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蘭
青藏高原(外一首)
我被允许进入世界的高处
高原上的春天碰一下就没了
我变得诚实谨慎起来
每前进一步都生出敬畏之心——
道路如此单调,阳光如此富足
这里既是生命的禁区
又孕育了众多的生命之源,黄河
长江、雅鲁藏布江、纳木措、青海湖
都是由无数卑微的力量苦苦堆积的坚持
而成为今天这些宏大的名词
在属于勇敢者的雪山上
追云逐日,是牛羊幸福的凭证
小野花夹起天真的彩笔
展现出大地的极限之美
它们不畏高寒,不慕春色
它们用自己复制天边的花海
每个人的源头
都有没人看见的高地
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江河
沉与浮、疏与堵、辉煌与苦难
都在离开青藏高原后分洪分流
柔肠百转,却无法回头
落日里的扎尕那
先是风
然后是像真理一样的
石头的君王
在身处迥异的扎尕那
我忍受着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反应
俯下身来倾听它灼热的绝唱
我相信只有鹰的眼睛才能穿透这座石头的宫殿
这些具有思想的石头
这些比花草还低的石头
这些让事物放光的石头
像我多年的旧友在这里相遇
我的狂喜如此真切,如此漫长
奇峻的岩壁在落日里显得寂静而神秘
是啊,“寂静是可以听到的”
这一刻我紧紧攫住
这些原始地带的词语
并在词语中寻找它内部的力量
郑亚洪
雪山(外一首)
雪山伫立在黎明的光中
高大、静谧、安详,如我们的天父
可雪山上有黑鸟吗?我想起
史蒂文斯的一首诗,在我想起的时候
雪山依然静谧,安详,它不会想起
有人在构思它,当赛湖的波浪
不断涌来,不断退去,雪山不会
想起它们中的任何一件事
在天山上听贝多芬
一个声音为我而来
一场雪,融化自
天山上的冰川,夏天的风月
在山谷里行走,它行走
远方庞大的冰川在移动
当我伸手,它会吃掉我的手指
烧痛我,仿佛冰与雪是火的化身
栗色头发的贝多芬奔跑在山谷里
以最缓慢的速度跟上冰川
在白云的阴影里,可他全然
听不见我与冰山的对话
江湖
你说我的人生就是一本书(外一首)
如果我的人生真的是一本书
我们之间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即便写出来,恐怕也早已
被浩瀚的书海湮没了
有时,我在想:你是我的序,还是跋
是我的长卷、短章,还是其中的某一个情节
你仿佛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
你就是你,一个我曾经路过的人
在我的生活中,你只是一具晃动的影子
晃来晃去,便没了踪影
在那段寂寞而又荒唐的岁月里
我一直无法走进你的内心,走进
你复杂的情思世界。或许
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有问题
那毕竟是一个逢场作戏的地方
开篇,你只是我的一个逗点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最后,我不得不用句号
将那个潦草的章节结束
萎缩
一切都在萎缩
我曾经走过的宽广笔直的大道
即将萎缩成一条爬向寒冬的枯藤
我曾经嘈杂热闹的社交圈
已萎缩成如今寂寞的斗室
我曾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朋友
已萎缩成今天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这个形单影只的我
也将萎缩成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一条枯瘦的影子
一切都将萎缩和消亡
包括这间暂且容我安身的斗室
终将萎缩成一方
只能容下一把骨灰的盒子
胡理勇
西夏王陵(外一首)
党项族,大白高国。他们的人呢
好像在地球上走失了
好像一炷狼烟,被风吹断、吹散了
死亡的文字如天书,带走秘密
我站立的河套平原是他们的故园
他们曾是这里四季的主人
像鸟一样勤劳,像骆驼一样坚韧
还拥有许多闲暇时光
骑马,打猎,聊天,垂钓
被大宋视为宿敌、劲敌、麻烦制造者
只有贺兰山东麓的王陵还在坚守
墓塔被誉为东方金字塔
塔身千疮百孔,内心何等焦熬
我在王陵中肃行
一只喜鹊,像西夏王灵魂的化身
始终在我的左右飞……
贺兰山下品红酒
它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柔情
它是阳光连带着果皮,酿造而成
明显带着滚烫的温度
当我的舌尖试图去尝试,会
紧张得往后一缩
当它经过口腔,冲进喉咙时
整个身体如绷紧的弦
肠胃开始工作,一股暖流挹注胸腔
骂骂咧咧一声赞美——好酒
殊不知喝下的是日出东方的朝霞
是日至中天的情怀
涩,成了它贺兰山般的骨架
甜,是它傲娇的幸福指数
酸,是它绵绵不绝的爱意
辣,激活你沉没已久的激情
看它冲进杯子,就像勇士赴死
看它挂在杯壁,如清泪欲说还休
我还要说:它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简
任河三桥(外一首)
高于滨河,高于我们的眼睛
仿佛另一个时空
有交集,也有分离
一种可能,我们慢下来
跳舞,打扑克,遛狗,看孩子蹒跚学步
最终,我们离去
向东,或者向西
你,一直向着南方
跨过一道水的平静和汹涌
任河的鱼
选一个宽阔的河面
你站在岸堤也可以看清水里的石头
当鱼选择顺水游动
会隐藏你的视线
你站在光学的角度,会惊喜于
一条鱼的迅疾
它们闪动的鳞光
像时间
只一瞬,便消失无痕
无数个鳞光闪现
水面会为你写下若断若续的
人生的多个,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