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天智
骄阳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如巨兽般懒洋洋地躺在塔里木盆地的怀抱里,荒蛮、雄壮、冷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令人望而生畏。
塔克拉玛干,“进去出不来的地方”,号称“死亡之海”。这里自然环境极为恶劣,“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人们难以想象会有多么苍凉。
然而,却有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闯进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在“死亡之海”上打通了一条“生命之道”——新疆S254 线尉犁至且末沙漠公路(以下简称尉且沙漠公路)。这是一条促进新疆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的“大动脉”!
事非经过不知难。当人们驾车行驶在宽阔平坦的尉且沙漠公路时,有谁知道公路的建设者们付出了怎样的艰辛?遭遇了怎样的艰难?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一
尉且沙漠公路是中国交建新疆乌(乌鲁木齐)尉(尉犁)公路包PPP 项目中的五个子项目之一,总里程三百三十五公里,其中有三百零七公里从沙漠腹地穿越。
新疆乌尉公路包PPP 项目建在“新丝绸之路经济带”新疆境内核心区域,共有五条线路:乌鲁木齐至尉犁、尉犁至第二师35 团、35团至若羌、尉犁至且末、依吞布拉克至若羌,是中交集团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交通厅“交通强国”的“探照灯”。
我们从尉犁县出发,沿着218 国道往南行驶约十五公里,就驶入新修建的尉且沙漠公路。沙漠公路的起点就在这里。
公路在阳光下黑得发亮,永无休止地向沙漠深处伸展,时而爬坡,时而越岭,宛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在苍茫沙海里腾飞。
公路上,偶尔能看到工作人员正在安装道路防护装置,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远远望去,茫茫沙海间,人如蚂蚁。
承建尉且沙漠公路的中交三公局项目经理王云飞告诉我,尉且沙漠公路于2022年6月30日通车。
行至五十六公里处,我们爬上一个高大的沙丘。放眼望去,公路蜿蜒,在我们的视线里无限延伸。这条路,把一望无际的沙海劈成了两半。路的两边,是绵延起伏的高大沙山,荒芜而壮观。我不禁感叹:有志气的蚂蚁也能把大山搬走,你们征服了塔克拉玛干!
“还有比这更高的,在规划路线时,尽量避开了大沙山。”王云飞说,沿线共穿越了十几处高大沙山,最高的沙山近百米,相当于三十多层的楼房那么高。
“这么高?”我吃惊地问,“这么高的沙山,你们是怎么推平的?”
这一问,打开了王云飞的话匣子——
2017年10月,棉花朵朵开,胡杨叶正黄。一批年轻人,为了同一个目标,从祖国的四面八方飞到了这里。项目部九十多人,平均年龄二十九岁。这一年,王云飞三十九岁,是团队中的老大哥。
这群年轻人,都是第一次来到遥远而神秘的新疆。曾经遥不可及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现在近在眼前,像是一场梦。“太壮观了,令人震撼,美得让人窒息……”见到如此浩瀚壮丽的大沙漠,他们兴奋极了,一个个激动得大呼小叫。谭陈、翟永杰等几个小伙子,还爬上了沙丘,一股脑儿从沙丘上滚了下来!
这,只是沙漠边缘,沙漠腹地的情况大家都不清楚。在沙漠里怎么施工,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第一次进沙漠,他们担心进去出不来,联系了救援的直升机,做好了应急救援预案,开着两台履带式农用车,向沙漠深处挺进。
走进沙漠腹地,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只有高大的沙山和丘间盆地。满眼的荒凉,把心中的那几分新鲜、好奇、激动、兴奋驱赶得无影无踪……
研究施工方案,有人提出用吹沙填海的方式,可沙漠中施工条件很有限,作业面受限,吹沙法成本很高,而这本又是一条扶贫路,资金投入很少。有人提出了水冲法。水从哪儿来?沙漠里本就干旱缺水,就连人吃的水也要靠大型沙漠运输车供给。有人提出了汽车拉运填埋法,可沙漠里不能修筑便道,汽车拉运如牛入泥淖……
施工方案一条条提出,又被一条条否定。路基施工难,难于上青天!
