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极出差

2023-03-31 02:58杨阳
北方人(B版) 2023年3期
关键词:龙船雪龙冰面

杨阳

“雪龙”破冰

2021年9月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我做完课题汇报之后,没想到导师的最后一个问题竟然是:“想不想去南极?”我脑海中浮现出碧海蓝天,泛起了波涛声声,我脱口而出:“想!”

在经历了繁琐且缜密的备航工作之后,我们在上海极地中心国内出发基地登上了中国的南极科考功勋船“雪龙”号。约一个月后,我们到达南极戴维斯海普里兹湾内,距离我国南极考察常年站中山站还有30余公里。

“现在是2021年12月3日,我们在雪龙船上,南纬68度……风速30米……30米每秒!”我在甲板上紧紧抓住栏杆,脸冻得生疼,聲嘶力竭地对着vlog录制软件吼出这段话,同时摁紧了头上的皮帽子——这顶厚实的圆顶皮帽子差点儿被飓风吹跑。

如此狂风之下,没有汹涌的海水波涛,船也没有上下颠仆摇晃,因为船外是一望无际的宁静的冰原。为了躲避肆虐的暴风,我们不得不将船只紧紧夹在厚实的海冰中间。无尽的辽旷带来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一时间,两万吨的庞然巨物雪龙船也显得十分渺小。

在漫长的白夜之后,突如其来的暴风又骤然停下,太阳又露出了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此刻的雪龙船像是一条搁浅在冰面上的巨鲸,前后左右都是白花花的海冰,这些海冰反射着令人炫目的阳光。远方偶尔能看到几个小黑点,伴随着“呃,呃”的洪亮叫声,那是企鹅在探寻这片新江山。

我曾许多次跟随科研船出过海,见识过数不清的巨浪与狂风,也曾在倾盆的大雨中和渔民一起在甲板上作业,可这是人生第一次被困在冰原之上,自然是有些紧张。

我在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同行的一位老队员缓缓合上了书,问我:“怎么,害怕?”“怕?我曾驰骋西太平洋,哪儿能怕?就是……心里没底。”说罢我自己也讪讪笑了。“这算得了什么,你要信得过雪龙,想当年咱们第一次派船来南极,来的两艘船还都不是破冰船呢。”“什么?”我大吃一惊,“不是破冰船?是哪艘船?”“向10,J121。向10你知道吧?”

在我们海洋口的“黑话”当中,向10代表“向阳红10号”。在我印象中,向阳红10号是摆在北京动物园北门的一个巨大船壳,船身上似乎有些文字。我一直好奇这艘退役的船壳为什么会摆在那里,老队员的一番话让我对它产生了敬畏——这是中国第一艘到达南极的考察船。

“现在你看吧,这艘雪龙船,虽然老旧了点儿,但干活绝不含糊,是一艘正儿八经的破冰船。看那大吊机、这大货舱,一般科研船没有吧?对了,它就是货船加科研船,没有它运货,咱们考察站上的人吃什么?企鹅可不好吃,当然我也是听说,自己没吃过……”说完老队员又跷起了二郎腿,自顾自地开始看着那本厚厚的书。

我来到船的7楼,有着270度观景大落地玻璃窗的舰桥上,此刻热闹非凡,考察队员们纷纷聚在这里讨论要如何破冰,到达其他海域后该如何进行作业。

船长在椅上抱肩稳坐,二副指挥、水手们在甲板上收放相关器械,轮机部与值班驾驶员之间保持着电话沟通,不多时船身中后部的烟囱就冒出了滚滚浓烟,两万吨的巨轮发出了震颤,忽然间一阵不受控制的晃动袭来,船滑下冰面了,晃得几乎所有人都没站稳,除却船长坐在椅子上,死死盯住远方。

这一下整片沉寂的水面像是活了过来。尾部传来了咯啦啦的声音,仿佛开锅一样,那是被螺旋桨尾流翻动的海水声;还有哗啦啦的声响,那是被挤开的冰块掉进水里;接着又有如同雷鸣一般的轰鸣声,那是冰面破碎;不时传来尖利的摩擦声,那是船壳与冰挤压发出的声响。

渐渐地,巨轮缓缓往航道开去,引得远方的企鹅也抬头看着这个大家伙。众人都跑到了顶楼外延的甲板上去看破冰。随着船身慢慢向前,船下一块完整的海冰上缓缓出现了裂缝,可是几声咯啦啦的破裂后又变得悄无声息。船长示意加大马力,轮机舱集控室不停发出信号核对,船后的烟囱突突冒出了黑烟。

随着马力加大,船身又咯吱咯吱作响,船头竟然慢慢上翘,随着众人的惊呼,船头竟然爬上了冰面。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船身猛地往下一沉,冰破开了!

