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俊丽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约翰·西蒙斯·巴斯1930年5月出生于美国马里兰州,于1973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作为现代主义转向后现代主义写作风格的杰出代表人物,他与美国著名的后现代作家约翰·霍克斯和罗伯特·库弗齐名。巴斯的作品不仅囊括“黑色幽默”、历史传奇等元素,其中体现的叙述美学思想更是在文学和艺术等多领域颇具影响。《安息日传奇》(Sabbatical:A Romance),另译《假日:一部传奇》,是巴斯切西比克湖三部短篇小说集中的一部,于1982年出版。故事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讲述了芬威克和妻子苏珊在1980年于切西比克湖上度假航行的经历,关注叙事的同时又向读者演示了芬威克小说创作的艰难过程。此外,《安息日传奇》“采取回忆叙述的模式”[1]216,由此,回忆的叙事成为该作品研究的一个重要话题。记忆是主体立于当下对过去的建构,“书写”则“是被社会最终目标转换的文学语言,是人类意图的形式”[2]14。书写记忆既是人类抵御遗忘的途径,也是以史为鉴的手段。扬·阿斯曼曾鲜明指出:“近年来,以记忆与回忆为题的研究风气方兴未艾。根源在于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大变革……活生生的记忆面临消失的危险。”[3]1可见,记忆问题包括记忆书写已经成为当下国际人文社科领域的关注要点,弥漫在文学作品中的记忆书写也因此值得关注。巴斯的著作就烙下了记忆书写的印迹。马里兰州的东海岸城镇是他文本世界的现实原型和灵感缪斯;双胞胎身份是他写作的媒介,“我意识到,双胞胎的经历,对我而言已成为一种激发想像力、内涵无比丰富的形象……双胞胎的经历连同它所有的文化负载,后来引起了我更浓的兴趣。”[4]149另外,巴斯与妻子雪莉·罗森博格的生活经历也复刻在他的写作生涯中,《安息日传奇》中年老作家与年轻妻子泛舟湖上的叙事模式即是如此,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巴斯的个人记忆与其写作之间存在的某种关联。
国外关于巴斯的研究一直如火如荼,目前仅以巴斯为名的专著就有六部,期刊论文更是多达400余篇,这其中有些许研究是关注于《安息日传奇》的,如托马斯·卡迈克尔从后现代主义的再审视角度对其进行了解读,克里德·格里尔分析了该作品与其姐妹篇《水中的故事》(The Tidewater Tales)中的重复、历史与叙事。上述研究为认知该作品提供了参考,但尚未有研究从记忆书写视角对其进行剖析。在国内,虽然约翰·巴斯自20世纪90年代被介绍至中国后广受学者关注,然而对其作品中记忆书写这一话题的关注却十分少见。分别以“约翰·巴斯”“安息日传奇”为关键词在CNKI上进行检索,检索出的文献不仅数量较少,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巴斯小说中后现代创作特征的探究,鲜有学者从记忆角度审视巴斯其人其作。虽然刘想想的《约翰·巴斯小说创作中的“文化记忆美学”》和杨晓文的《“文学更新”理念在约翰·巴斯小说<假日>中的体现》涉及了记忆研究与该作品,但都缺乏一定的整体关联性。综上,国内外已有的关于巴斯该作的研究并没有对其中的“记忆书写”进行深入的关照。因此,本文尝试从记忆书写的角度出发,考察巴斯如何通过对人物个人记忆的书写再现并重构家庭记忆,如何书写文化记忆和历史记忆,以全新视角赏析这部作品,从而揭示巴斯的创作目的。
