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毓
韩珏五十五岁那年秋天,得到了一棵来自家乡汉镇的橘树苗。
树苗是一个乍来唐城的年轻同乡送他的。年轻同乡第一次上门拜访韩珏送来一筐老家出产的橘子。看到橘子,韩珏想起了相距五百公里的家乡,那里属秦岭以南,沿江两岸低矮的山坡,都是橘树。而他定居的唐城,在秦岭以北,这里不长橘树。虽然在植物园和花木市场也有盆栽的金桔树,但那怎能和老家那“万里盘根植,千秋布叶繁”的橘树比呢?于是,年轻同乡临走的时候,韩珏突然说,你下次能不能给我带来一棵橘树苗呢?
年轻同乡看着韩珏。
不要太大,要好移栽,要移栽得活,韩珏又说。
这回年轻人点了点头。
第二年春节刚过,一个阴天,年轻人来了。他用厚实的布袋兜来一棵裹着土球的橘树苗。年轻人嘱咐韩珏挖合适的土坑,再在土坑中覆上他特意从山里挖来的腐熟土,趁阴天把橘树苗赶紧栽进去。
于是,韩珏在唐城有了一棵属于自己的橘树。
按说这些年,韩珏生活在唐城是蛮惬意的。但他总觉得好多东西都不属于他。就连他头上的副教授头衔,也像一顶并不满意的帽子,戴着而已。
韩珏大学毕业即入唐城大学,45岁那年成了副教授。如今十年过去,依然没有去掉副字。韩珏的心就有一半是火炭,一半已成灰烬的感觉。但说到底,终是心不甘,他想要扶正,就如他此刻如此渴望栽一棵属于自己的橘树,他想要印证,一棵来自老家汉镇的橘树,能否在唐城结出好滋味的橘子。
在韩珏的家乡,人们是把韩珏当成一棵成功结出果实的橘树来对待的。家乡有敬爱读书人的传统。韩珏作为汉镇走出的第一位大学生,第一位研究生,第一位博士,第一位副教授,这些年过去,还没有后生全面赶超,就算汉镇后来出了许多大学生、许多研究生,但韩珏先生最初创造的传奇依然像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虽已盛放过,其光艳和余响依然生动,依然在乡亲们的记忆中长久留存,常被礼赞。
礼赞的方式多,作为个体家庭,训诫晚辈时,韩珏常以榜样被列举,韩珏毕业的镇中学,建有一面长长的名人校友墙,韩珏的名字虽居第五行,但前面四行,都是白发苍苍、留长辫、着古装的长者,只到了韩珏所在的第五行才焕然一新;前几年,汉镇要编一部镇志,年轻的镇长给韩珏打来电话,请他一定惠赠照片和简历,个人简介虽然他们可以在网上搜索到,但还得是韩珏亲自提供才叫他们心里踏实。年轻镇长响亮地呼喊韩珏教授,诚恳地用了“惠赠”一词。如此等等,韩珏在汉镇人心中的位置不言而喻。
每年,当秦岭顶上的风吹得唐城退去层层燠热,城里人明显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清爽舒服了,再怕热的人也得关空调了,这个时候,韩珏就能收到第一批来自汉镇的橘子,如时序一般准确。此时的橘子三分青七分黄,清爽的酸,清鲜的甜。此后再来的橘子,青和黄的比例微调,酸味越来越少,甜却像一个小拳头,不断攥紧,紧了又紧,成为一种难以言说却厚重无比的味道,在你咬破橘子的一瞬,给你的胸口甜蜜地一击。直到霜冷长河,月光和日头反复照耀,那甜味竟成一种被冷意裹着的一包甜蜜,这时候吃橘子,就要唇齿做技术配合,否则,橘子的汁水可能喷溅身边的人一头一脸。倘若这样,虽然被喷的人会哈哈一笑,但吃橘子的人还是很尴尬很抱歉。直到秋霜染红校园中的枫树,直到唐城也落过一两次薄雪,来自汉镇的新鲜橘子还会再来一两回。
但这回,韩珏要让自己的橘树在唐城结果。