终于,达成一致:路基采用风积沙填筑,就地取材,用大量的大型推土机,从两头往中间递推,相当于打通三百多公里的隧道!一头在尉犁,一头在且末。
推土机有多大?王云飞说,总工程师井文云有一米八的个头,站到推土机跟前,还没有推土机的履带高。这是针对沙漠作业特制的三角形履带推土机。
“在沙漠里施工确实很艰难,头顶烈日,风沙肆虐,这种煎熬一般人是难以忍受的!”我感慨道。
王云飞却很不以为然地说:“干一行爱一行,一般人可能受不了,但对我们干这一行的来说,天南海北跑,习以为常了。”
二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工程开工了。二十四岁的谭陈从绿意流翠的天府之国来到广袤荒芜的塔克拉玛干。
第一次走进沙漠,除了兴奋、激动外,他还想起了曾经在电影中看到过的沙尘暴。他想,这里不会也有沙尘暴吧,这里的沙尘暴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谭陈是测量员,是施工队的眼睛,测量、找导线点、布线,为施工队提供精准的作业面。
秋天是沙漠腹地施工的最好季节,没有沙尘的肆虐,没有烈日的炙烤,没有刺骨的严寒。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以最美的姿态,迎接充满热情的谭陈一伙人。他们觉得,在沙漠腹地施工,除了孤独荒凉外,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一进入春季,塔克拉玛干沙漠就“翻脸”了,一次次给他们“脸色”看。
那天,谭陈和同事史宏宇、杨文斌、陈辉,每人守着一台仪器,正在专心寻找精准点位。突然刮起了沙尘暴,遮天蔽日的黄沙像海浪一样,翻滚着汹涌而来。瞬间,漫天的黄沙吞噬了他们,坚硬的砂砾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
第一次遇到沙尘暴,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人手一部对讲机,最外面的人可以联系到应急救援车。可此时,谭陈紧急呼叫队友,对讲机却没有信号。
风刮得站不住脚,也无躲避的地方,他只能将仪器抱在怀里,把衣服往头上一裹,背风蹲下来,任风沙肆虐,心里期盼着沙尘暴早一点过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漫长。幸好,这次沙尘暴不是很凶猛,也没有持续多久。半个多小时后,沙尘暴终于停了。谭陈站起身,浑身上下都是沙子,眼睛、头发、耳朵、口鼻,无孔不入。
抖落浑身的沙子,睁开眼,身后“长”出了一个小沙丘。看着苍茫的大漠,谭陈苦笑起来。再一看,刚刚标注的导线点一个也找不到了。
“沙尘暴说来就来,时常会掩埋我们的导线点,有时则会把钉入地下一米多的标线钢管吹出来,有时明知道桩号点位在那里,可就是找不到,只能重新找点、重新布置,反反复复做好几遍。”谭陈如此感叹。
原本与大漠、沙尘无缘的谭陈,满怀热情和向往来到这里,却被接连而至的沙尘暴考验着体魄与意志。
“害怕沙尘暴吗?”我问。
“怕啥!不怕!害怕就不会来到这里。”谭陈很坚定地说,“这是工作,来了就必须要做好。”
打这以后,项目部给每个技术人员配上了卫星电话,还给每个工人配上了北斗定位终端,时时挂在腰间。这是中交集团专门针对沙漠施工人员研制出的终端,如遇沙尘暴吹散、走失,可通过终端定位搜救失散人员。同时,还在施工路段每隔十公里设置一个应急避难所,里面备有食物、水、常用药品等。
如此说,并不意味着沙漠里只有苍凉。在谭陈看来,茫茫大漠,星辰满天,很有诗意——仰望星空,“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如诗如画,自己仿佛成了一位诗人,时常望着星空长吟几句。
谭陈喜欢沙漠的夜晚,安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即便是在盛夏,夜晚也很凉快,没有蚊虫、苍蝇的打扰,劳累一天,睡觉舒服得很!
三
一晃,一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没被晒黑,没有一个人嘴唇不曾干裂,可路基施工进展缓慢。如此下去,必定会延误工期!
再一看,绵延起伏的大沙山一座更比一座大,有的长达近两公里。一测算,推出一方沙子的成本高达五十多元,效率却很低。
负责此项目的中交新疆交通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陈志刚的头发、胡须渐渐白了,项目经理王云飞的嘴上也爬满了水泡。
2018年10月,他们组织工程师、测量员、技术人员等团队成员围绕“如何高效输送风积沙”又展开了一次“头脑风暴”。有人提出用传输带输送,可市场上最长的传输带也就四五十米,效果不好;有人说接力输送,接力需要安装更多的电机,中间哪一台出了问题,都会影响其他设备的输送,成本高,效率还不明显……
想得再好,不如动手造出一条来——技术人员加工了一条四百米长的传输带,在一个沙山上实验成功。
效果不错!沙山一天天变小了,路的雏形一点点往前延伸。
越往沙漠腹地,沙山越高。在一百三十六公里处,一座高大沙山如“拦路虎”一样挡在施工人员面前。这座沙山,挖方一百五十万方,填方八十万方。
他们在征服塔克拉玛干,塔克拉玛干也想征服他们。
先前加工的四百米的传输带,显然不够格了。加长传输带?可沙漠里依靠柴油发电机供电,加长传输带后电机的动力够不够?
