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志鹏,董劭伟
(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报纸是党的宣传鼓动工作最有力的工具,每天与数十万的群众联系并影响他们”[1],“群众办报”是其开展宣传工作的重要方针。关于“群众办报”的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1922年毛泽东对《大公报》总编辑的批评,而后萌芽于毛泽东1931年论述苏区《时事简报》时强调的地方接近性,随后在1942年《解放日报》的改版中得以发展,最终成熟于1948年毛泽东的《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谈话》。关于“群众办报”四字方针的源起,学界有着不同的看法,如认为“群众办报”没有具体出处,是根据党的相关论述归纳得来[2]。亦有将“群众办报”在国内的实践源头追溯至《向导》周报和《红色中华》报[3]。从概念形成而言,1946年9月1日张越霞《学习博古同志》一文中首次使用“群众办报”四字[4],而这一词语的理论逻辑无疑主要是在毛泽东对新闻工作的领导实践中建立起来的。
1938年,冀中区在晋察冀边区的帮助下,统一了党和军队的领导。聂荣臻曾称赞冀中根据地“作为晋察冀根据地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在平原地区开展游击战争,开辟抗日根据地作出了重要贡献,提供了宝贵经验,是我们在敌人心脏地区建立的又一个抗战堡垒”[5]。为了更好地开展党的宣传工作,1938年夏天,冀中党委书记黄敬提出了创办区党委机关报的想法。总编辑路一为了纪念他在《文学导报》工作的历史,将报纸定名为《冀中导报》①路一,原名吴路一,河北蠡县人,历任北方左翼作家联盟总编辑,《荒草》《熔炉》周刊及《文学导报》双月刊主编,冀中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总编辑等。。1949年1月1日,该报与《冀南日报》《冀东日报》合并为《河北日报》,是冀中革命根据地办报时间最长、出版期数最多的报纸。其间历经多次停刊,但每一次的复刊都更加出色地践行了“传播党的号召和指示、对敌斗争的重要任务和各地区的斗争经验、以及国内外形势动向”[6]的办报宗旨,是冀中广大干部和人民群众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作为冀中区党委的机关报,该报始终遵循着党的群众路线,积极联系群众,依靠人民群众办报,把“群众办报”方针践行到出版发行工作的每一个方面。目前,针对《冀中导报》的研究主要是探究该报与驻地饶阳之间的关系,如何帅波指出,《冀中导报》的历史充满了饶阳的印记,饶阳人民保家卫国的英勇无畏也被《冀中导报》所记载,二者互相成为了彼此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7]。融媒体时代,党报所承担的任务越来越重要,同时所面临的情况也越来越复杂。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强调,党报宣传工作“要树立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把服务群众同教育引导群众结合起来……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满足人民精神需求”[8]。本文拟分析《冀中导报》紧密结合群众的典范之举,以期深刻理解党的“群众办报”方针。
1942年5月初至6月末,日军对冀中根据地进行了全面“大扫荡”,冀中根据地遭到严重破坏,有些地方甚至完全沦为敌占区。冀中主力部队遵照八路军总部的指示,转移至冀南、太行、北岳等根据地。留守的部队根据毛泽东关于平原游击战的思想和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与军区的指示,开展游击斗争,《冀中导报》也随着部队开展游击办报。至1943年底,冀中军民共恢复和开辟3 500个村庄、54块游击根据地,使许多小块根据地联结起来,冀中根据地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和发展[9]。鉴于此,1944年党中央恢复了冀中根据地和党委,林铁任党委书记,继续受晋察冀边区党委的领导。
