跑的山羊，它曾是

我的一个佐证，也是

延续至今的一种味道

它不曾离去，在我心里制造

温顺的容颜，它来了

带着子曰的口若悬河

它走了，皮毛散落在原野

大地之上，那些持续移动的大枕头

那些飘摇的白云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