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城堡》中的权力运行

2023-04-06 09:24:09康敏陕西理工大学陕西汉中723000
名作欣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克拉姆巴纳巴斯

⊙康敏[陕西理工大学,陕西 汉中 723000]

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通过对惩罚方式的变化分析,指出传统权力与微观权力的区别。首先,传统的权力是一种可以描述的实体,微观权力是一种关系;其次,传统权力由于高度的集中性需要自上而下进行运行,而微观权力由于不受制约,流动的方向比较自由;此外,传统权力的实施有着明确的执行者,而微观权力的实施者则是隐蔽的,看不见的。福柯认为权力不是个人或集体可以控制的东西,它就像没有中心的网,是各种关系相互交叉形成的。社会中的个体就处于微观权力编织的网络中,通过权力的规训来完成主体的教育。在这里,福柯介绍了一种新的权力方式“规训”,它不同于传统的权力运行机制,由统治者从上往下进行权力的制约。这种新的方式是以“规训”为基础,对个体进行监视、训练来达到整体的权力运行。卡夫卡作品中的权力关系网就是这样建构的,以《城堡》为例,作品中的主人公K受邀前往城堡任职,并且不断寻求进入城堡的方法,在找寻的过程中K逐渐同城堡影响下的村民一样,沦为驯顺的个体,始终被排斥在城堡之外。而整个城堡就是一个全景敞视社会,城堡中生活的权力者与村庄生活的村民之间虽然没有明确的权力分配,但整个城堡内部的权力却潜移默化地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村民,使村民逐渐成为规训的个体,整个城堡形成彼此关联的权力关系网。

一、《城堡》中权力机制的运行

在《规训与惩罚》中,福柯认为规训权力的成功是由于层级监视、规范性裁决、检查三种手段的使用。就《城堡》而言,层级监视与检查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让K找不到进入城堡的方法,使城堡中生活的人处于无形的权力作用下。

(一)双重的“监视”

福柯在关于权力的新视角微观权力中提出:“自上而下的层级监视使得规训权力成为一个彼此关联的关系网络,它无时无地不在发挥作用。”身在其中的人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仅监视着别人,也处于别人的监视之下。在《城堡》中,K始终处于被看的位置,无论是在客栈还是在酒馆,他都是暴露的,他的行为总是被城堡中的人所知,毫无疑问他是处于监视中的。K自打进入城堡就处于监视中,城堡承认K是土地测量员,这时“城堡里的人已经掌握他的一切必要情况”。

城堡给K送来了受聘函,但受聘函的签名无法确认,只是表明有人注视着他。第二次收到信时也是同样的留言,信中提到“我随时注视着你”。两封信都明确地告诉K,他的行动被监视着,但观察者是谁,却无从可知。K只是处于权力的关系网中,被隐藏的权力者监视着。为了寻找进入城堡的方法,K利用弗利达和克拉姆的关系来引诱她,本以为是两人的独处,却发现助手坐在柜台,他们心情愉悦:“这是一种因为忠实地履行职责而产生的愉快。”随后K带着弗丽达回到客栈,想找独处的机会聊天时,助手表面虽然是在戏弄彼此,但“他们始终盯着他”,这是明目张胆的监视。除了助手的监视外,始终看不见的克拉姆也在监视着他,克拉姆一直知道K在等他,但他却没有出现。其实,K在城堡中的行踪始终是可见的,无论是直接监视还是隐藏的监视,K在城堡中就是透明的,他看似以自己的计划去接近权力中心城堡,城堡却明目张胆地玩弄着他。

在城堡的这几天,监视作为权力运行机制的手段在城堡中发挥着作用并构成了关系网,让K处于各种监视中,处于被他人观察的地位。除了K,生活在城堡中的村民也同样处于双重“监视”下,各村民之间相互监视,城堡中隐藏的权力者也时时注视着村民,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村民心照不宣地处于被掌控的地位。不论是作为规训者的K,还是巴纳巴斯、弗丽达,由于他们始终处于被支配的地位,也就慢慢丧失了自我的反抗能力,甘愿生活在城堡的权力管控之下。

(二)权力关系下客体主体地位的丧失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权力的运行机制除监视外,还有检查,在“规训程序的核心,检查显示了被视为客体对象的人被征服和被征服者的对象化。权力关系和认识关系的强行介入在检查中异常醒目”。