解放战争打响后,在晋察冀解放区党委的指导下,冀中解放区军队编成两个纵队分别归入第一、第二野战军,打击进攻冀热辽地区的国民党军,配合东北战事。1948年5月9日,中共中央根据刘少奇将“晋察冀与晋冀鲁豫两区完全合并”的建议,“成立华北中央局,管辖太行、太岳、冀鲁豫、冀南、冀中、北岳6个区党委”,由刘少奇兼任华北中央局第一书记,聂荣臻为华北军区司令员[10]。为了适应大规模生产建设和支援全国解放战争的需要,次年7月,中共中央决定恢复河北省建制,组建河北省党、政、军领导机构。1949年8月1日,河北省人民政府在保定市成立,其第一号布告规定,“原冀中、冀南、冀东、太行各行署……划归河北省”[11]。冀中区也随之成为了历史。但是作为“模范根据地”的晋察冀边区和冀中区,将永远被人民铭记。
1938年底至1939年初,侵华日军相继对冀中抗日根据地发动了五次大规模“围剿”。由于部队作战经验不足、缺少领导骨干、战斗力较弱等原因,初步建立的冀中抗日根据地在对敌作战中陷入被动。敌人依据城市为据点,对我军进行合击,形成了“敌我相互包围,布成围棋式的、犬牙交错的局势”[12]。可以说,整个冀中“没有一个没有作过战的地方,没有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没有直接或间接参加战争的”[13]。在此严峻情况下,1939年秋季,冀中区党委于河北武强县北代村召开会议,在总结《冀中导报》前期工作与结合冀中当前形势的基础上,提出“巩固冀中根据地,深入开展对敌斗争和进行各项建设任务”,并且对《冀中导报》的复刊提出了“依靠群众掩护,坚持分散活动”的要求[14]。而这个分散,就是指分散到革命家庭——堡垒户的家中,在其掩护下办报。
冀中堡垒户在经过党组织精挑细选被确定之后,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抗日力量,抵抗日伪军的“扫荡”。因而在此意义上,堡垒户也被称为“救命户”。堡垒户通过挖地道等方式掩护抗日人员和物资,为冀中抗日根据地的保存和坚持提供了落脚点与活动空间[15]。
冀中导报社也接受着堡垒户的掩护和帮助。在报纸复刊后,报社成员根据上级党委的要求紧紧依靠地方党组织和广大群众,深入农村,隐于乡间,开展办报活动。报社成员在驻村期间,发展出了“干爹干娘”的“堡垒户”关系,即报社成员住在村民家中,认村民作“干爹干娘”,以备发生紧急情况时便于群众掩护。村民们并没有把这些记者编辑当成战争年代的负担,他们十分支持报社的工作,在生活起居上尽力为他们提供便利条件,真正把报社工作人员当亲人。
《冀中导报》驻饶阳期间,当地的堡垒户给予报社很多支持,为报纸的出版发行工作作出了巨大贡献。据《冀中导报》国际版编辑李雪回忆:当时,他在吕村突发疟疾,村干部和村民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在转移过程中“叫我躺在担架上”,拼命掩护他。等到敌人散去,“还请来医生给我针灸、服药”。后来又把他安排到一位老大娘家里,老大娘早晨问他“吃点吗”,随后又报告敌情,午后又告诉他“敌人走了,出来吃饭吧”!李雪感叹道,“老大娘这样亲切地对待我这个陌生人,真比我亲妈还亲”[16]。饶阳人民在生活上照顾报社人员的起居,尽量满足他们的需要,在行动上也配合报社的工作。为了适应经常转移的需要,报社在群众的帮助下,将电台和印刷机隐藏在村里的地洞里,地面上再覆盖上草木作伪装,堡垒户也积极给报社工作人员打掩护。由于生活在农村,邻里之间关系好,喜串门唠嗑。在报社入驻后,冀中地区形成了一种美德:人们都自觉地不串门,即使有事串门,也是在院里大声喊主人出来,在院里说话,不进屋,免得影响报社人员工作。杜敬回忆,他在周家庄王俊杰家隐蔽时,有一次白天上厕所,来了个串门的老太太,她怕打扰到报社工作,或者看到什么机密文件,“执意不肯进屋”[17]。“千千万万个‘堡垒户’和‘堡垒村’,为抗日斗争筑起了打不垮、攻不克的铜墙铁壁。如冀中平原仅饶阳县就有‘堡垒户’2 447户,‘堡垒村’402个。每个‘堡垒户’都在自己家院里或屋里挖了地洞,许多家庭成为我党政军机关和人民团体所在地,其工作人员都在此食宿”[18]。这些堡垒户们,已然成为了报社记者的“第二个家”[19]。
