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写我(组诗)

2023-04-08 16:56李元胜
万松浦 2023年6期
关键词:北碚笔尖洱海

题沿江栈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北碚

嘉陵江带来滔滔不绝的文字

金刚碑、东阳镇或者缙云寺

带来变幻的插图

从西南大学杏园,从雷打石

或者从缙云山园艺场

从不同的时代

他们迈出的每一步

都踩下一颗钉子

装订着属于自己的北碚之书

眼前的栈道,夕阳下闪闪发亮

仿佛那些无穷无尽的钉子

在此汇聚

“实在太美了……”

望着温塘峡,我说

就在此刻

梁实秋的北碚,傅天琳的北碚

很多人的北碚

于无边烟波中悄悄重叠

万物写我

垂柳用不断蘸水的笔尖

飞机用滑行时的火花

在写我

爱我憎我的人

也在写我

以不可压抑的悲喜或蔑视

我经历的所有事物都在参与

茫茫无边的因果

以书籍里的黑蝶翅上闪耀的蓝

交替着写我

在书房写,在林区写

以踉踉跄跄的身体

写着同一个重叠的人字

再见,春天的甜蜜

再见,夏天的雷霆

你们把我写得由轻到重,再由重到轻

仿佛,永不休止的拉锯

把一个懵懂少年写到满头霜雪

唉,太快了……

这扑面而来的草稿般的一生

这来不及修改的一生

关于帽子

万物皆有帽子

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

梅花鹿以鹿角为帽

方尖碑以闪电为帽

你的帽子,可能出乎你的意料

戴上帽子的蜡烛是危险的

那微弱的火焰

既可照明,也可毁灭

取下帽子的笔同样危险

那犀利的笔尖

可能讲述你想疏远的真实

我经常为一个词寻找帽子

它瑟瑟发抖,犹如面临审判

我经常为一首诗寻找帽子

多数默不作声

总有一首,每字每行都面露不屑

是的,哪有能配上它的呢

好诗不需要帽子

我们曾以童年为帽

不是每个帽子都是甜的

我们曾以青春为帽

自带翅膀,让奔走也像飞行

它们有积雪的属性

或瞬间飞散,或缓慢消融

只是帽下之人并不知晓

哪有永恒的呢

夫妻互为百年之帽,也有取下的时候

或许,不可见的才能如影随形

比如后天之帽:名字

遵从内心的人必被溅上污泥

比如先天之帽:命运

而我从未服从过它的安排

不愿被拆分的人

黄昏的拆分开始了

事物的明亮部分在上升

漆黑的部分留在原地

在堤岸上聊天、散步

属于我们的轻盈部分

将于午夜经过苍山之巅

回到各自房间

一盏灯熄灭,又一盏灯熄灭

洱海的堤岸,我们的堤岸正在消失

立于窗前

看一小片一小片的沼泽

无可挽救地连接在一起

只有对面阁楼灯光微弱

那个不愿被拆分的人

正在写诗

他挣扎着,试图用这种方式

从沼泽的边缘爬出

白鹇

从对面的树林里

一个白色三角形正徐徐抽出

向着天空

扇动的翅膀拉长了锐角

这是你对世界的看法吗?

白鹇

如果从生到死,连成不可改变的直线

第三个点意味着什么

也曾同样挣扎着,拉着这个点

想远一点,再远一点

从我年华的漆黑树林里

或许,也有发亮的三角形

被拉长的锐角

回忆的尽头,几何学的尽头

有什么正在醒来

在此刻,在车八岭的正午

还是算了吧,还有什么三角形

能比眼前的更美

更像虚无呢

两头豹子

等待落日的,岂止我和你

整个村落,密集的木质眼眶

我们几乎忘记的酒杯

以及,这只跳蛛的黑色眼珠

你有你的洱海

我有我的,它们共同组成了

一个巨大的复眼

在这倾斜着的西南

唉,我们这些短暂的容器啊

斟满的一切,苦苦等待着

又一次被它照亮

等待落日的,岂止我和你

那一刻,两头豹子冲出了牢笼

顺着短暂出现的道路

扑向波涛深处

很久,很久……

每个容器里,都有一个洱海

都有无尽的波涛

等待着它们

什么时候它们才会回来?

带着某种惬意

并肩坐下

重新成为我的心脏

写在水上立交

仿佛是虚擬的,运河在田野的上方流着

支撑着它的,是即将崩塌的时间

仿佛我正写的这首诗

更小规模的运河,一端悬挂在笔尖

另一端在纸上形成芦苇荡

从洛阳到淮安,再从淮安到盐城

一端悬挂在隋朝

另一端在人们的心里寻找着河床

我们短暂的一生,要容纳多少沉没的时代?

一首小诗,要容纳多少沉船?

仿佛不是一条河,而是河流的总和

是无数的命运在汇聚,表面却如此寂静

在各种虚拟中,我们终于老了

不在乎时光,也不在乎身后名

现在,只需略略起身,放年轻的新淮河过去

林中漫步

放弃山巅

我选择了竹林中的幽深小道

幽深得像一座山的回忆

这是一个曾经崩塌过的世界

一切都带着砍伐过的痕迹

是的,一切

悬崖上的野花,身边的竹笋

无一不带着挣脱废墟的喜悦和痛苦

蝴蝶的眼斑仿佛闪动着泪光

在荒野,我所見之美

必有漫长而昂贵的成本

经历过崩塌

才明白群山的沉默为何物

我的万千思绪

无一不是微小粒子的重建和新生

过美仁大草原

我们看见的是无边的篮子

有时盛满雨水,有时插满花

是牧人雨后彩虹般的微笑

装满泥泞,或者装满冰雪的样子

我们只能想象

不断被啃食,不断挣扎着活下去的样子

周而复始的愤怒和原谅

甚至,我们的想象也很难抵达

细雨中,我高一脚低一脚地

踩着高山草甸的记忆

有时,我是浑身鞭痕的狼毒花

有时,我是红花绿绒蒿,迎风展开血染的折纸

人过中年,我似乎更偏爱这有经历的美

赞美是有难度的一

如果,你没有足够辽阔的经历

在当周草原

有没有可能,无边的蓝天白云

是路边的一朵无名野花

撑开的隐形巨伞

或者,乌云翻滚的天空

是它悲伤地垂下了头

有没有可能,喧哗人群的角落

那位沉默的姑娘

是这条路上唯一的百花潭

而虚度一生的过客

被那里的微澜

重新测量

海宁观潮

此刻,一个隐藏很久的大海

突然向我扑来

它不知道,我已站在如此安全的年龄之上

俯视它的挣扎,像俯视自己的余生

我们的年代已像巨鲸远去

只有一江鳞片等待收拾

在我的身后,安素女士合上手里的书

就这样顺便带走了它

乌云开始聚集,像困在诗集里的大海们

互相靠近,默不作声

(李元胜,诗人、博物旅行家,现居重庆)

责任编辑:夏海涛 吕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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