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思宇,孙 颖,高 靖
(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国家中医针灸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天津 300073)
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性眩晕,又可称为后循环缺血性眩晕,常见于中老年人[1]。该病发病机制多为动脉粥样硬化(AS)、动脉栓塞等造成椎动脉及基底动脉发生狭窄、闭塞,造成后循环系统低灌注,引起眩晕发作,甚至可导致脑梗死[2]。西医治疗手段有限,通常采用抗血小板聚集、扩血管、降脂、降压等多种方法,但存在病程长,病情容易反复,患者对药物依赖性较强、不耐受等情况,对患者心身及生活工作造成诸多不良影响[2-4]。此病归属于中医“眩晕”范畴,主要症状表现为头晕眼花,轻者闭目即止,重者如坐舟船,天旋地转,不能站立,可伴有恶心、呕吐、汗出,甚则昏倒等症状[5]。在病因病机方面,历代医家多从风、火、痰、瘀、虚论治。笔者认为,现代人生活水平提高,饮食结构改变,生活节奏加快,易出现精神紧张状态,又因体力劳动减少、生活安逸等,体质虚弱,易诱发眩晕。该病病位在脑窍,肝为发病的核心脏腑,病理性质虚实夹杂,当从痰瘀论治,笔者自拟“眩宁方”在临床中取得很好的疗效。
1.1 古代医家对痰瘀的认识 《黄帝内经》最早对痰、瘀关系进行论述,认为津血同源,痰来自津,瘀本于血,故有学者得出痰瘀同源同病的结论[6]。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提出“血不利则为水”,血液瘀堵脉道,津液运行不畅,则痰浊必生。《丹溪心法· 痰》提出“痰夹瘀血,遂成窠囊”,临证中若只注重化痰,则瘀血难以清除,又不断新生,应当将化痰祛瘀放在同一重要位置;叶天士提出“痰因血滞,气阻血瘀”“久病入络,瘀闭痰结”,表明两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1.2 现代医学对痰瘀的认识 结合现代医学对疾病的认识,现代医家根据痰瘀致病的广泛性与复杂性常将痰、瘀与心脑血管疾病、代谢性疾病关联,认为痰、瘀的化生过程与代谢产物在体内生成堆积过程类似[7]。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指出“痰是瘀的初级阶段,瘀是痰的进一步发展”,痰久必生瘀,瘀久必生痰,二者在脉道中阻碍一身气血津液运行,又借机源源不断化生,两者相互影响,相兼为患。研究发现,痰瘀证与血脂异常、血流动力学改变、氧自由基增多、尿酸异常、胰岛素抵抗、糖代谢异常、基因表达差异等客观指标密切关联[8-9]。国医大师朱良春认为,痰瘀互结,在脉道形成的“有形实邪”,与AS的不稳定斑块性质相似[10]。有学者从免疫炎症的角度论述,认为痰浊、瘀血是构成斑块的重要部分,是AS炎症病理变化的基础,两者在脉络中相互胶着,可使炎症过程持续,从而促进斑块持续增长[11]。血脂、血糖、尿酸、AS、动脉斑块等均为造成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的独立危险因素[3],这些客观指标为痰瘀的临床辨证和疗效评价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因此,笔者认为痰浊与瘀血为此病的基础证候要素,既是致病因素,又是病理产物,贯穿病程的始终。
肝风是发病的必要条件。风有内外之分,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的致病之风,特指为内生之肝风,历代诸多医家认为肝风与眩晕发病关系密切。《临证指南医案 · 眩晕门》华岫云按云:“头为诸阳之首,耳目口鼻皆系清空之窍,所患眩晕者,非外来之邪,乃肝胆之风阳上冒耳。”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主升主动,主疏泄。若五志过极、七情内伤、年老阴衰、郁火伤阴等,则肝阳亢逆无制,化为肝风。笔者认为,痰瘀皆为阴邪,若无肝风相挟,难以上达脑络致病。