巴纳巴斯作为从城堡带信来的人,K断定他有机会进入城堡,所以首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希望他帮自己传信,但可惜的是,巴纳巴斯只是个送信的,没有实质的权力。所以在来到酒馆后,K就把目光转移到弗丽达身上,弗丽达得到K的重视,就是由于她和克拉姆认识,是可以帮助K进入权力关系的纽带之一,弗丽达的离开也就意味着这个认识关系中断,K只能转移目标。每一次遇到可以和城堡接触的机会,K都努力去争取,但最终的结果都表明出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巴纳巴斯一家的遭遇可以说是作为客体对象被征服显示了检查的运行手段。巴纳巴斯的父亲在村里很有威望,但一次拒绝事件,让一切发生了变化。源头是负责主管消防事业的索提尼看上了巴纳巴斯的姐姐阿玛利亚,差信使送信给她,召唤她去贵宾饭店,阿玛利亚不忍受辱,“便把它撕得粉碎,把碎片扔到外面那个人的脸上,关上了窗户”。就是这个举动让这个家庭开始发生了变化,信使作为掌权者的传话人,公然拒绝他就是拒绝权力者。在发生这件事后索提尼再也没有来到村里,让事情变得无法解释,村里人开始心照不宣地排挤他们一家人。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们开始向权力机构承认自己的罪行,可没人能证明他们有罪,大家继续对他们实行冷暴力。在巴纳巴斯一家人身上,权力无形中发挥着作用,没有明确的权力命令,只能被迫承受权力的制约。

权力通过检查来显示自己的权势,在检查过程中,对象化、客体化的人丧失了自己的主体地位,处于被支配、被控制的一方。检查是权力所有者获得权力的途径,也是权力的对象丧失权力的过程。参加考试的学生、被检阅的士兵、被巡诊的病人,都作为“客体对象”而呈现,“我们正在进入无穷尽的检查和被迫客体化的时期”。

二、个体规训的过程

城堡中的个体在权力运行手段的影响下无意识地成为规训的个体,服从于整个权力关系网。规训权力是福柯微观权力的核心,“规训权力的主要功能是训练,而不是挑选和征用,更确切地说,是为了更好地挑选和征用而训练。它不是为了减弱各种力量而把它们联系起来。它用这种方式把它们结合起来,是为了增强和使用它们”。规训权力不同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权力命令,它通过训练将差异化的个体整合为统一的整体。学校、军队都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完成对个体的培养,通过精心的训练来达到个体的达标,在层级的监视、规范化的裁决下使整个机构有统一的中心点。而“中心点应该既是照亮一切的光源,又是一切需要被了解的事情的汇聚点,应该是一只洞察一切的眼睛,又是一个所有的目光都转向这里的中心”。在作品中城堡就是中心点,以城堡中心,辐射到村庄从而形成一个规训机构。规训权力已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生活在这里的人在无意识中成为被驯顺的一员。

(一)巴纳巴斯一家的妥协

巴纳巴斯一家就是规训后的存在,他们是无形的官僚体制下的玩物。阿玛利亚的拒绝让全家陷入了无人理睬的境地,于是他们开始运用自己的方式去恳求城堡的宽恕。父亲向村里的领导、秘书去求情,不是见不到人,就是被打发走,给予的回复也很简单,没有人告他,官方也没有发布过针对他的指令。可父亲不甘心,站在靠近城堡官员们车辆来往的大道上,一有机会就去请求宽恕。即使一直没有结果,父亲每天还是前往,“他把到那儿去待上一天仅仅看作是他应尽的义务,一件枯燥无味的差事”。至此,父亲完全成为被规驯化的个体,他为了家庭去找各种与城堡相关的人,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下忘掉了本来的初心,机械化的行动,成为权力的牺牲品。除了父亲,巴纳巴斯也是相同的境况,因为找不到阿玛利亚侮辱的那个信差,巴纳巴斯被送去当信差,每天站在房间里等待着幸运的工作降临。即使是这样的工作,在巴纳巴斯眼里也是自豪的,他是家里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他不害怕等待,送信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他甘愿为城堡服务。这时的他也成为被规训的个体,沦为权力的附属品,成为权力运行中的一员。