李麦亲切地将冀中称作他的第二故乡,直言“从生死与共患难相关这一点说,这第二故乡比哺育我长大成人的家乡,关系还要密切”,“他们淳朴、诚恳、老实、忠厚,像对待亲儿女、亲兄弟一样关照我、卫护我,才使得我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稍尽绵薄之力。对于这第二故乡的人民,我是永远也难以忘怀的”[20]。
冀中人民不仅为报社提供生活支持,还承担着警戒任务。“五一大扫荡”之后,整个冀中地区都处于日军的严密控制中,可谓是“碉堡如林,沟路如网,敌人的点线沟堡互相联接,整个冀中都被分割成两千多个小块”[21]。报社成员住堡垒户家里,在提前挖好的秘密堡垒中艰难办报。白天,报社人员在室内做编辑工作,村民们便轮流在村外和主要交通要道上放哨,作为报社“最后的安全线”。
放哨是一件极其危险的差事。放哨员不仅要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还要尽量保持静态,这对于热情好动的村民来说不是易事。放哨员在几公里以外看到日军后,还要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跑回村里报信。这就要求放哨员腿脚灵活,倘若跑得慢被发现了,不仅自身要被俘,也失去了给报社同志通知险情的机会。但是冀中人民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争相抢着当放哨员,甚至连儿童也参与其中[22]。
陈彦是冀中放哨员的代表。他是深泽县大堡村人,在“五一大扫荡”之后,他家就成了抗日干部们的堡垒户,而他也自告奋勇地成为了放哨员。陈彦在放哨过程中,摸索出一条报信的方法。他和村民们约定暗号:若是有情况就大步走,无事就小步走,如果敌人进了村,就大声说话引起人们注意。每次报社开会,陈彦都会守在村北口放哨,冬天寒风刺骨,脚冻生疮,也从不喊冷。陈彦在危难时刻,从不考虑个人安危得失,而是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地保护报社人员安全。1943年农历11月初,敌人围攻大堡村,陈彦为了帮助报社人员钻进地洞,自己没有进洞,而是在洞口布置伪装,不幸被日军抓获。陈彦被日军拷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说出报社同志的藏身之处[23]。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这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什么力量也打不破的,完全打不破的”[24]。冀中人民就像《冀中导报》最坚实的铜墙铁壁。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最艰苦的时期,这些手无寸铁的记者们,正是在千千万万像陈彦这样舍生忘死的人民的卫护下,才能躲避日军的追捕,安心办报。他们在地窖里编辑的报纸,成为冀中人民了解战事和政策的主要来源,刊登的表彰报道成为将士们奋勇杀敌的精神武器。可以说,没有冀中人民为《冀中导报》提供物质支持和环境保障,《冀中导报》绝不可能成为冀中报刊的一面旗帜。
“群众是水我是鱼。我若疏忽脱离水,立即遭擒成死鱼”[25]。杜敬把《冀中导报》和冀中人民的关系比作鱼水之情,深刻地阐释了冀中人民在战争时期对报社的支持和帮助。
鼓励和动员群众参与报纸的供稿工作,是“群众办报”的支柱所在。在抗日战争初期,冀中人民一方面躲避日军忙于从事生产劳动,另一方面也是碍于自身文化水平较低,不敢投稿、不愿投稿。冀中导报社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推动,用不同的方法和途径提高群众读书识字的能力并提高文学素养,群众向报社投稿的热情逐渐升温。