人不仅是一种主体的物质和精神存在,更是一种社会存在。在个人与世界建立联系的过程中,个人的所有体验会以记忆的方式储存,并随着生命逐渐沉淀。因此,记忆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人们的生活,无论在个人或是集体层面,记忆都具有让个人形成对自我身份意识和感知的功能。作为人类生活最重要的集体之一,家庭与个人记忆密不可分。法国社会心理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于20世纪20年代在个人记忆的基础上提出了“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ry)的概念。在他看来,集体记忆来自于特定群体在特定时间、特定情境中对于过去意义的认识,它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社会群体”这一理念应当被强调。由于“每个群体都有其对应的集体记忆, 就像其他类型的共同体都拥有自己的记忆一样, 家庭也拥有本身特有的记忆”[5]3,因此“家庭记忆”(Family Memory)这一概念就在“集体记忆”的延申下走进大众视野。不同于其他群体记忆,每个家庭记忆都是独特的存在,都有“它的由自己单独保存的回忆和秘密,它只向自己的成员揭示它们。它们表达着这个家庭群体的普遍态度。它们不仅再现着它的过去,同时也规定着它的本性﹑特征和弱点”[6]88。因此,家庭成员们在彼此分开或相聚的时候总会回忆自己家庭的过去。
《安息日传奇》的芬威克就在与苏珊的谈心中向读者讲述了他们各自的家庭过往及这些家庭记忆给个人带来的影响。这其中包括他们混乱的家庭关系以及乱伦的婚姻。芬威克·斯科特·特纳50岁时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工作,辞职后成为了一名作家,并且于1979年出版了《库多夫》(KUDOVE)一书,意在揭露中情局的秘密行动。玛丽莲·马什是芬威克的前妻,他们共同养育了儿子奥林·特纳。在故事的第一部分“海湾”中,芬威克以他珍爱的贝雷帽为线索给苏珊讲述了三人去西班牙旅行但却因意见不同而产生分歧的经历,这是他个人家庭记忆的一部分。苏珊·赛克勒是芬威克相伴七年的现任妻子,她有一半犹太血统和一半吉普赛血统,是马里兰州切斯特顿华盛顿学院美国文学和创意写作的副教授。苏珊的亲生父亲在31岁时因车祸去世,因此苏珊和双胞胎妹妹米里亚姆的成长阶段始终缺乏父爱,“米里亚姆过去常常坐立难安,如今他对父亲只有残留的星点记忆”[7]170,“苏珊的眼睛又湿了,没有父亲,没有孩子,自我折磨,半歇斯底里”[7]215,这也许能够说明为什么苏珊选择了比自己大15岁的芬威克为丈夫。苏珊的母亲卡门·B·赛克勒在丧偶后与女婿芬威克的双胞胎兄弟曼弗雷德交往,并生下格斯·赛克勒·特纳,因此格斯便成了苏珊同母异父的弟弟。母亲和小叔子之间的乱伦关系对于苏珊来说,是她心底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家庭记忆。不仅如此,成长的经历也使苏珊在爱情方面变成了矛盾体,一方面,受到母亲不稳定婚姻影响的她渴望外遇和激情,“我爱你胜过爱任何人,但是我说的是激情!秘密通奸的激情!”[7]219另一方面,她又渴望家庭的温馨和睦,因为顾虑丈夫的疾病而放弃了成为母亲的机会,“我不想告诉他我要流产,因为我不想让他难过,我担心他会再次心脏病发作。”[7]291在芬威克与苏珊谈论家庭情况的同时,他们都再现了过去,而苏珊更是坦白了她个人原生家庭的痛苦和弱点,在交流记忆的过程中,苏珊也在不断地审视和反思自我。
作为苏珊的孪生姐妹,米里亚姆的痛苦经历无疑属于苏珊家庭记忆中的重要一环。米里亚姆曾被萨瓦克(伊朗国家安全情报组织)逮捕并施以电刑。此外,她还遭遇了更大的不幸。1968年7月14日,搭同伴便车回巴尔的摩的米里亚姆被一群迪克西(美国南部)异教徒打伤后轮奸,经历了四个小时非人的折磨。但米里亚姆的磨难仍在继续。随后看到她的中年路人和卡车司机又极粗鲁地强暴了她,使她精神几乎崩溃,最终幸得路经的皮卡车营救,将她送至苏珊处才结束了这场噩梦。为了使罪行确凿无疑,米里亚姆不得已生下了被性侵留存的孩子,取名为弥赛亚·赛克勒。然而,在处理这起犯罪时,检察官却认为她是因自身嬉皮士风格的衣着才导致被害,从而轻判了犯罪集团成员,至于施暴的中年人和卡车司机则一直逍遥法外。虽然事件“发生在过去,但影响持续至今”[8]107。身心的折磨和对法律的失望无疑在米里亚姆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创伤”一词来源于希腊语,起初表示身体上的伤口。到了 19 世纪末人们开始认为创伤是突然的精神打击引起大脑保护功能紊乱后所造成的心理上的创伤。精神分析学创始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将创伤分为三部分:童年经历的记忆、青少年时期的记忆和后期经历触发早年事件的记忆。