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市化到士绅化:回顾成都玉林四十年更新历程*

2023-04-15 10:08:52蓝意颖史先哲张家月李旖旎包晨晨
大众文艺 2023年5期
关键词:士绅玉林城市化

蓝意颖 史先哲 张家月 李旖旎 包晨晨

(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西南民族研究院,四川成都 610041)

一、引言

今天的“玉林”,是一个文化上的概念,而非行政区划意义上的区域,它表达了一种“成都的”生活方式。在地理范围上,“玉林”北至一环路南三段,南至二环路南三段,东至人民南路四段,西至高新大道永丰路,具体包括了成都市武侯区玉林街道的玉林北路社区、玉林东路社区、倪家桥社区、青春岛社区和成都市高新区芳草街道的蓓蕾社区、沙子堰社区,本文所进行的梳理针对的就是这一区域内发生的城市建设和街区改造。

二、文献综述

在传统的理论意义上,一个城市的从无到有,会经历集中城市化、郊区城市化、逆城市化的三个阶段,士绅化则发生在逆城市化之后,是衰落的市中心再度复苏的过程。但不同于再城市化进程在原土地上进行新建,士绅化指的则是在原有建筑基础上发生的更新。从城市化到士绅化,构成了城市生命的一种连续的发展脉络。

士绅化概念最早由R.格拉斯(Ruth Glass)于1964年提出,其定义随着士绅化现象的阶段变化、地区拓展而不断复杂化、多元化。E.克拉克(E.Clark)对士绅化的定义结合了地理范畴和历史脉络的双重视角,即“士绅化”既是土地使用者人口属性变化的过程,也是建成环境变化的过程,一方面新土地使用者相较原使用者而言具有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另一方面资本的再投入使得街区面貌发生改变。

士绅化研究的分析离不开生产端理论与消费端理论。一方面,生产端理论强调宏观经济因素对士绅化的影响,这一学派最经典的概念便是尼尔·史密斯提出的租隙理论,“租隙”(rent gap)指的是房地产的现况价值和士绅化后价值之间的差额,这一差值的大小与该地区的士绅化机会呈正相关的关系。因此,通过租隙,我们可以一定程度预测士绅化将会开展的地区,史密斯也确实通过这一理论精准预测了纽约多个小区的士绅化。基于租隙理论,史密斯也批判性地认为,士绅化的本质只是资本的回归,而非“人”的回归。[1]另一方面,消费端理论则关注士绅化群体的社会文化特征,认为士绅化是后工业化社会催生的新中产阶层塑造的,他们在居住空间的消费实践折射出特有的审美偏好和价值观念。

士绅化研究中期,出现了生产端理论和消费端理论的二元论争鸣,将生产与消费、供给予需求、结构与能动性、经济与文化相互对立。[2]但在1990年代初以后,士绅化研究开始寻求士绅化二元论的互补性。C.哈姆内特(C.Hamnett)将士绅化二元争论看作是一叶障目,即生产端与消费端理论实际上都是整个士绅化理论体系的组成部分。进一步,L.李斯采用A.吉登斯(A.Giddens)的结构二重性来论证了士绅化二元论的互补性、辩证的二重性,同时与其他学者提出“星球士绅化”(planetary gentrification),强调士绅化理论的去欧美中心化和本土地方化,并通过比较研究的路径探讨全球的绅士化现象,以其期构建更复杂、更多元化的士绅化理论架构。[2]

士绅化有许多细分类型,存量更新的新时代以来,商业绅士化(commercial gentrification)这一士绅化类型逐渐获得学术关注。商业绅士化描述的是士绅化过程中的商业变迁部分,具体标志便是在大城市衰落的邻里出现独具美学或文化氛围的商业形式,包括咖啡馆、时装店、艺术商店等等,在士绅化景观上呈现符号化、美化特征,在商品种类上呈现高端化特征,在消费群体上呈现以中产阶级为主的特征。[3]零售绅士化是商业绅士化的一种类型,指社区里的地方性商业逐渐被大型连锁高档门店替代的现象。

在以西方思想和经验为主导的士绅化研究背景下,中国的士绅化研究也提供了新的案例证据。中国士绅化的本土特殊性包括发生区域复杂性、发生方式多元化、郊区化与士绅化时空共存性等。南京和上海的商业绅士化研究尤为突出,既发现多业态并存路径等传统问题,也提出中国商业士绅化动力复杂性、士绅化与全球化之关系等新问题。

三、城市玉林的诞生

玉林的第一次更新历程,也是玉林的城市化过程。玉林最初是农村耕地,白日举目皆是农田瓦舍,夜里只有莺飞蛙鸣。新中国成立后的成都政府将环绕城区的近郊农村设立为金牛区,而玉林最初便被划归在其中。