面前的海冰缓缓分开,露出了缝隙当中蓝得发黑的南极海水。远方有一阵小小的嘈杂,哦!原来是冰面上的企鹅受到了惊吓,还有冰洞里的海豹都跃出了雪面,一个个肚子贴地迅速划走。

两万吨的船开足了马力在一米多厚的冰层中破冰前行,随着大块冰层被破开,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响如同奔雷。我脑中回荡起宋人一句诗:“云雾披光丹凤出,风雷接势赤龙飞。”红色的雪龙船不正是如此吗?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雪龙船为什么叫“雪龙”。

甲板脱险

本次科考中,我承担着南大洋鱼类调查与病毒学调查两个项目。除此之外,在雪龙船漫长的航行过程中,还负责后甲板舷口A口的值守,主要责任是把设备安全递送到海面。雪龙船的后甲板有二层直升机甲板阻挡,大型龙门架(A型架)不能完全摆回,有的设备靠龙门架无法施放和回收,这时就要靠人力,我们这些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就被选上担当此任。

海上作业很艰苦,虽然我们穿着俗称“企鹅服”的防寒服,可是南极的“风神”仍不饶人,顺着衣服上的任何缝隙往骨头里钻。

后甲板的作业任务都是大家一起完成的,通常来说两班轮换,每人可以休息6个多小时,然后赶下一班。可我承担着两个项目,往往无法轮换。虽然很忙,但是我这个人总想找点儿新鲜的知识输入,于是在明晰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后,开始学习一项新技能:打绳结。

别小看简简单单的绳结,这个技能在甲板作业上十分有用,有时甚至会救命。一次,我施放设备时,船只摇晃得厉害,我只顾着防止设备碰到船体,丝毫没有注意到脚踩进了绳圈里。等我发现时,这股绳子连接的设备已经放到了海里,绳子也正在飞速往海里走。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抓起绳子,在船舷上打了一个撇缆结,不让它走得那么快,让我可以把脚从绳圈里拿出来。从意识到自己的脚套进绳圈到打完结,只是一瞬间,我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如果没有打这个结,我可能会被绳圈拽下海,即使穿着救生衣,挂着安全索,一旦掉到零下2度的冰海中依旧是凶多吉少。

这个活儿离不开队友的支持,后来在整理此行照片时,经常会发现大家在作业时,彼此都会紧紧地抓住对方的安全索,那种把性命放心交到彼此手上的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越爱这抹蔚蓝色

南极科考是很艰苦的。不同于大家的想象,贮有地球绝大部分冰雪的南极,实际上却是全球最为干燥的地方。南极洲的降水量极其稀少,水都是以固体形式存在,空气中湿度极低,人感觉很干燥。长时间没有新鲜蔬菜,加上经常接触着海水,虽然吃着维生素补剂,可是人们皮肤依旧粗糙干裂,手上全是皲裂的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肉。这样的手一摸海水真是钻心地疼。可是当时心里想的就是:“干呀,得把活干完,国内还有多少人等着这些样品呢!”

我们要抢着气象窗口和季节窗口的时间完成海洋科考,那时连续作业20多小时,才能赶紧睡两三个小时。到现在,我还落下一个需要有点儿动静才能入睡的毛病。因为在海上航行,我睡在后甲板的一个配电间当中,船只在跑动的时候会有极大的噪音,只要噪音一停,我就会立马翻身起来询问:“到站该作业了?”

科考也是美妙的。南大洋的美丽景色也给了我们很多慰藉。天气好时,南极的太阳角度压低,会有金色的夕阳,配合着硕大的冰山从船边缓缓飘过。天气不好时,漫天飞雪吹得脸生疼,抬头看着探照灯下飞舞的雪花,刚刚从肩头拂去,玉屑又撒满一身。

我从18岁开始在中国海洋大学做相关研究,这次跟着雪龙号又跑了几大洋,越是在海上奔波,就发现对这抹蔚蓝色越爱得深沉。那些腾浪的飞鱼,瑰丽的晚霞,嬉闹的鲸鱼,风浪之中的歌声……

(摘自2022年第23期《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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