创伤记忆会传递到从未经历过事件本身的人,“讲述和倾听是家庭、集体中传播创伤记忆的方式,而这些社会因素为创伤记忆塑造了社会框架和文化语境,并引发或内在地塑造了个人记忆和身份。”[9]58米里亚姆所经受的苦难对她的家庭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回忆,“创伤的历史,在其内在的延迟性中,只能通过倾听发生”[10]10,在其家人倾听她的经历时,她已然将创伤传递给了自己的姐妹苏珊。因此,苏珊的心理创伤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于她的家庭记忆之中。遭遇困境的人们通过心灵告白将一切宣泄,从而使心灵创伤得以减轻,这便是创伤叙事。苏珊在与丈夫交流时就试图通过创伤叙事将痛苦与悲伤抛在脑后。虽然她说“我们已经习惯了不提它了”[7]58,但却又极尽详细地描述了米里亚姆的悲惨故事,对她而言,“强奸、酷刑和恐怖只是文字,但细节却是真实的”,因此她忍不住惊呼“我可怜的米里亚姆!”[7]66正是通过回忆创伤,她实现了情感宣泄,揭开了内心的痛苦面具,摒弃了旧的记忆,与自己和记忆达成了和解。主人公的经历也正如王程辉所言:“为了摆脱过去的梦魇,主人公都选择逃离喧嚣,到了与世隔绝的海上,通过讲故事来重建生活。”[11]170
德国学者扬·阿斯曼和夫人阿莱达·阿斯曼最早将文化纳入到记忆研究当中,提出了“文化记忆”(Cultural Memory)的理念用以概括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传承现象。“文化记忆是一种制度。它被外在化、客观化,并以符号形式储存起来,与语声或手势不同,这些符号形式稳定且不受情境制约:可以从一种情境转移到另一种情境,并且代代相传。”[12]111文化记忆根植于深刻的历史积淀之中,它的核心内涵就是通过“神话、歌曲﹑舞蹈、谚语、法律、圣书、图画、纹饰、标记、路线等富有象征意义的形式”对历史和文化的积淀进行传统的演示与流传。[3]87文化记忆“不仅包括‘被记住的过去’,还包括‘ 记忆的历史’。‘ 被记住的过去’其实就是一种‘对过去的证实’……而‘记忆的历史’就是‘记忆文化’”[13]12。因此,记忆文化即是一个社会为了其文化的传承而通过文化记忆将共同的认知一代代流传下去以重构后代文化身份的过程。文化记忆可大体分为三种形式: 以神话、传说和习俗为主的久经历史考验的记忆;服务于利益集团的记忆载体——特殊的文化传统或历史文本;被重新构建的经典。正是文化记忆所具有的“重构”的能力才使得其在文学中的记忆书写成为可能。
文学是文化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文化记忆形式之一的神话故事和文学经典则因其包容性和通俗性一直被视为灵感和神秘智慧的源泉,更为重要的是,它们也是能找回规范民族或人民真正文化传统的宝藏。《安息日传奇》就体现了巴斯对于传统文学经典的致敬和传承。该作品可以看作是虚构与真实的结合体,正如侯毅凌所说:“《休假》是一个航海的故事,融汇了许多神话和传奇。”[14]15在这部作品中,“文学祖先被主人公视为文字遗产”[15]80。19世纪的埃德加·爱伦·坡被女主人公苏珊认为是自己的祖先,他创作中的神秘与怪诞的因素也有所体现,比如芬威克和苏珊在基岛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后到达了一个航海图上没有记录的地方,这让人想起《亚瑟·戈登·皮姆历险记》中“一阵阵非常猛烈但却无声无息的狂风”[16]177的情节。故事中的海岛和船的名字也有出处。基岛的名字由美国国歌《星条旗》的作者弗朗西斯· 斯科特·基(芬威克的祖先)演变而来;航行的船坡基(Pokey)是如苏珊所说的“以我们各自著名的祖先命名的”[7]20。在主人公的言辞中,文学典故也不断被引用,苏珊说自己愿意成为芬威克的缪斯,就像维拉之于丈夫弗拉迪米尔。巴斯在这部作品中还提及了诸多文学经典,如荷马史诗、《一千零一夜》、莎士比亚戏剧等,拜伦《曼弗雷德》的主人公和继妹的乱伦故事也留下了痕迹。