韩珏把那棵小树当作一个新生儿,就差咿咿呀呀对小树说话了。在户外,橘树承受天然的雨露阳光,当然,也有雷电风霜。树虽在公共区域,但好在是一片种着许多树、草、花的花园。至今,韩珏都对小区的最初建造者心存好感,小区虽为20年前建造,一栋栋低层建筑在后来四周拔地而起的高层间,格外安静,格外珍贵。小区树木品类繁多,桃、柳、杏、枇杷、云杉、松树、玉兰、银杏、迎春、连翘、七叶树、无花果,掰着指头数不过来,光是梅花,就有红的、粉的、白的,甚至绿色的也有。看着那些树木,韩珏就联想到那个无缘一面的房屋开发商,一定是个植物爱好者吧。开发者的文雅也体现在小区的命名上,“观园”两个字请闻名全中国的本城大作家题写,镌刻在一大一小两块石头上,石头安置在进出小区南北路口的一片草坪上,低调温和。现在,韩珏要在这座园子给他的橘树盘下一个地盘,说容易也不容易,说不容易吧,倒也实现了。
那块地在韩珏的视野范围内,从他书房的窗口就能看见。他仔细琢磨过这片地上的其他花与树,琢磨一年四季人们路过这片地的习惯和行走路径,以及种种可能偶然发生的行为,确定他把橘树栽在哪个位置好,确保橘树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哪怕一只狗冲突。分析、权衡,最终才主意落定。
现在,时间凝在这棵橘树上。春风吹,橘树干上冒出密密的芽苞,告诉韩珏树干里涌动着的属于橘树的生命力。芽苞迅速绽开,一天一个样子,每一个芽苞现在变成两两相对的叶子。韩珏细细观察,明白抽条、开枝、散叶的全部含义。就是这样,一棵橘子树,一年一圈年轮。一圈,又一圈,到第三年,这棵橘子树已经有了树冠,像模像样了,也许今年,橘子树就要开花,还会为韩珏结出几枚果子。往后树年年都开花,花朵越来越多,果子越来越繁密硕大,就是这样吧。为了这棵树,韩珏把他积攒的全部乡村经验和土地知识都用上了。
橘子树真的开花了,花朵贞静,韩珏的心却摇曳得厉害。他想,昨天他还仔细查看过那些枝条,没见花朵呀,今天咋就开出花朵来了呢?这就是个奇迹,我还错过啥了?韩珏一句一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某种神奇,一棵树给人的惊喜真的比很多看起来庞大的事物还要确定真切。花苞层层打开,直到绽放,此后,这种打开、绽放不断发生,花朵释放的香气一轮又一轮。韩珏数清了,一共是十一朵花。每一朵都努力,都积极生长,把甜丝丝凉津津的香气释放四周,把韩珏的物理空间向外扩展了好几公里,他的书房窗子正对着公共花园,那棵开花的橘子树,端端正正地装在他的窗框内,简直是一幅美妙无比的画,一幅能带给他许多联想的画。
花朵在韩珏的注视里凋谢了,凋谢了花,新生了果,一个个泛着油亮光泽的青橘果坐在纤细的枝条上,在煦暖春风中,荡啊荡的,把中年的韩珏荡回到了童年。他看见他和小伙伴们在一起,他们每人占据着一根树杈,像另一种果子。坐在树杈上眺望,群山逶迤,他们的目光最远只能到达山边,之后原路退回。那时候,翻过山,到山的那边去,是他们的最高理想,是韩珏眼下的现实。
韩珏看见橘子树上有两个果子挨得很近,就嘲笑两个果子是喜欢咬耳朵说话的主儿。偶尔风吹得猛烈些,果子们在枝上晃荡的幅度大起来,像荡秋千,惹得韩珏心跳得扑通扑通的,这扑通的感觉韩珏许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沉迷树下,醉心于欣赏那些果子,韩珏的行为招惹路人驻足,纷纷询问韩珏,眼前这是什么果子?韩珏愉快地答:橘子啊。说过立即后悔,因为听的人大惊小怪,这就是橘子树啊,这就是橘子啊。那人一迭声的赞叹听在韩珏心上一声一惊雷。他觉得自己的陶醉完全是引狼入室,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引来一场因为喜欢而生的觊觎与夺取。意识到这点,韩珏立刻止住,他冷淡站在问长问短的人旁边,最后,韩珏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愉快地站在树下了。
