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性幻象中的自我确认(评论)

2023-04-06 11:57◎石
椰城 2023年2期
关键词:魔性市井幻象

◎石 凌

人终其一生都在降伏内心的魔。换句话说,进行自我确认是人一生的工作。从窥探自我、认识自我到悦纳自我,是人成长的必经之路。青年作家李雨声的小说《金色菌群》里的少年,在欲望的魔性幻象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之间辗转,从不接受自己平庸平常到逐渐接纳自我,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感情风暴。

饥饿、市井与金色,犹如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撑起了李雨声小说《金色菌群》的稳定结构与内在张力。整篇小说如同一块金色三棱镜,从不同侧面照见一个生在市井平常人家的少年被欲望操控,在魔性幻象与破碎现实的切换中不断确认自我的心路历程。“我”生于贫寒之家,父亲摆摊,生意惨淡;母亲踩缝纫机,日夜操劳。一家人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无法拥有生存必需品之外的见识与玩具,这种心理饥饿症使“我”一方面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世故,一方面又极力想找到一种非同寻常的事物确认自我是不同凡响的。人在意念的支配下会产生幻觉。“我”带着强烈的意念去外婆家的旧花园寻寻觅觅,这个被人遗弃的旧花园暂时安放了少年小小的心灵,他那脆弱而自卑的心理被大自然的神奇幻象抚慰。“我”在雨中发现了一片“金色菌群”。这个发现瞬间治愈了“我”的心理饥饿症,使“我”在同学中有了炫耀的资本。“金色菌群”是确立自我的定心丸,是开启少年心灵的密匙。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不断确认自我。《金色菌群》里的少年恰好处于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阶段,确认自我的愿望格外强烈。仅仅发现了“金色菌群”还无法完全治愈少年的心理饥饿症,还需要从成人的不断确证中再次确认。三个长辈中,父亲是唯一相信“金色菌群”是祥瑞之兆的成人。这样就有了少年与父亲看似疏离实则深深缠绕的关系。

金色是财富与美的象征。金色是贯穿《金色菌群》的金线,凡是能产生幻象的金色都被作者浓墨重彩地描写,赋于了魔幻色彩。“我”的成长历程中,既伴随着金色幻象的迭涌,也伴随着金色幻象的破灭。金碧辉煌的大街是世俗社会里商业繁荣的幻象,是“我”少年时代渴望成为人上人成为商业弄潮儿的诱因。当“我”在欲望无法达成满足少年虚荣心的时候,在那座废弃的花园发现了“金色菌群”——这片“金色菌群”在外婆眼里实际上是一片被阳光照耀下的浮着青苔的烂泥。至此,魔性的幻象与丑陋的现实如同一枚硬币的双面,少年对现实的幻想成分越重,从幻象跌落现实以后受到的挫伤就越重。“金色菌群”成了支撑“我”成长的精神支柱。承认“金色菌群”为祥瑞之兆的恰恰是常常喝成一摊烂泥的的父亲——这也是“我”在父亲与母亲离异后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生命的躁动与现实的鸡零狗碎如鸟之两翼,一面托起少年理想的风帆,一面击碎幻象,让“我”跌入现实,经历煅打。

偶尔发现的金色菌群与父亲喝啤酒时倒出的金色泡泡、金街上光怪陆离的商业景象互为张力,相互印证又彼此缠绕,使“我”的心理饥饿症愈发强烈,诱发了“我”对物质的深度欲望,对未来的美好遐想。小小少年,谁不想拥有金色的未来!走金碧辉煌的大道,成为金色商业浪潮中的弄潮儿!然而,“我”少年时代的支柱随着父母婚姻破裂,随着父亲在一次酗酒中死去而跌碎。父亲是儿子未来的倒影,每个男孩在年少时都瞧不起自己的父亲,他们以为有金色的欲望支撑,他们很快会完成对父亲的超越。一个理想根基不稳的少年在多年以后会发现自己活成了父亲的模样。这就回到了“我到哪里去”这一亘古的哲学命题。“我”成年以后不断探索父亲的死因,既有对未来可能继续走父亲式一地鸡毛的生活的规避,也有不甘被现实奴役的挣扎。父亲身处底层,生活过得潦草而失败,只有在喝了酒、产生幻象以后才能忘掉现实生活里的不堪,“我”竭力避免成为父亲的样子,却无法排遣理想不达与幻象破灭以后的沮丧,终于在高考失利后,买酒宿醉。被酒精麻痹神经后,对父亲的酗酒有了理解——这是一个男人被现实击碎理想、泯然于众以后的挣扎与逃避。

苏格拉底说,我们与世界相遇,我们与世界相蚀,我们必不辱使命,得以与众生相遇。《金色菌群》里的少年就是在与世界相遇、相蚀的过程中,不断对自我进行着确认。父亲寄望于“我”将来成为市长,大权在握,呼风唤雨。“我”却对那种“每天梳着大背头,穿着白衬衣,在电视里开会并鼓掌”的生活方式缺乏兴趣,“我”奢想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大摇大摆地走在金街上,笑容无比灿烂。”这种决心就像巴尔扎克在《高老头》中塑造的青年拉斯蒂涅和司汤达在《红与黑》中塑造的青年于连一样,市井青年在资本主导的商业社会里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最后都会碰得头破血流。说穿了,这仍然是商业资本在小镇青年心灵上的投影。故事结局写到“我”买了一身新衣走向金街的滚滚商潮,就是这种投影的确证。

为了不断地确认自我,小说营造了很多“美”的意象,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金色菌群”,正是这种折光产生的魔性幻象撑起了少年理想的风帆,这种可望而不及的幻象使得少年像沙漠旅人看见海市蜃楼一样,在逼仄的现实里获得了勇气与自信。承认少年幻象的是经常喝得醉醺醺的父亲。父亲肯定多次在喝酒后受到了幻象的鼓舞,又多次承受了幻象破灭之后的虚空。小说中“我”多次寻找父亲酗酒死亡时的录像,既有不甘被现实操纵的幻想,又有深入生活肌理探寻生命本真的想法。

在这出市井生活的悲喜剧中,既有物质层面的幻象激励少年孜孜以求,也有精神层面的幻象安放少年躁动的灵魂。小说中多次写到金街上空的金色晚霞,犹如一幅幅印象派绘画作品,瞬间给人以安宁之感,既延展了少年成长的空间,也提升了小说审美的层次。小说的最后,一位老妇人手捧玫瑰在夕阳下沉思,具有一种唯美意象的特质。没有这个意象,无损于小说结构上的完整,但多了这个意象,就有了一种精神指归的意义,使作品有了一个开放的结局,使市井青年的自我确认有了更深更广的时空。

李雨声在《金色菌群》中对市井少年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比较精准的刻画,尤其是对“我”在同学面前虚张声势夸大其词的描述“金色菌群”具有木刻般的效果,这些描述类似于陀斯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对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心理活动的剖析,内心独白可以把人物虚荣而脆弱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但遗憾的是,李雨声的很多描述只停留在表面,缺乏《罪与罚》式的深刻。《金色菌群》中的“父亲”形象与余华小说《在细雨中呼喊》里的“父亲”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余华的描写更冷静,更接近自然主义,李雨声的描写则过于温情,缺少了余华式的犀利与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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