此外,巴斯还回归神话,并对其进行改写。这是他“回顾过去道路,确定现在方位,决定未来走向”的途径[17]254。《安息日传奇》同《路的尽头》和《书信集》等巴斯的其他作品一样都是对神话故事里英雄们的生平进行的再创造。本书中作者对于神话的引鉴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结构脉络。由于主人公的社会生活主要通过交谈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这使得小说的结构较为松散不连贯,有时甚至会让读者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因此作者试图借助神话将无序的生活碎片进行糅合,实现结构的逻辑性。小说延循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英雄史诗《埃涅阿斯纪》的手法,“从主人公生活经历的中间(in medias res)开始,回忆叙述第一轮的往事,经历中年阶段的各种考验,积蓄力量,推动下一轮的情节发展。”[1]217不仅主人公们的航行是在回忆与憧憬中进行的,芬威克的写作也处在中间部分,他原意写自己所熟知的新闻政治,最终却又转向自传方向,在这种不确定性中推动了情节继续发展。其次是人物。在现代语境元素的加入下,巴斯对神话人物形象进行了重新塑造。芬威克被比作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埃涅阿斯,苏珊则是迦太基国的女王狄多。这两者都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最后是情节发展,巴斯认为:“在神话冒险里,航行者决不会是轻松愉快的,也不该如此……像以往一样,先确定框架:航行,风暴。随后,当然应该是失去。失去珍贵的,有价值的,之后是终极失落——自我的丧失。下一步也很明显,该是逐步脱离险境并重返生活。”[4]148苏珊发现他们的游览从一开始就不是坦途,而是一场英雄神话般的冒险,“我们已经经受了足够多的风暴,已经为漫长归家路途中的恶劣天气做好了准备”[7]10。他们的旅行迟迟无法终结,计划和目的地也总被打乱和延迟。同时他们发现自己航行的方向正好是西方,即传说中神话历险的方向。那么,巴斯在这部作品中对经典和神话的重写是在为故事本身服务,就像他在《文学的枯竭》中所说的文学形式已然枯竭,他是通过这种方式探索写作方法的道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寓意吗?事实上,在重述的过程中,巴斯也是在寻找神话与生活的内在联系,即现实世界中本身就如虚构一般,生活像神话一样是一场征途,神话故事对现实仍有借鉴意义,神话英雄们的事迹在现实生活中也在不断上演。综上所述,巴斯敏锐地看到了现代社会与古典文化和文明间的裂隙,并且通过对经典和神话的改写和重新诠释,在现代社会背景下延续并释放了神话及文学经典中的文化精神,书写文化记忆的同时也增强了读者对于经典文化的感知与体悟、共鸣与启发。
“记忆滋养了历史,历史反过来又哺育了记忆。”[18]113“在一个社会的‘集体记忆’中, 有一部分以该社会所认定的‘历史’形态呈现与流传。”[19]138因此可以这样认为,历史记忆(Historical Memory)是某一社会群体对于某个历史事件的集体记忆,且这一记忆具有延续性和传承性。然而,不同于集体记忆和文化记忆,历史记忆更强调的是“对过去事件的记录与回顾,在日常使用中基本等同于历史,但事实上它是通过历史记录而建构的记忆,即历史在人们脑海中形成的印象或记忆”[20]。也就是说,人们所获知的历史事实,在一定程度上并不等同于历史本身,而是历史书写者在我们脑海中留下的记忆,其背后隐藏的情境也许是不为人所知的。譬如一些“具有所谓的负面影响的历史事件, 或者是由于政府的禁止, 或者是人们强迫自己去遗忘或不去思考的记忆”而就此湮没在历史长河中[21]184。然而,文学作品中的历史书写相对于历史,即过去事件而言,是一种更加主观的产物,因此,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会通过写作记录上述的历史,巴斯如是。菲利普·迪瑟就曾将巴斯的书与历史记录中的“数据”进行了比较,并得出结论:“巴斯的小说是对书面历史的嘲弄,但是是在一个准确的框架内的嘲弄。”[22]58事实上,巴斯正如迪瑟所说是一个独树一帜、与历史真相相接触的人。20世纪70年代,巴斯与妻子回到母校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任教,此时的美国正陷在越战的泥潭中,“美国外交政策、美国外交机构如胡佛的联邦调查局和杜勒斯的中央情报局越来越受到美国公众的质疑”[1]226,冷战的局势也愈发紧张,这使得巴斯对于美国历史和现状的评价开始变化,这也是他创作《安息日传奇》的历史背景。在这部作品中,巴斯以切西比克湖为依托,通过对历史事件的记忆书写,表现了其对生态环境的关注以及对虚伪好战的美国政府和军方的批判。