不站在树下看,但长大的果子本身就是招惹,谁不爱啊?韩珏眉头深锁,焦虑不安,他担心路人摘果子。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十一个果子在某个早上剩下九个。一个人干的吧?左右手各摘一个?是不是拿回家一人一个尝鲜去了?韩珏发挥想象,把那两个吃橘子的人的表情都想到,龇牙咧嘴,看不酸死你。谁说青橘子能吃?哼!韩珏在心里训斥摘果子的人。想着那人把咬了一口的青橘整个扔掉,他的心又剧烈地扑通了几下,叫他感到疼痛。仅仅过了两天,韩珏再清点树上的橘子,又少了四个,谁干的?韩珏连声在心里指责抗议。剩下的六个橘子提醒韩珏,恨和恐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打算让他的邻居们和他一样了解橘树和橘子,他要告诉他们,现在的橘子一点不比门口超市的橘子好吃,何况,是根本吃不得,如果只是满足一下摘的快感,显然可以忍耐一下,如果你有爱惜之心,如果你真的了解橘树。但他显然不能对每一个过路人说这些话,那完全是把每一个邻居当贼提防,显然伤人。他只能用眼睛的余光瞄,看见有人走近,就假装自言自语:青橘子,除了酸,就剩涩,实在没法吃,摘了也没用,还是扔。也许那人根本不会因为这话加快速度或是慢下脚步。如果真有人停下来,站在橘树下,表达出对橘树和种树人的兴趣和好奇,韩珏一定要从头到尾说他的故乡,以及这棵橘树的来历,以及他种下这棵橘树最初的朦胧心愿,以及最近越来越清楚的自己的初心,那就是他想要验证一下,南边故乡的橘子到了北边,到成熟时候能长成个啥样子,能不能变成黄灿灿、一包甜蜜汁水的橘子,还是完全会像成语里说的那样,完成南橘北枳的转变,那么,北枳的枳,又是什么样子,什么滋味呢?
夜里,韩珏辗转反侧,想要写一个“未熟,酸”的牌子,等天明挂到橘树上去,但他又想到“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一堆成语。一夜没睡稳,到天明,还是觉得亲自出战更有利,于是饱蘸浓墨,用力写了牌子。
写完牌子放下毛笔,韩珏打开电脑接收邮件,邮件内容叫他欣慰。他收到的是刊载韩珏论文杂志的编辑发来的最新一期杂志目录,算是预报,他的论文在显著的栏目。发表论文,为今年职称晋升再续力。尽管此前韩珏回回有备而来,回回败下阵去,评职称评得疲累,让他偶尔觉得高级职称也像是一块鸡肋。回顾这些年评职称之路,真是路漫漫。第一回,他的论文篇目是够的,但是后来大家又比刊物级别,于是他比下去了。第二回,论文数量和刊物级别各自都大同小异,临时有一个即将退休的老教授参与评选,主任给他们几个参评的开会,要通融,说,你们都还年轻,有机会,某某却是最后一次机会,一辈子的最后一件事,名额有限,给不给他?你们几个说,让不让他?听着韩珏似乎还有选择,但其实哪里有选择,某某项目是某某给奋力争取来的,谁都知道,韩珏所在的院系也因为这些项目的带动和项目取得的成果而闻名。韩珏不可能大声说不,要评一评!他没有那样决绝的性格,只能感觉快闷死了。那种闷死了的感觉至今清晰。加之连日来罕见的炎热干旱,天气预报天天橙色高温预警,升级为红色高温预警,终于等来大雨蓝色预警,等到今天,却依然酷暑难捱,一点雨的意思都没有。家里空调风扇齐上抵挡酷热。韩珏站到窗前,看见树木一律低垂着枝条,猛见他的橘树,一幅向他喊渴的求救模样。他不顾太阳毒辣,提一桶水冲橘树而去,一桶水浇下,他听见树根刺啦一声喊,他裸露的腿脚感到一股蒸腾的热气,他想坏了,这样的热气倒会蒸死橘树。他又匆忙返回,赶紧提第二桶水,浇在橘树根部,叫周围的泥土湿凉些。韩珏抬头看周围的树木,只有一棵参天的苦楝树,在没有半缕云彩的晴空下无声站立,叫他想起那句大树不靠人养的俗话。韩珏浇过水回到书房,感到身心有种莫名的虚无,又有某种难言的笃定。