“群众办报”的前提是群众能识字、会写字,掌握最基本的读写技能。但抗日战争初期的冀中,农民群众的文盲比在80%以上[26]。《新华日报》曾报道:“文盲在晋察冀边区,多少年代以来,都是占着90%以上的绝对多数。边区的人民,连小学教育的程度,都很少人享受过。”[27]在阜平、武安等县的偏僻山沟,甚至一连几个村庄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写一张文契、一封书信,要跑到一二十里外头去求人[28]220。
为了改变冀中地区文化教育极其落后的情况,让冀中人民掌握一定的文化知识,1938年9月冀中区颁布了《扫除文盲办法》,要求各乡镇成立识字学校。1938年和1939年冬季进一步开展了冬学运动,要求各地成立冬学委员会,开办夜校、识字班等,大力开展民众教育。据深县等27个县统计,仅1939年冬就创办了冬学1 833所,各种识字班3 305个,入校文盲半文盲34万余人[29]。《冀中导报》也作为识字班的教材,供群众阅读,甚至作为中小学教材来学习。这些报纸发到广大党员干部、革命战士、小学教员手里,成为了他们教育群众的有利武器。报社工作人员作为当时少有的知识分子,则是担任了识字班的教师。
《冀中导报》模范通讯员克明,小时候就是以《冀中导报》为语文教材。克明回忆说:“每当《冀中导报》一来,老师同学们就像是苦旱中得到甘露,涌上去争先阅读。”[30]克明这一代人,自小就受到了冀中最先进思想的启蒙并开始学习文化知识,是冀中最早一批有知识有文化、土生土长的“新青年”。在《冀中导报》的影响下,“克明们”开始走上了文学的道路,后来也成为了冀中导报社的一员。
“群众办报”的基础是群众会写作、愿写作。冬学运动使得冀中地区文盲率大大降低,而以《冀中导报》作为主要发起者的“冀中一日”运动,则为报社带来了数以万计的群众投稿人。
1941年春,冀中区党委宣传部、冀中军区政治部和冀中导报社的同志们在彭家营举办了“冀中一日”活动,旨在将5月27日这一平凡日子发生的事记录下来,作为反映冀中抗日的一手资料。
活动伊始,冀中人民就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基于冬学运动的普及,冀中地区文盲率明显下降,会写字的人民群众都参与了进来,以至于各村的街头识字牌都写上了“冀中一日”四个字。到了5月27日这天,能写字的群众都拿起了笔,上了年纪或者不识字的人也找好了代写。据不完全统计,亲自动笔写稿者近10万人,包括着干部、士兵和农民,从上夜校识字班的妇女到用四六句文言的老秀才、老乡绅,还有的老太太口述着找人替写[31]。各地送来的稿件,都是用麻袋装。这一麻袋一麻袋的稿件,代表着千千万万群众的心声。
“冀中一日”活动给了冀中人民一个近距离接触文学的机会。尽管有些稿件内容残缺,逻辑混乱,甚至错字连篇,但这是“群众办报”的第一步,为群众打开了一扇写作之门。正如孙犁所说:“《冀中一日》为名副其实的群众文艺运动,影响至巨。从此提高了人民对文学的认识,对写作的认识……许多有才能之写作者亦由此发现。《冀中一日》不能以美学衡量,不能选择出多少杰作。其意义在于以前不知笔墨为何物、文章为何物的人,今天能够持笔写一二万字,或千把字的文章了。其意义在于他们能写文章是与能作战,能运用民主原则,获得同时发挥。”[32]这批人里,很多都成为了解放战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的文艺工作者。
李克便是从“冀中一日”时期走出的作家。李克生于河北蠡县一个贫农家庭,文化水平不高,仅读过两年私塾。1937年后加入八路军,任冀中军区政治委员程子华的秘书。1941年,“冀中一日”活动蓬勃开展,程子华要求“你们秘书处的同志们都要参加创作”。李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撰写了《越热烈越有劲儿》投给编辑部。出乎意料地是,此文不仅被《冀中一日》收录,还被程子华鼓励道“以后还要多多练习,提高写作水平”[33]。得到认可的李克,文学热情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一边战斗一边写作,在1946年和1947年又分别担任《冀中导报》记者和火线剧社剧本作家。新中国成立后,李克将自己在冀中的所见所闻,写成了长篇小说《地道战》。该书一经上市便引起了强烈反响,被评为“描写华北平原广大民兵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红色经典小说”。
