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莽
“二十座雪山之中
只有一个东西在动
那是黑鸟的眼睛”
——斯蒂文斯[1]题记摘自美国诗人斯蒂文斯的诗《观察黑鸟的十三种方式》。
那是一只什么鸟 叫声那么清丽
婉转 明媚 像清凉的小溪穿过山林
一只红喙全身墨色的鸟儿
连肢爪也是炭色的
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
在他的《晨鸟》一诗中写到:
“穿过风景中的秘密小径
……乌鸫交叉着行走
直到一切变成一张炭笔画”
诗人说:写作不是认知 是感受和幻想
乌鸫作为瑞典的国鸟 为什么
要交叉着行走 直到变成一张炭笔画
有人告诉我
中国江南的春天乌鸫叫得一样动听
刘禹锡说:在繁花落红雨的时节
酒后的少侠止住了歌声 美艳贵妇
在慵懒的浅睡中倾听着百舌鸟
醉人的啼鸣[2]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百舌吟》中有这样的诗句:“花柳满空迷所处,摇动繁英坠红雨。笙箫百啭音韵多,黄鹂吞声燕无语。酡颜侠少停歌听,坠珥妖姬和睡闻。”
时光千年 岁岁鸟语花香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完美如初
外孙女出生的那年
在慕尼黑那个有苹果树的小院儿里
我认识了这种可爱的小黑鸟
像黄鹂一般大小
黑得像只小精灵 在枝头上站立
红喙一张就流出了歌声
就是这只会唱歌的小黑鸟
我把它画在了有风车 红屋顶和小松鼠的
赠送给外孙女满月的那幅油画中
那个夏天 童车 奶瓶 哭声与笑语
一对白色的椅子在绿草坪上
小黑鸟啄食坠落的青苹果
站在矮枝上愉快地歌唱
多么温馨的夏日
那融入其中的幸福是诗人们没有写出的
一个凉爽的巴伐利亚的夏日
刚出生的外孙女 会唱歌的小黑鸟
有苹果树 绿草坪和红屋顶的小院子
它们没有成为一张炭笔画
画布上和我心中的色彩一直鲜艳而明丽
苇丛里钻出的是一只运苲草的船
一老一少两个人
在波光中像是一幅剪影画
午后的阳光下 他们这是第几趟了
我在临窗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信
偶尔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波光粼粼的大淀 一只船
几大片错落的逆着光的芦苇丛
一帧暖色的无声的风光片
信中我写了乡亲 村落 平安和思念
掩去了青春的无望 孤单与苦闷
他们卸了船又驶进了芦苇丛
在那个小小的水乡的村落
在那个动荡的年份 我感知了
朴素的乡情 本真的善意与爱心
站在小学校的西窗前 我封上家书
看初秋的大淀一片苍茫
心中忽然响起了少年时母亲在灯下的哼唱
那曲调苍郁 温婉而忧伤
这是春天
去年的春日 我们还曾一同出游
怎么那样轻易地 你就走了呢
我们曾一起走过许多地方
我们共同生活的都市的城郊 村落与山峦
还有那些遥远的异国他乡
大海伴着初升的月亮
那些山崖上沁着岁月血痕的古堡
还有 那些琐碎的往事
也依旧历历在目
怎么那样轻易地 你就走了呢
一个相似的身影在街头闪过 那一瞬
我知道 你在我的心中并未走远
一个浅浅的会心的微笑
让我又记起了你的熟悉的面容
四月 春花开得那么繁盛
怎么那样轻易地 你就走了呢
五月敦煌绿洲 溪水潺潺 浓荫四蔽
色如胭脂的小小果实 在阵风中闪烁
果园的木栅栏 因岁月而陈旧
土墙后面 簇拥着老干与新枝
向往 令人随心性而生情
被阻隔的事物有着异乎寻常的引力
没有出墙的杏子坠落枝头
依旧酸涩的 是即将成熟的果子
那味道在初涉者的舌尖上刻下了印记
在大漠深处的敦煌
一棵从大唐长安移植而来的杏树
因干旱和怀念 果子变得又小又甜
大军西进 烟尘滚滚
多少思君的少妇 面色像一颗颗杏子
淡淡的鹅黄 映出了病态的美
那些手捧李广杏的将士 思乡中
最终吐出了杏核里的苦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王维
人的一生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
闲暇的时光浮现恍惚的幻境
桂花的清香引心灵上升
落雨的树林里传来了黄昏的钟声
夜色渐渐合拢
静穆中有鸟儿穿越枝丫的飞行
春山在月光下仿佛落了一层薄雪
空中回荡着诵经者往复的歌咏
月亮穿行在云间也穿行于山脊
出行的僧人再次记起了长老的叮咛
惊心动魄的涛声并非来自幻听
山崖高耸 涧水落入深潭
鸟羽飘摇 像一句飘忽不定的谶语
时间无声地消逝
鸣叫的猿声在安抚欲寝的种群
春意阑珊 这世界有了片刻的安宁
涧水似乎也听懂了山的心音
中庸者消隐于帝王屋脊的阴影
沃伦说:“诗歌就是生活”[1]罗伯特·佩恩·沃伦(1905—1989),美国第一届桂冠诗人。他被称为美国当代文坛一位少见的全能作家。“诗歌就是生活”源于沃伦一篇著名的谈诗的文章《寻找美国的诗神》。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
我正在副食品商店排队买肉
那时我三十几岁 心无旁骛
追寻着文学、艺术与内心的所求
是刚刚收到的一本《世界文学》
一篇译文一下子抓住了我
那是正午 我排在二十几个人的队列里
前进的速度赶不上我的阅读
我记下了沃伦几段与诗相关的往事
母亲和陌生人的葬礼
飞向落日的野雉 小女儿
地中海边的古堡和几块长满陈年苔藓的
犹如浸了血的阳光下的巨石
一位桂冠诗人的叙述与诗的构思
在我掏出两毛钱递给售货员时
同一片又窄又薄的肉一同印在了我的心里
那是我婚后最初几年的日子
筒子楼 几家人共用的简易厨房
中午饭两毛钱的肉炒青菜 它们
和一个诗人的文章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多年以后 我才深切体会到了
“诗歌就是生活”的真谛
我一直在用诗 这点点闪光的坐标
描绘着生命的历程与情感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