捱到傍晚,韩珏出楼散步,不觉走到了橘树下,他看见自己早上趁黑挂上去的牌子稳稳地还在,不知道几人看过那些字,几人认同他的说法,这牌子的保障和自己不断发表论文的保障一样,他其实心里都没谱。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写论文,发论文,尽自己所能和摘橘子的人抗争。
这一年,每一个惦念橘子的日子都有双重意味,既是期待,也是煎熬,既是希望,也可能是希望随即破灭后的失望。一天早上,韩珏发现他的橘子只剩下三个了,一夜之间啊,这是哪个魔鬼的恶作剧?韩珏一点都不敢确信。虽然,担心被人摘掉橘子的恐惧几乎二十四小时停留心上,但眼前事实却是他做梦都未曾料到的。如果韩珏先生不是教授,他真要破口大骂,像他小时候村里那个闻名全村、被乡邻称为“村盖子”的泼妇那样破口大骂。第一次,韩珏对那个泼妇有了深刻的理解和同情。但教授的身份阻挡了他。他又不能一整天站在橘树下,他更不能把自己绑在树身上,随时预备挡住伸向橘子的手,发出愤怒的呵斥,唾出一声响亮的“呸”。
他的愤怒从心里泛出,又从眼睛里溢出来,又被他拼力送回心里去。
战斗到最后一个青橘子也被人摘掉。韩珏颓然回到书房,感觉橘树的这一年仿佛提早结束,接下来的大半年,他也不用为橘树操心守护了。
教授专业知识和职业技能的同时,加强实践教育,重视专业应用操作能力。学校创造条件,如在校期间增加企业见习等教学环节,加强实践养成教育(行为教育),开设丰富多彩的主题活动,如大学生创新创业实践活动,发挥学生的主观能动性,提高实践能力。为学生获取专业技能证书和学习专业知识创造条件,提高就业竞争力。实践技能证书既是对学生实践能力的肯定,增强学生的专业自信心,也是学生进入专业领域的许可证。
韩珏在书房安静地坐了大半年。
橘树在春天的使命就是开花。春天,橘树开放一树花。韩珏见缝插针,寻找各种机会演说,继续宣扬他的初心,以唤醒邻居们的同理心,求得广泛的同情和支持。他同时把人心的两面都预测到,围绕橘子树,他筑起一圈刺槐扎起的篱笆。这一年,橘树花开比前一年更繁密,如潮的香气退去,取代白如凝脂的花的,是青油油亮光光的果子,韩珏努力的结果是小院里都了解到他是一个怪僻的种橘人,甚至他们偶尔也替韩珏着急,青果子咋还不转黄呢?太阳晒得再猛烈些吧,南风吹得再欢实些吧,让韩珏教授的橘子赶紧黄吧,让我们试试熟透的橘子的味道吧。
时间的表针嘀嗒,韩珏和他的橘子树,都在时间的漏缝里。橘树开花的时候,韩珏所在小区贴出一张老旧小区维修改造的通知,设计规划图在小区大门口以广告牌的形式张贴出来,图纸前一时挤满脑袋。韩珏当然也关心这次改造,尤其花园部分。设计图上,橘子树所在的小区花园,虽延续花园的功用,但新花园辟回廊,建草坪,设花坛,是新面貌。显然,一些老树面临砍斫,改旧造新。私人种植的树,因为种在公共区域,就得当成公共林木予以统一规划。韩珏仔细看过规划图,但他不能在尺寸上做明确判断,比如,那条穿过花园的小径,他就不确定是从橘子树的北边还是南边过,如果是北边或者南边过,那还算好,要是正中间呢,那橘子树就保不住了。工人整治花园的那几天,韩珏寝食不安,这感觉叫他想起评定教授职称时的情景,即便他准备充足,但他没有一回安心,多年来,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就算副教授名单公示那些天,韩珏都是寝食难安。到最后,同事告诉他消息的确凿,他似乎才松下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但他并没因消息的落实而轻松愉快,结果就是他表情淡漠地看着给他贺喜的人,这模样让人家失望,觉得韩珏教授实在是一个不讨喜、没意思的人。