直到我国进入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渡期,成都市修订了城市总体规划:“强调城市功能的完善,确立了环状加放射的城市路网格局,形成单中心的城市结构,其主导思想是控制城市规模和完善城市基础设施,”于是,20世纪80年代的玉林开始迎来国有企业及其单位宿舍的进驻,中房集团也在玉林修建其玉林小区、玉林横街花园等,楼房、街道便开始代替玉林的耕地,使得“早期的城市玉林”初具形态,在1986年被归入了原东城区。到了90年代中期,倪家桥以南至二环路的“南片区”也陆续结束城市化建设,标志着玉林城市化的完成,也意味着成都郊区城市化的部分实现。[4]

本届展览仍由四大版块组成:西部人画西部、学术邀请展、团体邀请展及高原论坛。西部人画西部版块得到了全国范围特别是西部省份艺术家的响应。主办单位组织资深专家对应征的油画、雕塑1200余件作品,进行了严格的初评及复评工作,最终共入选作品351件,其中油画283件、获奖41件,雕塑68件、获奖24件。总体数量、质量高于往届,尤其是本届首次征集的雕塑作品,几乎均出于专业艺术家之手,其作品质量之高,具备了全国专业雕塑展览的水准。陕西美博精选出3件获奖雕塑作品放大落地,展出期间安放在馆大门前适当位置,此举为展览营造了浓郁的艺术气氛,引起观众对雕塑艺术浓厚的兴趣。

在这一过程中,玉林的老成都气息和文化艺术底蕴被奠定下来。

其一,老成都的城市记忆和生活方式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驻扎玉林的成都市乳品公司曾是成都唯一的生奶集中消毒单位,养活了几代成都人,被市民亲切地称呼为“奶管部”,是老成都人记忆中最难忘的地方之一。[5]而玉林占道农贸市场更是曾成为成都最大的占道农贸市场,大大小小的摊点参差错落,以丰富多样的农产品给养了玉林小区的数万居民。每日的市场里,吆喝声、鸣笛声、炒菜噼啪声此起彼伏,直至夜里11点仍是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不仅如此,90年代末的玉林西路和玉林东路更是开满了饭店,每到饭点,马路上便支满桌椅,人们就坐在人行道上吃饭,行人在其间穿行。玉林的市井味与烟火气,就是在那个时候酝酿起来。

其二,文化与艺术融入了玉林人的生活之中。一方面,玉林俨然成了艺术家的客厅,沙子堰的大板房聚集起了大批画家,住在玉林的翟永明又号召起众多诗人。艺术家们常常下午画画,傍晚吃火锅,夜里便去小酒馆聚会,翟永明的白夜则聚集着谈天说地的文人,到深夜里聚会的桌子加长到了墙角又转弯。另一方面,玉林辖区文化协会积极深入社区,举办“坝坝电影”等活动,而玉林生活广场的音乐房子和玉林西路的小酒馆将音乐与大众联结起来,孕育出了众多国内知名音乐人。在那时的玉林,文化艺术与市井烟火就是以消弭界限的方式共融并存着。

四、玉林的士绅化转型

20世纪初,艺术家们因为生活和艺术的需要逐渐搬出玉林。2010年,玉林曾尝试打造服装一条街,火热一时,然而2010年电商的兴起夺走了大量市场份额,使得玉林西路的服装店慢慢走向关张。同时,2010年后的成都城市规划也发生了转变,城市产业结构开始转向多领域共同发展,于是雨后春笋般的新酒吧开始分走玉林的人流。渐渐地,小酒馆将演出搬到了芳沁店,白夜搬去了宽窄巷子,老酒馆也停止对外营业,曾经乘着改革浪潮而热火朝天的玉林也就走入了衰落的时期。这一兴衰的历程,是我国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的演化结果。新的城市化比旧的城市化更能吸引大众,而如何从中破局,是所有走入衰落的老街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2017年,赵雷的一曲《成都》偶然将玉林再度推入大众的视野,2021年,玉林特色商业街区正式开街,玉林实现了士绅化的转身。值得注意的是,玉林的士绅化并不是借助逆城市化带来的城市空心化而发生的。玉林的新生看似存在一定机缘的巧合,但实则是持续的善意与持久的关切所结出的累累硕果。一方面,玉林的城市更新从未止步,始终等候着玉林再受瞩目的那一刻,另一方面,若没有当年小酒馆老板唐蕾对独立音乐人的满怀善意,就不会有赵雷充满感慨的这么一曲。玉林的城市更新,是宏观力量与个体意志共同塑造的结果。

在文化艺术方面,成都银杏文化节于2010年在玉林锦绣巷开幕,既为锦绣巷带来了人气,又为其注入了银杏文化底蕴。2018年,院子文化创意园诞生了,它是成都第一个与社区融合的文创园区,由玉林街道邀请小酒馆主理人史雷共同创办。一年一度的国际唱片店日、各类文化艺术市集在这里轮番举办,既延续了小酒馆关爱小众的文化精神,又进一步将独立创作者、独立商户与社区联结起来,帮助玉林的社区力量和社会力量形成了一种“血与肉的关系”。

