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人:董哲仁
“道”是老子学说的核心。“道”是万物之母,宇宙之源。但是“道”无形无像无声,如何形象地表述“道”的高深理论?老子选择了世人最熟悉的物质——自然界的水来隐喻“道”。这样才有了“上善若水”的著名论述。
“道”是老子学说的核心。
《道德经》第一章第一句话就开宗明义写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意思是:“道”,说得出,它就不是永恒的“道”;名,叫得出的,它就不是永恒的名。
“道”的特征是什么呢?老子认为“道”是无形无像、不可感触的,然而其作用无限。老子这样表述: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道德经》四章)
大意是:“道”不可见,而用它用不完。是那样深沉啊,它好像是万物的祖先。它不露锋芒,超脱纠纷,含蓄着光耀,混同着垢尘。它是那样无形无像啊,似亡而实存。我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只知道它出现在象帝之先。
老子进一步解释“道”的无形无像:它看不见,听不见,触摸不到。老子写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道德经》十四章)
大意是:看它看不见,叫做“夷”;听它听不见,叫做“希”;摸它摸不着,叫做“微”。这三者无法进一步追究,它实在是一个东西。
老子又说:
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德经》一章)
大意是:可以说它们(“有”和“无”)都是深远的,极远极深,是一切微妙的总门。
看来“道”实在是太玄妙了。读者诸君可能会问,这是不是故弄玄虚呢?其实不然。在中国哲学史上,“道”的概念是老子首先提出的。正因为是首创,所以正面表述它遇到困难,因为没有与“道”相对应恰当的名词来表示它的特性和本质。既然“道”无形无像无声,那么如何将自己头脑中这些高深的理论传达给世人?又如何让学者们理解呢?我们可以推想,老子可能为此感到十分苦恼。
睿智的老子是不会被难倒的。他选择了以水喻“道”。那么为什么选择水呢?老子认为,唯有水具有高尚的品格,最接近于“道”的完美。
老子对于水可谓情有独钟,这可能与老子的籍贯有关。老子是春秋时期人,籍贯是陈国苦县,后楚国灭陈,苦县属楚国。老子学说发轫于荆楚,他后来到了北方。老子继承荆楚文化,首先表现在对水的歌颂。据任继愈先生考证,孔子和老子应是同时代人,老子长孔子10 到20 岁。孔子生活在北方邹鲁,孔子也讲到过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还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但是生活在荆楚的老子对于水的歌颂与理解远远超过孔子。荆楚之地,江湖纵横,树木繁茂,鱼米之乡,老子对于滋养万物的水有深刻的印象。老子说: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德经》八章)
大意是:最高的善像水那样。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争利。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道”。
我们看到,老子把最高的礼赞献给了自然界的水。老子这样描述水的高尚品德:它滋润万物而不与之争利,愿意去众人不愿去的卑下垢浊的地方,它能忍辱负重,尽其所能去帮助别人,而不与别人争名夺利。最后一句“故几于道”,点明了主题。世间万物中,水的品格最高尚,只有它最接近“道”,因此老子选择了水来隐喻无形无像的“道”。对水的礼赞实际上是对“道”的礼赞。
那么,水有哪些高尚的品格呢?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道德经》八章)
居住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思想要(像水那样)清明深邃,交友要(像水那样)仁爱,言谈要(像水那样)真诚,为政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动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正因为像水那样与世无争,才不犯过失。
老子特别赞扬了水所具有的以柔克刚的品格: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道德经》七十八章)
大意是:天下没有比水更柔弱的,而攻击坚强的力量没有能胜过水的,因而没有什么能代替它。弱能胜强,柔能胜刚,这个道理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但就是没有人照着做。
老子的“以柔克刚”思想,反映了他高超的辩证法。柔与刚,强与弱,兴与废,取与舍,进与退都是矛盾的两个方面,既相互依存,又相互转化。老子进一步阐述了“以柔克刚”思想: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道德经》三十六章)
大意是:将要收敛它,暂且扩张它;将要削弱它,暂且增强它;将要废弃它,暂且兴起它;将要夺取它,暂且送给它。这就叫深沉的预见,柔弱胜刚强。正如鱼隐藏在深渊之中,国家的有效武器也不轻易展示出来。