首先,巴斯对于早期欧洲殖民者过往的破坏生态的历史行径提出了指责。随着游艇的前行,湖区的地理和政治环境逐渐映入眼帘,湖区的各个社会角落都通过叙述者的视角得以呈现。叙述者惊奇地发现由森林、沼泽、河湾和灌木丛组成的切西比克湖区的生态环境遭受了巨大破坏。一方面是过往殖民者的无节制掠夺,“17世纪第一批欧洲定居者为了烟草种植的目的对森林的砍伐;18世纪末和19世纪以来的工业废弃物;20世纪的军事废料倾倒和房屋开发”[7]5。另一方面,这个脆弱的生态圈在过去的数年间也被迫为美国官方所奴役,这包括但不限于建造的80多座五角大楼、中情局基地、埃奇伍德兵工厂武器开发基地以及核反应基地。然而,美国民众却不被告知这些长期污染对他们造成的巨大伤害,正如芬威克的内心独白所言:“他和看到这些战舰船体下面的河流一样充满悲哀:高贵的詹姆斯河,美国的发祥地,已经从头到尾也永远地被毒害污染。”[7]20正是巴斯对有史以来的湖区污染现象、核扩散问题、有害物质的处理问题这些历史事件的讲述,体现了他对于这一片湖区被肆意开发利用的抗议和深切担忧。
其次,巴斯借苏珊和芬威克之口表达了对美国政府及其下属机构中情局(被称作“公司”)一直以来罪恶行径的批判。这也跟巴斯的个人经历有关,出生于1930年的巴斯虽然由于各种原因没有被迫参与到美国发起的邪恶战争当中,但他显然清楚明了周边人的战争经历。在他的笔下,美国政府的职能部门已然畸形发展,中情局不仅隐瞒自身的罪行,在国内制造白色恐怖,这一点无论是从1978年失踪后离奇死亡的退役的中情局反情报部门高级特工约翰·阿瑟·佩斯利,或是失踪的同样为中情局工作的芬威克的双胞胎兄弟曼弗雷德,还是因反对中情局颠覆智利社会主义政府计划被折磨而死的格斯身上都有体现。正如苏珊对芬威克所说:“你撒谎、欺骗、威胁、贿赂、折磨和杀戮……但无论如何,你不仅离开了机构,还写了一份勇敢的报告尽可能地揭露他们……任何情况下你都不可能将自己卷入这种丑恶的事情中,除非你真的相信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人民,而不是该死的公司和政客。”[7]119而且,美国还向国外伸出黑手,频频造成流血事件。对智利政变的历史书写就体现了巴斯对于美国政府的侵略好战的本性的批判。1970年,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治家萨尔瓦多·阿连德·戈森斯通过民主选举赢得智利总统大选,这一消息触动了美国敏感的冷战神经,美国政府随即通过隐蔽行动的方式积极策动了智利军人发动政变,最终于1973年颠覆了阿连德政府。巴斯借苏珊之口表达了对美国政府的厌恶:“我承认孩子们毁坏校园是因为我们的政府在毁坏我们的国家和其它国家”[7]163,“智利不是伊朗,是我们毁掉了他们的经济,杀死了阿连德。”[7]167巴斯还提及了罪恶的越南战争,这在姊妹篇《水边故事集》中也有体现,“美国在越南用了大量的除草剂和脱叶剂以便毁坏水稻及越南人的丛林伪装。美国兵不知道这些化学物质毒害性巨大,成千上万的士兵后来有了慢性病或残疾。”[23]264由此,巴斯将历史记忆融入作品,通过小说反映现实社会,借叙述者之口表达了对历史的审视,引发读者共感与深思。
记忆立足当下,并试图捍卫过去以便为现在和将来服务。作为一名后现代作家,约翰·巴斯以批判精神阅读过去,以创新精神重述历史。作为寻找文学与生活关联的范本,《安息日传奇》中对人物的个人记忆与家庭记忆的讲述,以及巴斯对文化记忆和历史记忆的书写分别体现了他对于人类的生存关怀、文化传承的关注以及对自然生态和社会问题的批判,从而很好地解答了文学如何更好地塑造个人、建构文化及更进一步承载历史的命题。透过记忆书写的角度对《安息日传奇》进行研究,读者可以探知巴斯作为作家的道义和历史责任感,也为更深入地了解巴斯其人及其他文学作品提供了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