肝与痰瘀的形成关系密切。肝为一身气机调畅之枢纽,促进精、血、津、液运行。《读医随笔》言:“凡脏腑十二经之气化,皆必借肝胆之气化以鼓舞之,始能调畅而不病。”若肝失疏泄,则全身气机升降失常,导致水液代谢异常、血液运行不畅,则形成痰浊、瘀血,使二者胶着于脉道。
痰瘀同病虽在程度上有所不同,有以痰证为重,有以瘀证为重,但在治疗上不可单用逐荡痰邪或活血化瘀法,否则病根难除,当以痰瘀同治,治痰同时兼以化瘀,治瘀同时不忘化痰,防微杜渐,恢复气血调畅,阻断疾病向深入发展。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发病初期,出现血脂、血糖、尿酸、血压异常,为痰瘀胶着的前趋之兆,此时的痰浊、瘀血为无形之邪,治疗多以化痰为主,稍加活血化瘀药;随着病程延长,瘀为痰之渐,痰浊与瘀血相互胶着,堆积于脉道,逐渐形成有形之实邪,彩超检查可见AS、动脉斑块形成,治疗当化痰祛瘀,在治痰同时重视活血化瘀,久病入络,根据病情,可适当加入虫类药物攻冲走窜,破血行血,正如叶天士所言“追拔沉混气血之邪”。此外,一味化痰除瘀,易损伤正气,治疗时应辨证施治。化痰除瘀并非单独应用化痰药或化瘀药,应治病求本,以“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为原则,结合致痰致瘀的原因,与他法兼施并用,如朱丹溪主张治痰先治气,临床活用益气化痰、健脾化痰、理气化痰、活血化痰、温化寒痰、补肾化痰等。
在痰瘀同治的基础上,灵活侧重平肝息风法。在治疗该病时可将经颅多普勒超声(TCD)作为中医望诊的延伸,根据血流速度改变辨证。①TCD检查示血流加快者,可将其取象比类为肝阳化风上扰。风性清扬开泄,善动不居,是营血在脉道内加快流动的原动力。肝阳化风上扰者起病急,症状多表现为头晕目眩,伴有头胀头痛,常因情绪失常、生活工作压力大而加剧,治法以平肝息风为主,辅以化痰活血,多选用天麻、赭石、石决明平息肝风;若风从火化,可用夏枯草、罗布麻叶、钩藤、野菊花等清泻肝火;若肾阴亏虚无所制肝阳,可用龙骨、牡蛎、龟甲、生地黄、白芍滋阴潜阳。②TCD示血流减慢者,为痰瘀胶着,营血黏滞,气虚无力推动水谷精微营养物质,脑窍无所养则发为眩晕,眩晕多为动则即发,劳累后加剧。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以补气为先,治疗以益气化痰活血为主,辅以平息肝风。
治疗此病,应将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现代医学的化验检查仅可作为辨证的参考依据,不能一以贯之,还应结合主症、次症、舌脉辨证施治,辨清轻重缓急,才能取得良好的疗效。
治疗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时,拟方应以衷中参西为原则,在遵循中医理论指导下又不忘兼顾中药的现代药理学研究。笔者自拟此病基本方——眩宁方,收效良好。方药组成:仙鹤草40 g,泽泻30 g,麸炒白术20 g,葛根40 g,赤芍30 g,姜黄、川芎各20 g,红花、天麻、地龙各10 g,水蛭3 g。该方可分为3组药物。一组为仙鹤草、泽泻、麸炒白术、葛根。仙鹤草性平,大剂量使用可大补元气,兼顾息风祛痰敛火,以此治疗眩晕[12]。现代医家用仙鹤草单煎治疗眩晕,并取得很好的疗效[13]。泽泻甘寒利水渗湿,白术苦温健脾化痰,即为《伤寒论》中“泽泻汤”,除饮家之眩冒。葛根辛甘解肌,能除项强,与泽泻相伍,一升一降,恢复脾胃枢机,使清阳得升,浊阴可降。三药合用,可健脾胃,祛痰浊,复升降。一组为赤芍、姜黄、红花、川芎、天麻。赤芍滋阴凉血清肝,行血中之滞;姜黄行气活血,“可治风痹臂痛”(《本草纲目》);红花活血化瘀通络;川芎辛温,祛风行气活血,引诸药上达头目;天麻甘润,是治疗各种头眩、头痛的要药,可“入肺而通水道,能活血而散风也”(《本草经解》)。