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东峰
秦基伟将军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优秀指挥员、名扬中外的上甘岭大战中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军长。
在战争年代,秦基伟除了读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著作及党中央文件外,还喜欢读“杂书”。所谓杂书,主要是小说之类。1946年9月,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
午睡前看老舍的一本小说,这本小说的内容是研究人的特点,我虽不是要研究人的心理科学,然而可以增加若干社会经验,及帮助提高文法、写作法,所以我对它的兴趣还不小。
着眼于心理描写、反映人的性格,这是老舍早期小说的特色,最著名的有《老张的哲学》《二马》。《老张的哲学》初版于1928年,当时印行数量很少。因此,秦基伟在1946年很难得到此书。
《二马》在抗日战争中出版有两种,一种是上海开明图书公司1943年版,一种是大连书店1945年版。在《二马》中,小说主人公渴望中国富裕强大,渴望中国人坚毅有为,有的文字甚至直接诉诸议论,表达了老舍痛苦的感受、热切的期望、深沉的思索。有評论认为,《二马》是一个爱国者唱出的一首激愤之歌。
秦基伟读老舍小说“兴趣不小”,他能理解老舍小说主题的深刻内涵,对写作水平的提高也有很大的帮助。秦基伟日记中有一些细腻的景物和心理活动描写,可以明显地看出现代小说对他的影响。
2008年12月3日,笔者在上海延安饭店有幸采访了南京军区原司令员向守志,他回忆起60年前在淮海战役中见到秦基伟的一幕,印象格外深刻。
一日,向守志到纵队前线指挥部开会,见秦基伟军长正蹲在野战工事中读书,他问什么书,秦基伟答道:“《孙子兵法》。”言及此处,向守志依然钦服不已:“当时,敌机飞掠而至,轰炸声一阵一阵,秦军长则聚精会神读书,令人肃然起敬啊!”
老战士杨毓彬回忆,《孙子兵法》这本书是秦基伟在双堆集战斗中捡到的: “那时敌人经常来空袭,敌机来了,我们都要从指挥所跑出来躲避,敌机走了我们就返回。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就在战壕边挖了个坑,蹲在坑里读《孙子兵法》。”
在淮海大战中,秦基伟把《孙子兵法》反复看了多遍,对“势篇”中的“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等名言用心琢磨,还写下了阅读心得。1949年1月14日,秦基伟在日记中写道:
近日继续阅读《孙子兵法》一书,该书的军事指导原理,极有用于现代同国民党军队作战。孙子的“正奇”法,即是阵地战及袭击、包围、迂回、侧击、阻击等各种不同情况下的适合用当时敌我力量条件所采取的作战方法和手段。虽然是古代的军事学,但就现代战争指导上来说,以现代的经验和部队的装备加以丰富,确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后来,在渡江作战前的空隙时间,他再次研读《孙子兵法》。
秦基伟回忆,蹲在淮海战场的堑壕里攻读《孙子兵法》,说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意境。攻读《孙子兵法》,更加深了他对毛泽东军事思想的理解。毛主席博览群书,特别是对中国历史上的著名军事理论有较深研究,在他的著作里,有大量内容是对于《孙子兵法》中关于敌我、进退、攻守、利危、治乱、勇怯、饱饥、虚实、奇正等矛盾关系的辩证阐述,形象直观,通俗易懂,在中国革命战争中运用得出神入化。
秦基伟晚年说:“这使我深切体会到,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必须与理论结合起来,才能得其精髓,心领神会。直到现在,《孙子兵法》仍然是我最喜爱阅读的书籍之一。”
二十一日十五时三十分钟,我们的红色炮兵开始试射了,一炮一炮地落在敌人阵地上,担任江防的敌人像老鼠一样到处乱跑。当我们炮兵开始时,敌人炮兵阵地向我炮兵阵地发出十余发炮弹,之后立即被我十一门山炮齐放压制。
二十一时一刻,敌人发起一颗照明弹,黑的江面变成了白亮亮的,照耀着江面上的船只一阵一阵、一队一队地向着敌人阵地运动着,敌人开始扫射。紧张的渡江战斗开始了,我们的炮兵齐放,像雷一般的百余里的周围都听到轰轰的炮声,沉静而黑的江面突然变成激烈的炮声和亮红红的场面,这是最紧张而又具有决定关键的一段。
二十四时,海关灯屋发出信号弹,茅林洲以西发现火光。这是突击部队登陆了,但没有得到正式报告,至二十二日三十分才完全证实我第一梯队主力登陆了。伟大的历史任务已经告成了,抵抗我军渡江的敌人全部被打垮……从淮海战役结束后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胜利地打过长江,迄至今晚大事告成,全军上下均感无上光荣。
以上描写渡江战役的文字,摘录自秦基伟日记,他当时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4兵团第15军军长。这篇日记全文2000多字,从渡江战斗准备到开始炮战、舟渡,一直记到15军登陆战斗胜利,读起来不但通顺流畅,而且生动有感情。人们很难想象,这篇情景交融的日记,出自一位没有任何学历的“大老粗”之手。
更令人叹服的是,这篇日记是秦基伟渡过长江后,即1949年4月22日凌晨,蹲在长江南岸大堤上一口气写成的。秦基伟夫人唐贤美说:“老秦开始写时,天还没有亮,由警卫员用手电筒照着写。天亮了还在写,警卫员把手电关了老秦也不知道。”
秦基伟自1938年开始写日记,一直写到1954年,16年风雨征程中从未中断,现在保存完好的日记有12本。
1952年10月14日至11月25日的上甘岭战斗中,秦基伟于道德洞坐镇指挥,最紧张时七日未眠,日记亦未中断,43天内,密密麻麻写满了半个日记本。
唐贤美说,有一天,秦基伟到志愿军司令部开会,警卫员忘带日记本,他就用香烟盒纸写日记,第二天再誊抄于日记本上。秦基伟晚年说:“记日记是最好的学习形式。上甘岭战斗那几天,每天都有新战况,每天都有新事物,每天都有新感觉,不记岂不可惜?”
从1937年开始,秦基伟的警卫员计有十多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们与秦基伟的“君子协定”一脉相承。这个协定,就是警卫员为秦基伟保管日记本,绝对不许弄丢。每天晚上睡觉前,把日记本还给秦基伟记日记;次日起床后,秦基伟再把日记本交还警卫员保管。
秦基伟的12本日记本,就是这样在戎马倥偬中保存下来的。
(摘自《同舟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