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歌
满地的瓷:瓷瓶,瓷碗,瓷罐,瓷娃娃。冒火的天,每粒泥土都站起来重新连接。一包又一包的土,被安放在时间的祭坛上。
铁器与石头在山麓中看不到叩击,锋利的钻头钝下去。铁器敲醒了大山。火车的长啸,叫醒了大山亘古的沉睡,呼啸声填补了空洞,关山深处微微动荡,大地连绵无际。还有什么比时间更有耐心,石头的心也随之软下来,让长啸穿过洞穴,回旋。
想了很多年的佛,今日终得一见。老了,真的老了。我担心她站在崖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想着想着,禁不住泪水潸然:斑斑驳驳的皮肤,一片连着一片起皱、脱落,眼窝深陷,眼睑下垂,眼圈乌黑,像我渐渐老去的母亲,可依然慈眉善目,保持微笑。
一千多年了,还有什么能让容颜永驻?只有一颗善心护佑苍生,使我们站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红石崖上佛的尊容。像母亲一样时常剥一块金身补贴东家,赐一颗宝珠贴补西家,把自己掏空,把大爱和慈悲播洒人间。
一条河水,穿过麦积山底。水从天上来,一路行吟,一路歌。
在洱海边上,水,一直在盘子里晃荡着。那个手端玉盘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叫段誉。江湖如海,时而平静,时而大浪,像一个人起伏不定的情绪。
也曾怀疑这里的天,伤心的时候不止是下雨,还留下丰硕的红土地,长满绿色的庄稼。
在南诏风情岛走一走,时而有水,时而有石头,不确定是沿着水边走,还是沿着石头走。长这么大,身上的黄土,覆盖了一层,又抖落了一层。我还在继续走,隔海看远处,太阳岛上升起优美的舞姿,听说海平面一直在涨,等她老了,不知海水能淹到哪里?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会一直抖落身上的黄土。
和红嘴鸥一样,这一次,我也飞到南方来过冬天。和它们一样,在洱海边迎风而立,让轻盈的头发随风随水起舞;在南国的水里徜徉,忘记南北东西,甚至今夕何夕。也想和它们一样,欢快地鸣叫,忽高忽低,时而飞翔,时而静卧水面,如一片片浮萍,在风里荡漾,轻盈地漂浮,让洱海的水在我们周围,泛起阵阵涟漪。
叶子将落未落,扛起行囊前往南方。备一方信笺,写水墨的南方,行诗意的南方,长江以南的南方,有雨巷的南方,姑苏城外的晚钟,爱晚亭的读书声。
才饮长江水,就喜欢上你。认识你,从一方院落,一池清水,一腔热血流成的湘江水开始;从清水塘里,一方青石板,一棵盘曲的老树,中山公园的一段廊桥,一池亭亭玉立的荷花出发。
橘子洲桔子正红,秋色满潇湘。千万米的距离,九千多天的日夜轮回,翻山越岭来看你,只为在离心最近的地方触摸到你。仰望注视,这是梦最敬仰的礼拜。
岳麓书院枯荣的矮草与我对视,尘埃之上的书香洇染了我身,还有什么没有被我看到,瓦楞上一片经年的枯叶,一株深埋地下的竹笋,破土的声音惊动衣袂间的风尘。我尾随朱熹而来,庭院里,这里聚集了师长,他们在辩论,在沉思。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咦,于斯为盛——饱读诗书,饮一滴晨露为词,一弯明月为逗点,出口的,都是最厚重的诗句。
从西安到桂林,坐在时间的轨道上,醒来又睡着。山连着山,洞连着洞,脚下的土地被一条绳索串联,忽明忽暗之间,像手指在黑白键上反复地跳跃。单曲循环,曲终,便有一座水城在自己眼前,墨色未干,水洇染开,画一座楼宇,给你做宫殿。
去桂林的七星公园做一块石头,当然是一个创世之举。要学会忍耐,让锋利的尖刃,一刀一刀地刻出景仰、希冀。历代书法名家在此留下翰墨,张壮飞写下矢志不渝的决心,组合成蔚为大观的碑林。还有那么多的石头,都有自己的故事,它要替时间说话——慷慨激昂地说。八百壮士留下一块石碑,除了说英雄的壮举,还说着城市磐石一般的精气神。秋天开始的时候,整篇文章又一次爬上石头,把思念种在桂林的石头上。
金银塔在“两江四湖” 的水里淘洗,白天的热浪和脚下的水滴,只有在夜里才分外清醒。流水的快乐就在于,走走停停,最好不要因忙于赶路而忘记初衷。时不时弯腰,用大大小小的石头打磨自己,有时停下来,决定再纵身跳入下一块岩石,育苗,插秧,让鱼米共生。在漓江水上泛舟,让受伤的身体和心灵,安放在母亲摇篮般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