动力够不够,只有试了才知道。五百米,六百米……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加工了一条长两千米、宽一点五米的传输带,安装两台电机,满负荷运转。传输带上面还加工了一个偌大的漏斗。
安装到位后,只用两台推土机,不停地给漏斗“喂料”。漫漫黄沙坐上了传输带,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两公里外的地方……
三个月后,这只“拦路虎”被夷为平地。慢慢地,沿途数十只“拦路虎”依次被制服。
“仅风积沙就整整推了两年,有两千六百万方的体量。”王云飞说。困难远不止这些。
沙漠公路沿线共有六座大桥,其中有一座特大桥跨过奔流不息的塔里木河。
这座桥有一点三公里长,在王云飞看来,难度不算大。他小瞧了施工难度。
这里地下水位高,地基都是沙子。挖基坑时,一边挖,一边塌陷,让他费尽了心思。先用井点降水法,密密麻麻布置了很多井排水,排了一个月,水还在原来的位置。
后来,改用围堰法,木围堰、土围堰、钢围堰试了个遍,效果都不好——沙子透水性强,没有着力层,“软硬不吃”!
桀骜不驯的塔里木河,把问题又冲回到了原点。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降水是难点,只要把水降下去了,别的都不是困难。”王云飞的眼里满是坚定。常规的方法不行,何不加粗试试?
同样是井点降水法,这一次,他们把原本直径三厘米的管子,换成了二十厘米,深度加深至九米,布置了九口井,效果很明显。
就这样,他们无惧沙尘肆虐,无惧严寒酷暑,无惧一切困难,从最初的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到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顶着日月星辰奔走在茫茫大漠。
他们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还创新发明了很多项技术:一种简化路面下承层清扫装置获得国家知识产权局实用新型专利证书;发明的沙基整平板正在申报国家发明专利;皮带输送风积沙技术正在申请交通运输部发明创新项目。
四
2020年5月,沙枣花飘香时,井文云来到了这里。井文云,青海西宁人,今年三十三岁,大漠风沙的雕刻,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
作为尉且沙漠公路项目的总工程师,刚一落座,他便迫不及待打开了施工图纸。一看,令他非常震撼:“一个标段就有三百多公里!以前在湖南、湖北、云南、广西等许多地方修过高速公路,一个标段最长不超过二十公里。”
更让他好奇的是,如此长的公路在沙漠里怎么修?到了施工现场一看,满目荒凉。这才是五月,沙漠里气温已经很高了,汗水很快浸透衣服,强烈的紫外线无情地扎进他的皮肤,刺得他胳膊、脖子疼。
从沙漠里出来,他就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信仰”——来到这里,人要是没有点信仰,是根本待不住的,更不要说干活修路了。
井文云告诉我,那年夏天,班组长老黄做过一次试验,在营房前的沙堆里埋进两个鸡蛋。老黄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把鸡蛋挖出来,得,熟了!