一天天,花园被工人规整出了模样,橘树边的一棵桂花被挖走,一棵高过三层楼的合欢被砍斫去半边枝丫。韩珏很喜欢那棵合欢树,就问工人为何砍掉半边树,一个工人回答说砍掉的半边树生虫了,另一个人说是三楼住户嫌树荫挡住了他家的阳台。韩珏的橘树被砍掉低处的分支,显出亭亭玉立的模样,叫韩珏都有点觉得恍惚陌生。
花园小径从橘树的西边弯折过去,橘树在那道弯折的内圈,在韩珏看来,像是被命运赋予什么、可以期待的样子。
韩珏这天发现,现在坐在他的书桌前,是看不见那棵橘子树的树冠了,树冠超出他的窗口,只留一段树干,像一个感叹号,镶嵌在他的窗框中间。
他想到为橘子树所操的心,想到他和那些虽比邻而居却并不熟悉的邻居讲述的老家和橘树的故事,还有那个南橘北枳的成语。由此推己,韩珏想到自己漫长的教学生涯。他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棵橘树呢?但比喻自己是一棵橘树也未必准确,他其实就是想种成一棵橘树,看他的树到底结出橘子,还是枳子。
从书房的窗子看不到橘树,但春天总会来,橘树当然还会开花,还会结果,从开花到结果,橘树耐心长,到了足够时间,果子理应成熟,完成从青色到金黄色的转变。这是理论上,理论恒定,指向清晰。现实却常常分叉,如分叉小径通向他处。砍斫后的橘树迅速蹿高,枝条高挑柔韧,树开花需要仰望,结了果子,想要够着,于韩珏和任何一个邻居,都不容易。好吧,那就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吧。韩珏忽然心里豁达出一片自己都难探及的区域。他也淡忘了橘子枳子的追究。
这一年过了暑假,韩珏就退休了。暑期那么热,他竟然短期内学会了开车,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事情,因为他说过这一辈子都只能指望夫人开车带着他了。这之后,专业之外的书韩珏也很容易看得进去,比如这一天,在看一本厚书的时候他看见心无挂碍几个字,不觉心有所动。
除了陪夫人出门,韩珏更多是待在自己的书房,这一年夏天到来时,他订制了一张榻榻米,此后他常在榻榻米上坐卧、看书、小憩,他现在最喜欢有榻榻米的书房,书房的门一关,世界仿佛是韩珏的世界,安静,独在,一副不为外物所扰、我亦不扰外物的样子。
韩珏终身停留在副教授职位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依然年年收到来自老家汉镇的橘子。这一年,在毫无惦记的时日,韩珏收获了一筐橘子,橘子来自自己所种的那棵橘树,物业的人来告诉他,今年风调雨顺,他的橘树结了很多橘子,也都熟了。
这几年,老家来的橘子,韩珏听凭夫人送人,因为从前很爱吃橘子的夫人也说吃不动酸了,所以,橘子每一送来,韩珏都要和夫人赶紧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楼上楼下,看谁家里有年轻人在,要趁新鲜赶紧把橘子分出去。
收获了自己种植的橘子,韩珏想到的,竟然是要把橘子邮寄回老家。他首先想到那个年轻老乡,如今他在哪里呢?过得怎样?他可是好多年不来韩珏家了。韩珏突然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要寄给他一箱唐城的橘子,可年轻人的电话却停机了。
这阻挡不了韩珏。他叫了个快递,按照年轻人原来的地址发了出去。那是他收获的所有的橘子,刚好一纸箱。
想象一箱橘子翻过秦岭,到达汉镇,韩珏心里一片天高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