(二)弗丽达从反抗到妥协的转变

弗丽达从酒店离开再到回到酒店,也是个体被规训的过程。她作为克拉姆的情妇,是村里最接近城堡权力中心的人物,她可以通过小窥视孔随时观察到克拉姆的行为。她的一句“以克拉姆的名义”,就可以让跟班停止吵闹。她的这种权力无疑是别人羡慕的,但她在K的引诱下轻而易举就放弃了这种权力,宁愿跟着K去过没有保障的生活,或者离开城堡。这是弗丽达的反抗,但她的反抗也很脆弱,杰米里亚打破窗子带走她,她就回到了酒店。这是因为她明白自己就处于权力无形的控制中,在她看来,K想去城堡的一系列做法都是无用的,她们就生活在权力的监视中,K不遵守规则就只能失去工作。所以她选择重新回到酒店,她已经适应了这个规则,很难再做出改变。

(三)K的接受

作为中心人物的K更是个被规训的个体,他来到村庄,就是想进入城堡,因此他一直寻找接近它的方法,反抗别人给予他的一切,可是反抗的结果是接受。《城堡》作为卡夫卡未完成的作品,并没有揭示K的结局,但从前面一系列反抗失败的结果来推断,K服从了城堡赋予村庄的权力,妥协而成为规训的个体。因为权力无形的力量最是强大,反抗很难落实到具体的地方,带来的结果也就只能是顺从。

三、《城堡》中的全景敞视主义

“规训是一种权力类型,包含了各种手段、技术,确保了权力细致入微地渗透,规训被各种机构所使用,全景敞视主义的全面覆盖,导致规训社会的形成。”个体在规训权力的运作下成为驯顺的个体。

边沁提出的全景敞视建筑是福柯微观权力的场所,福柯认为最好的监视模式是圆形监狱,里面的囚室围绕中心而搭建,各囚室相互隔开,每个人被单独关在一个囚室,“他能被观看,但他不能观看,他是被探查的对象,而不是一个进行交流的主体”。但监视者可以通过监视中心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卡夫卡笔下的城堡就呈现出这种特征,K在远处看城堡时,它是由楼房和许多低矮建筑物组成的,就像一座尖塔。等他走近时,发现“这儿山上的尖塔——唯一看得见的一座高塔——现在可以看出是一所住宅,也许是主宅的塔楼,它是一座单调的圆形建筑”。城堡的外在构造和全景敞视监狱有相似之处,它的高塔就似全景敞视监狱的中心观察台一样,站在高塔就可以观察到城堡的各个角落,城堡中的各户住所与监狱的囚室有相似之处,各住户之间虽然可以交流,但一举一动仍然在城堡高塔的注视下。“在城堡中,人们总是处于被监视中,至少人们相信情况是这样的。”但城堡中的人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不认为这是侵犯个人隐私,城堡从设计之初就禁锢住了人们的思想,把不合理变为合理。

“在全景敞视主义机制的运作下,权力的运作更加轻便、迅速、有效,规训的机制不再局限于特殊的、局部的场所或者社会边缘群体,而是逐渐扩展普及,遍及整个社会群体。”城堡中的整个状态就是一个全景敞视社会,他们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见过城堡的主人,但权力的影响力很明显,城堡中生活的人在许多方面都达成了共识。在对待外来人员K时,他们格外敏感,见到他时都是带着疑惑,也没有人愿意带着K去了解城堡,而是无时无刻地排斥着他。K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他为了进入城堡进行着反抗,却最终失去所有。外乡人对城堡权力的反抗很难,可即使是在城堡中生活的人,反抗的结果也只能是接受,巴纳巴斯由反抗的个体成为规训的个体就是权力辐射发生着作用。他们的境遇证明,生活在全景敞视社会,个体的反抗终归是徒劳的。

四、结语

在权力运行机制的实行下,个体得到规训,融入各种关系网联系的社会中,接受社会中法制、习俗、思想、意识等的影响,改变自己去适应集体,寻找生存的共同点。在这种情况下,个体的独特性渐渐消失,自我意识逐渐淡化,服从社会的安排,不再提出自我的看法成为社会的共识,社会也开始形成了一个由内至外统一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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