在空旷的沙漠里施工,哪怕有一点点遮阳的地方都是一种奢望。井文云说,技术员崔鸿2020年大学毕业就走进了沙漠。不到一个月,原本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脸上像是刷了一层黑漆,有的地方晒得起了皮,这儿一片,那儿一团,像是烙上了地图。
“每天包里背得最多的就是水,一天下来要喝十几瓶矿泉水。”井文云说。技术员们早上从冰箱里拿出的冰棒一样的矿泉水,过不了多久就变成温热水。“天气最热时,推土机一启动就高温开锅,推土机也是两班倒,否则机器也受不了。”
说到铺油,井文云满是感慨:施工人员对夏季是又爱又恨!爱的是,摊铺沥青时,温度越高,沥青的黏合度越好,他们铺得越快,往往选择在烈日下“趁热打铁”。恨的是,夏季沙漠里地表温度本就很高,再加上沥青的温度高达一百五十摄氏度,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脚下是滚烫的热浪,即便穿着鞋底加厚、鞋帮增高的劳保鞋,脚底下还是像火烤一样。在如此环境中摊铺沥青,仿佛是在露天蒸桑拿。汗水打湿了衣裤,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他们很煎熬。红色的工作服,很快被汗水浸成了白色,衣裤脱下来都可以站立起来。
黑色的路面,就这样一点一点往前延伸……
“进入沙漠,就是无人区,跟与世隔绝了一样。”井文云说。沙漠里夏季炎热难熬,冬天寒冷难耐,除了一冷一热的考验外,最煎熬是孤独和寂寞。对于一般人来说,看电视、刷抖音、玩微信、打电话,这些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在沙漠里都是奢望,不可能实现。有一次,他看到班组长老肖把班组人员的四十多部手机都收在了一起。他有点纳闷。一问才知道,每隔十几天要出去采购一次生活物资,一个人负责采购,一个人则专门负责给每部手机中下载不同的电视剧或者电影。进入工地,大家互换着轮流看电影——这是打发寂寞和孤独的最好方法。
在这条沙漠公路上,有五千余人次参加了建设,最辛苦的要数栽草方格的工人们。
草方格虽小,作用却很大。公路延伸到哪儿,护沙帐和草方格就跟进到哪儿。井文云说,流动沙漠腹地,风蚀严重,固沙防护须与风积沙路基同步进行,否则成型的路基就会被流沙掩埋或者被大风吹毁。曾有一段路基,修好后草方格没有及时跟进,仅仅过了六七个月,大风就把原来的路基向右“迁移”了十几米,三公里多的路基就这样被吹毁。
而栽草方格,全靠人工一脚一脚踩进去。这条路上,有六千万平方米的草方格。井文云曾算过一次,栽种草方格的面积比八千五百多个足球场拼在一起还要大。
草方格的材料是博斯腾湖的芦苇。运输车辆只能将芦苇拉运到路基上,栽种草方格的工人们要把芦苇一捆一捆背到沙漠里,像蚂蚁搬家一样,搬运到沙漠深处,有的还要爬上四五十米高的沙丘。
爬上一个沙丘,只身也很费劲,还未爬上沙丘,就已累得气喘吁吁。工人们背上七十多斤的芦苇捆子,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最佩服的就是他们,一人摆,一人踩,两人配合一天可以踩一千多平方米。”井文云说,“踩一脚,就要弯一次腰,向大地鞠一个躬。”
公路在沙漠中一米一米延伸。公路的两侧,一片片黄色的固沙草方格,像整齐列队的卫士,默默守护着无限延伸的公路。
井文云是武汉理工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就来到中交集团。这些年,工地到哪儿,他就到哪儿。环境恶劣,条件艰苦,对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他难受的是,每次探亲返回工地时,儿子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出门,每每想起就泪眼蒙眬。
“一年在家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孩子八岁了,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来到新疆整两年,总共回了四次家。”
井文云说,每一次的狠心挣脱,也坚定了他干好工作的意志和决心。“来了,就要像胡杨那样扎根大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不会空虚。沙漠荒凉,人生不荒凉,今后回忆起来没有一天会后悔……”
在筑路行业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修路的人,常常无路可走。是啊!修路架桥,是思想的修行,在茫茫沙海里修路,更是心灵的升华。
五
在陈志刚看来,条件的艰苦、身体的劳累,都不是困难。难的是,工人的心理安全问题。
陈志刚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2018年夏天,他们驱车来到沙漠腹地的施工现场检查工程进展情况。车辆刚停稳,就跑过来一条金毛犬,伸出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不停地摇着尾巴,时而抱这个人的腿,时而拽那个人的裤脚,依偎在他们身边不肯离去。他们走到哪儿,金毛犬就跟到哪儿,显出一副很亲热的样子。
检查完工作,他们要离开工地时,金毛犬双腿扒在车门上,抬头望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渴望,还有讨好,似乎在哀求:求求你们,我也要离开这里!
金毛犬非要上车,可没有主人的允许,怎么能随便带走呢?