“冀中一日”的影响广泛而深远。1947年4月,栾城全境解放,各级学校筹备开学。栾城教师牛庆寿联合20多名教员向《冀中导报》投稿,表示热诚拥护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冀中导报》将这些文章作了修改,发表了题为《栾城教育界纷纷投文拥护共产党》的通讯。相比于抗日战争初期的冀中,群众向报社投稿的积极性明显提高。
要办好一张报纸,尤其是在敌人严密控制、封锁的环境中,绝非易事,其中最大的困难是新闻人才的匮乏。报纸不能没有充足优质的稿源,这就要求报社必须要有一支高素质的新闻工作者队伍。针对《冀中导报》面临的困难,在冀中区党委的帮助下,1939年《冀中导报》成立了冀中通讯社,专门负责报纸稿件的筛选、录用工作,冀中导报社社长范瑾兼任冀中通讯社社长。当时,投稿者多是有文化的党政机关干部,群众碍于文化水平低,向报社投稿的很少,甚至一些雇农出身的工农干部,写起稿来也相当困难。但“我们的报纸,如果没有广泛的通讯员,如果没有参加着实际工作的、生活在群众中间的党与非党的通讯员,是不可能办好的”[34]。工农通讯员在群众参与办报实践中的作用和地位是关键的,一些知识水平较低的群众无法用文字表达意见,但可以借助身边的通讯员来传递声音。对此,冀中通讯社从各县区发展了一些文化水平较高的群众和交通员,让他们成为报社的供稿人,“走到群众中间去,向群众学习,把他们的经验综合起来,成为更好的有条理的道理和办法”[35]。
让通讯员能写,是首要目标。一提到写稿子,有的同志虽然政治觉悟高,愿意为党的新闻通讯工作尽力,但是稿件的质量达不到报社要求。像深北县通讯员张树欣在初到通讯社时,不知怎么做记者、通讯工作,对于写文供稿之事可谓是“一窍不通,一筹莫展”[36]。对此,1940年10月和1945年6月,冀中通讯社分别出版了《通讯与学习》和《通讯往来》。主要是根据冀中通讯员的实际水平,在业务上加以指导和培养。除了出版刊物指导通讯员,冀中导报社还开展了一系列针对工农通讯员的培训活动。1940年春和1941年夏,《冀中导报》分别在饶阳县官厅村和无极县北苏村召开冀中党报工作座谈会。会议除了总结部署工作之外,很重要的内容就是讨论、学习如何做好通讯工作和相互交流,不断提高通讯员的采写能力。在两年之间的空闲时期,还先后召开过几次地县委通讯干事座谈会。通过这几次会议学习,工农通讯员的思想素质和新闻写作水平有了明显提高。
让通讯员会写,是最终目的。通讯员多是忙于生产的工农群众,几乎无暇学习文化,更不要说参与办报了。有一些文化程度高的通讯员,若好不容易写成一篇文章投稿,却得到简单的“不予发表回复”,难免挫伤其积极性。针对这种情况,冀中区党委指出充实党报的关键是“大力发展的健全通讯组织和工作”,强调“培养工农通讯员是报社的重要业务”,要求各报社“有重点地培养工农通讯员,鼓励他们写作兴趣和信心”,“开始不要要求太高,这应成为今后通讯工作上一个重要的发展方向”[37]。基于这个政策,冀中导报社编辑对于工农通讯员的作品若没有原则性的问题都尽量采用。如果是有些错别字或者语言不通顺的地方,编辑都帮忙修改,争取发表,以此来提高工农通讯员的写作积极性。对于确实不能使用的稿件,编辑也提出了详细的修改意见,告知今后写稿时需要注意的方面,就像“老师给小学生批改作文一样”认真仔细[21]。
在《冀中导报》的培养下,工农通讯员的政策水平和文化素质得以较快提高,对于稿件的写作也逐渐得心应手。正如任邱(今任丘市)工农通讯员刘金瓯所说:“我写的错字和白字编辑都给改了过来,这使我认识了很多字,编辑改过的稿水平高了,这使我的认识也得到了提高……”[38]