这一段阐述了事物的两重性以及矛盾转化的辩证关系,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都会走到某一个拐点,此时事物必然会向相反的方向变化,即所谓“物极必反”。在歙与张、弱与强、废与兴、取与舍这四对矛盾对立统一体中,老子认为事物必然向有利于柔弱一方发展,最终会战胜刚强一方。老子认为,柔弱的东西里面蕴含着内敛,往往富于韧性,生命力旺盛,有很大的发展余地。相反,貌似强大的东西,由于它的显扬外露,往往失去发展的前景,因而不能持久。在柔弱与刚强的对立之中,老子断言柔弱方终究会战胜刚强方。后人把老子的“以柔克刚”思想用于军事和政治领域。柔弱一方要战胜刚强一方还需要足够的智慧和计谋,自己的利器和工具不能让对方掌握。
《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对“道”作了全面的阐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这段的大意是:有一个浑然一体的东西,它的存在先于天地。它既无声息,又无形体,它不依靠外力,循环运行永不停止。它当得起天下万物的母亲。我不知道怎样称呼它,把它叫做“道”。勉强再给它取个名字叫做“大”。“大”称作消逝,消逝到极远,从极远又返还。
老子告诉人们,“道”先于天地万物而存在。“道”是无声、无形的,非人的感官所能感知。“道”又是运动的,周而复始。宇宙中有四种伟大的存在:道、天、地、人。“道”是最高的,它是万物之母。人,仅仅是自然宇宙的一部分,当然不可能是宇宙自然的主宰。
人类认识世界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原始人群,处于浑浑噩噩状态,靠狩猎采摘获得食物以果腹。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到了游牧、农耕时代,人们认识进步了,试图追问人和万物的起源。先民们设想存在具有超自然力的造物者,以后又抽象由几种基本物质(或称元素)构成了宇宙:西方哲学家提出了水、气,或火,或原子;古代印度认为“四大种”(地、水、火、风);古代中国提出“五行”(金、木、水、火、土)。老子首先提出了“道”为万物的原始,这是人类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一次飞跃。老子“道”的理论的提出,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对人类宇宙观的形成作出了巨大贡献。
老子指出,“道”是万物的总根源。他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德经》四十二章)
大意是:宇宙原始处于混沌状态,混沌开始分化,分化再分化,产生千差万别的东西。万物内涵阴阳对立的势力,阴阳在看不见的气中得到统一。
任继愈先生认为,“中国学术的传统习惯,不断对古代著作给予富于时代精神的解释。每一个新时代的解释中都注入了每一时代新内容,老学看来万古常新,正是由于广大研究者随时注入新内容、新解释,所以它不会成为不变的考古研究对象,而是人们生活中不可中断的精神营养。”
笔者认为,老子在这里讨论了宇宙起源这一根本性的问题,这是千百年来哲学家和科学家所关注的严肃话题。古往今来,哲学界和科学界对宇宙起源提出了许多假说,其中“宇宙大爆炸”是近年较为流行的一种。
当代著名理论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中指出:“哈勃的发现暗示存在一个叫大爆炸的时刻,当时宇宙的尺度无穷小,而且无限紧密,在这种条件下所有科学定律并因此所有预见将来的能力都失效了。如果在此时刻之前有过些事件,它们将不可能影响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们可以不理它们,因为它们并没有可观测的后果。由于更早的时间根本没有定义,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人们可以说,时间在大爆炸时有一个开端。”霍金进一步解释:“在过去的某一时刻(约100亿年到200亿年之前),临近星系之间的距离为零。在这个被我们称之为大爆炸的那一时刻,宇宙的密度和时空曲率都是无穷大。”霍金打破了传统意义上时间无论是从前还是未来都是无穷的概念,认为存在着一个起点,在这个起点时刻,宇宙的尺度无穷小,而其密度无穷大。就在这一时刻,发生了宇宙大爆炸。宇宙不断向外膨胀扩大,这个过程至今仍然持续进行。现在,我们再回到老子的论述。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这里,“道”可以理解为构成宇宙万物的原始材料。宇宙处于混沌状态,在这种混沌状态下,宇宙处于静止状态,也没有什么变化发生。从“道生一”这一时刻开始,宇宙的运动开始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描述了宇宙不断分化扩张的过程。也许老子怕人们不理解这个过程的目的,最后专门加了一句:“三生万物”,万物就是宇宙。这昭示老子在这里阐述了宇宙生成的过程。这个过程有一个时间起点,从这个起点开始,作为构成宇宙原始物质的“道”开始不断分化扩展。至于一、二、三这几个数字,并不是实指具体的事物和具体数量,而只是表示“道”生万物从少到多,从简单到复杂的一个过程。至于“冲气以为和”,有学者认为,“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适匀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万物背阴而向阳,并且在阴阳二气的互相激荡中而形成新的和谐体。
老子提出的宇宙起源理论,是通过哲学思辨,提出了原始物质通过演变、分化、扩张过程,生成了宇宙万物。科学家们是通过天文观察和逻辑推理,提出若干宇宙生成模型,形成了若干假说。不难看出,两千多年前老子的宇宙起源理论,与近现代理论成果有不少相似之处,这使我们不能不对先贤的崇高智慧产生无比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