车辆驶离,金毛犬还在后面追赶着车辆……
它的主人是推土机司机老杨,它已经在沙漠里陪了主人三个多月了。谁也没有意识到,它实在忍受不了这里的环境,总是寻求逃出沙漠的机会,可惜未能如愿。后来,它干脆徒步往外逃,据说最远一次逃出了十几公里,未见希望,又渴又饿,只好又回来了。如此反复,不知道来回逃了多少次。有一次,它逃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老杨找到它时,它已死在了路边。
狗如此,人亦然。
金毛死了,给项目部敲响了警钟:在“沙”天一色中,人们待太久了也会抑郁。
从此,项目部制定了一条强制性规定:一个月必须让工人出来一次,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换换心情,换换视觉。
“我这一大家子有一千多人,谁也不能有事,等出了问题再救治就来不及了。”王云飞说。在开工前,就邀请心理专家做了这方面的风险预判,个把月调整工人们出来一次,采购些日常用品,调整一下心情。但很多工人家不在这里,两三个月甚至半年多也不出来。比如推土机司机老杨,每次一刮沙尘暴就被迫停工,他担心沙尘暴影响工期,宁愿汗流浃背,天天坚持在沙漠里干活。
在沙漠腹地,从冬天到夏天,再从夏天到冬天,季节在变,这里的颜色却始终不变。
在清一色的黄沙中,能够让这些建设者们坚持下来的信念是什么?
“我们能参加沙漠公路的建设,这是我们的自豪,也是我们的骄傲!”
看着他们那身火红的工作服,我的耳边仿佛飘来了充满激情的歌声: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六
三百多公里沙漠公路,与其说是用沙子沥青修筑,倒不如说是这些建设者们用心血和汗水浇铸而成!
他们用燃烧的青春和热血贯通了塔克拉玛干的“血脉”,让沉寂的茫茫大漠有了生机、有了灵气。
一路上,我们看到,在沿线的草方格内,奇迹般地生长出一些梭梭柴、芦苇等绿色植被,星星点点,却成了沙海中的一道风景。
在公路建设的整个过程中,从最初的设计规划,就注重了生态环保,避开胡杨林,穿越无人区。建设者们还把建设过程中的生活垃圾都清运了出来。
在沙漠公路起点不远处,在广袤的空地上,有一棵孤零零的胡杨,葳蕤茂盛,充满活力。
王云飞告诉我,路基修到这里时,是夏季,可这棵胡杨树上没有几片绿叶,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一看,根部的泥土都被风蚀了,根裸露在外。“本来在路基的边坡上,是要伐掉的,可一看不影响施工安全,想想这里的生态本来就很脆弱,就在根部填了土,四周用装满泥沙的袋子垒起来,还浇了几次水,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抢救了这棵胡杨。”
慢慢地,这棵胡杨长出了新叶,枯木逢春了。后来,有一只老鹰,每天在他们头顶盘旋。有一天,王云飞路过这棵胡杨时,发现树上筑了一个大大的鸟巢——老鹰有了新家!
说来也巧,在沙漠公路的另一头,也有一棵孤零零的胡杨。两棵胡杨,遥遥相望,像两位沧桑的老人在进行远古的对话,又像是在向世人诉说沙漠公路建设者们的艰辛和付出。
七
一晃五年过去了。第三条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公路修通了,实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疆内公路“环”起来。
尉且沙漠公路通车后,且末至库尔勒的距离将缩短二百八十公里,行车时间从十三小时缩短到六小时,可有效改善当地群众出行距离长、生活成本高、农产品销售难的状况。
工程交付使用后,建设团队中,有的要离开这里,到无路可走的地方重新筑路;有的坚守在塔克拉玛干,继写他们青春的光彩。
来自河北邯郸的翟永杰就选择了坚守,他要留在乌尉公路包PPP 项目另一个标段。初到这里时,他刚结婚不久,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如此感慨:这五年下来,从最初的新鲜好奇,到后来的逐步适应,现在已深深爱上了这片土地。当曾经遥远而陌生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变得触手可及时,发生着改变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
大女儿出生,他正在工地。妻子问他取啥名,他思谋良久,取个小名,叫沙沙。二女儿出生在新疆,给女儿取名,项目部大伙儿调侃他:不会叫漠漠吧!不仅小名叫漠漠,他还给女儿取了个新疆元素的名字:翟木棉。“新疆的棉花享誉世界,我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筑路,也是我们的光荣,希望这段最美的经历能够伴随她一起成长,留在我们的心底。”翟永杰满心欢喜地说,“当我们老了,回忆起这段经历,心里很踏实,每一天都不会觉得空虚……”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为这片热土奉献的信念。在翟永杰的微信中,有这样一段话令我难忘:不辜负时光,不蹉跎岁月,以饱满的热情,做好每一件事,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足够精彩!
每一位在沙漠腹地筑路的建设者,都有着太多令人感动泪流的故事。
路,在他们脚下出发!他们的故事,也将在人们的记忆里无限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