“我们的报纸是党的报纸,也是群众的报纸,群众的利益、群众的情绪是党决定政策的依据,群众的意见、群众的行动,也是考验我们的政策与工作的标尺”[34]。《冀中导报》创刊伊始,就践行着为群众办报的方针。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是中国共产党开展工作的优良传统。记者坐在屋子里写不出群众喜闻乐见的稿子,要常下基层调查研究,“下去又做工作,又当记者”[39]。只有这样,我们党的新闻宣传工作才能做到理论与实际相结合,起到推动实际问题解决的作用。1945年,冀中区党委对《冀中导报》的复刊作出指示,提出“导报不但要宣传教育群众,而且要动员组织群众,不但要反映群众斗争,而且要指导群众斗争”,要求“反映新的群众英雄主义,报道各种群众英雄模范,反映群众自己的事情和意见,以加强党报和群众的密切联系”[37]。1947年7月28日,冀中邮政管理分局又联合《冀中导报》发出《关于发行工作的指示》,强调“今后《导报》发行的方针是:使党报进一步深入群众,发行与宣传相结合,为战争服务、为群众服务”[40]。
深入群众,报道群众支援前线的先进事例,是《冀中导报》内容上贴近群众的体现。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冀中人民为了支援前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1947年4月10日,《冀中导报》在《冀中人民,万众一心,废寝忘食,支援前线》的标题下,刊登了冀中博野人民备担架、磨白面、缝军衣和捐鸡蛋的动人事迹。二区仅用1天即备好了战料和柴草,北两合程等5村仅用3天即缝成军衣、鞋袜等1 500件,西程召村在6天缝制了军衣200余件。6月14日,《冀中导报》又载:博野一区百名青年参军保家。各村妇女、群众纳鞋做袜。冯村、西王墓等村,做棉袜29双、军鞋9双、夹袜107双,棉手套45副等。北白沙百多户的村,做夹袜39双。社各庄10天工夫做了夹袜30双,棉手套15副。10月,报道了博野民兵组织的担架队,紧急参加清风店战役的救护工作。11月,《冀中导报》刊发了博野民兵参加解放石家庄战役的报道。《冀中导报》通过一系列的专题报道,向冀中乃至全国人民展示了博野军民上下一心,积极作战的对敌态度,表彰了博野军民为战争胜利作出的巨大贡献,同时也遵循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党报工作方法。
“人民的信任是报刊赖以生存的条件”[41]。基于报纸的服务对象是文化水平较低的人民大众,早在1945年,冀中区党委就提出:报纸内容必须真正用群众的语言,表现群众的内容,使群众真正看懂和一读就懂。1947年,中共冀中区党委又要求党报文字“尽量通俗,联合工农的口味,为工农和工农干部一看就懂”[42]。
《冀中导报》在报道冀中人民生活时,在语言上尽量使用当地方言土语,让群众觉得亲切。1946年8月10日,《冀中导报》发文讲述了王保曾从“父母双亡”的穷苦农民到八路军战士的人生经历,全篇采用“打油诗”的形式,将王保曾的人生经历娓娓道来。“没法过,没处存”“卖到周村当‘乖乖’”“黑间白日不得闲”等充满冀中特色的方言,给整个报道增添了乡土气息,更容易引起群众共鸣[43]。甚至在标题上,《冀中导报》也别出心裁,使用方言。如《地板》一文,标题《地板》在太行方言里就是“土地”的意思。“好好发动群众,不要落个半生不熟”“高阳一个区干部,主观包办碰钉子”等标题,也夹杂着浓厚的冀中俗语①详见董东《一九四八年的〈冀中导报〉》,载于杜敬等编《冀中导报史料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62页。。
在《怎样办地方报纸》一文中,毛泽东指出办报“应根据当地人民的需要(联系群众,为群众服务),否则便是脱离群众,失掉地方性的指导意义”[44]。为了让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群众看懂、看清、看透,冀中导报社在1940年特意出版了《农民报》《群众报》等辅助性报刊,坚持用群众的语言报道群众的事。1945年11月17日,《冀中导报》在总结《农民报》办报经验的基础上,在第四版开辟了“老百姓”栏目,力求以口语化的文字表达深刻的思想,为的就是让农民读者了解大事要事。