在社区打造方面,2009年的《芳草辖区更新策划方案》将归属高新区的芳草街道更新为“数字生活社区”,旨在通过互联网、数字化技术完成街区更新。2019年,成都开启了社区改造计划,主题是“各美其美”“一社一品”。到了2020年8月,成都市政府又聚焦一环路环线,开始打造包括玉林在内的“市井生活圈”,融合生态、生产、生活,通过局部提升、口袋公园、立面提升实现城市微更新,通过业态更新、街道空间、慢行体系提升街巷活力。2021年11月,成都市推出《成都市“中优”区域城市有机更新总体规划》,于是,玉林四巷六号的老旧房屋被改造为“爱转角”文创街区,老旧的蓓蕾社区里打造出了还原老成都生活场景的火烧堰巷碧翠廊,为步行、自行车、公交车服务的慢行系统也得到进一步更新。不仅如此,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工程也陆续启动,社区养老服务中心逐渐完善。可以说,在商业士绅化的进程中,玉林从未丢弃生活居住区的本位功能。

另一方面,具备文化敏感性的独立商户、拥有独特审美偏好的中青年消费者也参与到了玉林士绅化景观的塑造之中。布迪厄认为,品味是个体习性在实践活动中的具体表现,具有等级区分的性质,实际上是“文化资本”的外在表现。[6]在玉林,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彰显文化与品位的趣味符号,比如消费者的入时妆发、配饰、大牌衣帽,店内陈列的爵士乐黑胶唱片、老电影碟片、文史哲书籍等,当然,街巷里林立的咖啡店、精酿酒馆、古着商店更是构成了一种文化符号集合体,它们都参与塑造了今天玉林的文化气质。

然而,人们在玉林这一场域中展演的“惯习”却又呈现出一种复杂性,在玉林的精品咖啡店坐了一下午的年轻人,下一站或许就是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同样地,许多商户也乐于成为玉林市井的一部分。玉林的商业景观变迁并不完全符合商业士绅化中的零售绅士化的定义,新兴的独立商店并没有替代原本的传统商户,而是实现了和谐的共存。这种“共存”不仅是指在麻将馆、按摩店和咖啡店、书店能在空间上比肩排列,还意味着双方在文化内核里实现了交融并存,比如玉林的独立咖啡店乐于使用老成都特色的木制桌椅,甚至在空间设计上模仿老成都茶馆的院落。更重要的是,新玉林人在生活理念上继承了老成都充满烟火气的文化气质,比如彩虹街的青年组织“海浪公社”专注于社区营造和城市更新,尝试链接政府、居民和文化创作者三方,期望让更多人了解到社区与人之间的紧密关系。事实上,包容性早就扎根在玉林的文化基因里,今天玉林的文化书店通过读书会将城市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与热爱阅读的大众联结起来,三三两两的文学青年会坐在书店门口读书、饮酒、弹琴,恰恰是20世纪末玉林小酒馆、白夜情状的另一种演绎。

此外,作为“语境”的玉林“邻里”也塑造着玉林的“语境”。社区巷口烤蛋烘糕的奶奶就住在社区里,和自己儿媳妇换班摆摊,酒吧门口售卖卤味的叔叔也住在玉林,妻儿常常前来看望,不仅如此,部分新兴独立商铺的店主本身便是玉林多年的住户,他们过去在别处谋生,又顺着时代的潮流返回故地。也就是说,玉林社群自身作为一种语境组成了玉林的烟火气、市井味,同时,玉林社群本身也在历史变迁中创造着语境、重塑着自己所生活的这方土地。

总的来说,玉林的商业士绅化带来的不仅仅是景观的改变,更有深层社区力量和社会力量的进一步紧密联结。在对生产段和消费端的双重关照中,我们可以看到玉林士绅化所带来的正是“人”和生活的回归。

结语

简·雅各布斯认为,真正让街区可爱且充满活力的是持续的自我更新。回顾过去的四十年,从城市化到士绅化,玉林从未停止自我更新的步伐。玉林的更新历程,可以被看作中国的城市化进程的一个缩影。玉林经历了计划经济转型市场经济所带来的城市化红利,走过了城市化进程中的淘汰与衰败,并最终在存量更新的时代趋向中通过本土化的更新实现了转型与升级。玉林的更新模式,为中国特色城市化提供了一种个案经验。

同时,正如曾作为玉林老居民的画家何多苓所认为的那样,“如今玉林的形态,是与玉林的原住民同时生长起来的,而不是后来硬插进去的东西,这即是它的可贵之处。”玉林的城市化与士绅化形成了一条深邃而连贯的脉络,内里是老成都文化充满人文关怀与市井烟火的细密纹理,这种本土地方化的特质也使得玉林的城市更新呈现出不同于传统意义的士绅化内涵,为中国城市的士绅化研究话语体系及中国城市的士绅化进程研究提供了一种都市民族志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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