一组为地龙、水蛭。地龙咸寒,清热息风兼通脉;水蛭味咸,专于破血,“专入血分,于气分丝毫无损……而瘀血消于无形,真良药也”(《医学衷中参西录》)。地龙、水蛭相伍破血行血,搜风剔络,取“久病入络,久病必瘀”之意。纵观全方,分别从益气化痰止眩,行气化瘀止眩,平肝息风止眩入手,调达全身气血运行,则眩晕乃止。据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本方中的泽泻、白术、葛根、赤芍、红花、川芎、天麻、姜黄、水蛭、地龙均有抗AS、抗氧化应激、降血糖、调血脂、保护血管内皮细胞的作用[14-21];赤芍[16]、红花[17]、川芎[18]可改善脑缺血再灌注,对脑损伤有修复作用;天麻[19]和姜黄[20]对脑神经有保护作用,改善脑水肿;水蛭、地龙有非常强大的抗血小板聚集作用,能够抑制血栓形成[21-22]。
加减用药:口苦、苔黄腻者,加茵陈、胆南星、清半夏豁痰开窍;肾阴亏虚见腰膝酸软者,加牛膝、桑寄生等;血压高,伴小便不利者,加猪苓、车前子、牛膝、益母草利尿降压;目涩、视物不清者,加菊花、蒺藜清肝明目;记忆力减退者,加茯苓、石菖蒲、远志开窍益智;耳鸣耳聋者,加石菖蒲、骨碎补利窍聪耳;心悸失眠者,加藕节、远志、郁金养心安神;便秘者,加桃仁、莱菔子、当归润肠行气通便;手指蠕动、手颤者,可加石斛、鳖甲养阴止痉。
患者,男,55岁,2021年1月5日就诊。主诉:头晕间作6个月余。 患者平素嗜食肉类,口味偏重,暴躁易怒,现神清,精神可,头晕,时有头痛、项强,稍乏力,无视物旋转及恶心呕吐,偶有心慌,纳寐可,二便调,舌胖色暗,苔白腻,舌下络脉色暗、曲张,脉弦滑。既往有高血压病、高脂血症病史,规律口服非洛地平缓释片(每次5 mg,每日1次)、厄贝沙坦氢氯噻嗪片(每次162.5 mg,每日1次),血压控制在150/90 mm Hg(1 mm Hg≈0.133 kPa)左右;口服阿托伐他汀(每次20 mg,每日1次)降血脂。查颅脑MRI未见明显异常;TCD示双侧椎动脉血流减慢;颈动脉超声示颈动脉硬化、斑块形成;颈椎X线片示生理曲度变直,骨质增生,椎体退行性病变。西医诊断: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高血压病、高脂血症。中医诊断:眩晕,辨证为痰瘀互结。治法为益气化痰,平肝消瘀。方拟眩宁方。方药组成:仙鹤草40 g,泽泻40 g,麸炒白术30 g,葛根40 g,赤芍30 g,姜黄20 g,川芎20 g,水蛭3 g,地龙10 g,天麻10 g,红花10 g。7剂,水煎,每日1剂,早晚分服,每次100~150 m L,嘱清淡规律饮食。
2021年1月12日二诊:头晕、乏力减轻,头痛已无,诉夜寐欠安,舌暗,苔白。辨证论治同前,前方川芎改为15 g,红花改为6 g,加首乌藤30 g,14剂。
2021年2月2日三诊:头晕症状明显减轻,诸症改善,舌红,苔白,脉弦。患者痰瘀已祛,改中成药养血清脑颗粒(天士力医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国家准字Z10960082)口服,每次1袋,每日3次,用药4周巩固疗效。随访3个月,患者没有复发。
按语:患者为中老年男性,诊断为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既往有多种慢性基础性疾病史。患者久病入络,已致瘀,且平素不忌口,嗜食肉类,伤及脾胃,从舌脉象可知,痰湿已生,痰阻气滞,痰瘀互生;性格急躁,肝木疏泄太过,引动肝风,夹痰、瘀上攻脑窍可见头晕、头痛;肝木太过,母病及子,累及心火,则见心慌;气血运行不畅,可见项强;脾虚气血化生不足,可见乏力。辨证为痰瘀互结,方用眩宁方,治以益气化痰,平肝消瘀。二诊时,患者诸症减轻,头痛已去,减川芎、红花药量,以减少活血化瘀之力,夜寐欠安,加首乌藤养血安神。三诊时,患者诸症缓解,予以中成药养血平肝,巩固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