为传递更真实的群众呼声、反映更切实的群众利益,同时更好地配合党的政策宣传,《冀中导报》开辟了形式灵活、门槛较低的群众专栏,给予群众自主发声的渠道。1946年5月中共中央发出《五四指示》,决定将党在抗日战争时期实行的减租减息政策转变为实现“耕者有其田”的政策。由于政策传达过程中解释不到位,群众对于土地改革政策比较模糊,常常出现执行不力的情况。冀中导报社社长林铁也指出,目前我们的报纸还存在着“与群众运动结合不够紧密”的问题,要求报纸多报道群众的事。从1946年9月16日开始,该报在第三版增设了“读者往来”专栏,用来刊登群众来信,并且解答群众的疑惑。该栏目的首篇文章,就十分详尽地回答了群众关心的“耕者有其田”政策,并对被曲解的政策作了纠正,使群众真正看懂、看清、看透党的政策。1948年8月3日,《冀中导报》又新设“问事处”专栏,解答带有普遍性的、群众对政策不明白的问题,如对待中农的政策问题、婚姻问题、日常生活问题等。只要是群众不明白的问题,都可以在此专栏询问。这些问题的解答,帮助群众解决了不少难题,得到了群众的热情支持。版面也由最初只占第四版的四分之一,逐渐扩大到了二分之一。在1949年《冀中导报》改为《河北日报》后,还有群众到报社找“问事处”,寻求释疑解惑。
除了刊登群众来信,解答群众疑惑,《冀中导报》还十分关心群众的日常生活。从1946年开始,报社在第三版的经济副刊登载当月物价,并简单评价当前的经济形势,帮助人民群众更好地应对战时变化。
新民主主义时期《冀中导报》“群众办报”的实践探索为晋察冀边区党报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形成了党报新闻传播话语体系,对当前融媒体时代党报宣传工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群众所想就是党报所想,群众所言就是党报所报。只有为人民服务的报纸,才是人民喜闻乐见的报纸。纵观中国共产党百年新闻史,不管是中央级的《解放日报》还是地方级的《冀中导报》,“以人民为中心”始终是其宣传工作的底层逻辑。随着互联网传播的兴起,群众在接收海量信息时,自身的阅读习惯、好恶偏向以及接受方式也产生了变化,党报宣传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对此,党报要贯彻人民至上的工作方针,打造以人民为中心的话语体系,在保证新闻客观真实的前提下,通过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语言表达方式来反映其生存状态、情感世界和根本利益。增加白描性叙事,减少生僻晦涩的议论性说教,拉近距离,兼顾雅俗共赏的需求。
除了语言上贴近群众,在报道内容上还需要强化用户思维,构建平民化的话语视角。新闻舆论工作是党联系群众的重要纽带,贴近人民,满足人民群众对新闻信息的需要,是党报宣传工作的重心所在。融媒体时代,党报要把服务群众和引导群众相结合,聚焦人民生活,多宣传群众中的先进典型,多报道群众中的模范代表,使人民群众唱主角、发强音。始终根植最广大人民群众这片沃土,把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变成人民群众的自觉行动,党报宣传工作才能在纷繁复杂的现实环境中牢牢占据主导地位。
“新闻宣传是否善于创新,是否能够做到常做常新,是其发展壮大、保持强大生命力的关键”[45]。而这个关键之法,就在于广开言路,开门办报。作为党和政府的耳目喉舌,党报肩负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坚决不能“只靠少数人关起来门来办”,而是要“靠大家来办,靠全体人民来办”[46]。传统媒体时代的党报只能通过群众来信、热线电话等机械性、简单化的方式接收外界意见,虽然颇有成效,但是呈现周期长,效率低下。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多种传播方式异军突起,呈现出“百花齐放”之态势。党报应紧随时代潮流,发挥“互联网+新闻”的传播效力,开设信息服务平台,开放发声渠道,扩大内容产能,积聚社会力量,以包容之姿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时代话语体系。
《冀中导报》能在危机四伏的战争环境中得到群众支持,发挥“火炬”作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工农通讯员的支援。在当下人人都有麦克风的融媒体时代,如何把个人的“麦克风”,变成党报的“发声筒”,是党报需要慎重研究的课题。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媒体竞争关键是人才竞争,媒体优势核心是人才优势。”[47]党报要想做好新闻舆论工作,关键在人。融媒体时代的党报,应当和人民群众紧紧团结在一起,寻找新时代的“工农通讯员”,从群众中发现新闻,报道群众的新闻,建设以党性和人民性为导向的全媒体,形成坚不可摧的宣传同心圆,使党报具有更强大的引导力和更广阔的受众空间,“让党的声音传得更开、传得更广、传得更深入”。
作为中国共产党在战争年代创办的地方党报中的佼佼者,《冀中导报》通过一系列的改革,逐步明确了党报的性质和任务——不仅成为党的喉舌,也成为群众的论坛。在其1945年复刊决定中明确表示:在全党执行每一工作任务时,“须把报纸当做一个不可缺少的武器,充分利用报纸指导工作,反映与指导群众斗争,交流经验。通过党报帮助,实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领导方法”[48]。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冀中导报》结合冀中地区实际情况,配合冀中区党委开展活动,从不同方面围绕着“群众办报”方针开展工作。通过群众读报,帮助冀中人民借助报纸接收外界消息,使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跳出狭隘空间,以更为广阔的家国视角去看待问题;通过群众写稿,令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群众开始接触文化知识,获得文化上的地位和话语权;通过报道群众,让群众的心声得以被听见,使群众的问题得以被解决,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群众对党的亲近感,促进了群众对于党的认同,为党赢得革命胜利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回望中国共产党新闻事业的百年历史,“群众办报”原则就是把握历史发展规律,保持党报马克思主义媒体本色的生动写照。作为中国共产党“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路线在新闻舆论领域的折射,《冀中导报》的“群众办报”实践,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人民意见与呼声的收集与传播,同时也引导和强化了群众对于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政治认同。新时代,党报承担着服务大局、定国安邦的历史职责,“了解群众所思所愿,收集好想法好建议”[49]和“说老百姓听得懂的话”[50]是党和人民对党报的要求。“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51],而阐发具有中国特色的时代强音,人民的力量也是重要一环。通过践行“群众办报”,党报可以反映人民群众的各种意见和呼声,从而让人民群众帮助、监督党和政府的决策,同时也可以借助新闻报道引导人民群众认识真理,团结凝聚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旗帜下,齐心协力为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