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银壶应该不少年头了,买了十几年的样子。似乎是倒数第二次去伦敦的时候,在哈罗德百货买的。那时候人生走出了暂时的逆境,经济不那么紧张,一旦如此,买东西的欲望就如冰雪融化,滔滔不絕。不知道哪里一个执念,得,买,一把,银壶。其实我那时候对于日常生活并不讲究。我回忆可能是谁的一句话,戳了我一下,我也买。
哈罗德百货家居部门有数不清的银器选择,我几乎丧失了选择能力。一个非常热情的销售,“你必须得买否则不让走”的精诚所至,我还是挑了一把。简洁的,几乎直上直下的设计,容量大概相当于大杯美式,算是众多银器中便宜的。原本他想推荐我一把巨大的,巴洛克风格的,被众多花蔓的浮雕装饰,高足,圆滚滚的,女王用起来也不显得寒碜。然而我没上当,买了这把。如果没记错,四百英镑左右。他略微失望,然而还是微笑着。那时候中国客人日见增多,但也还没到当今这个地步。买银器的更少,稀客。
之后很多年没用过。真正开始用是从几年前,开始自己手冲做咖啡,再倒进这壶里。有时拿西式的杯子,有时拿中国景德镇生产的复刻故宫茶碗(要了命的贵),有时就是找个粗陶大碗,怎么配都搭,因为壶的形体简洁利落。我终于发觉到了它的好,几乎每天都用,算是我的器皿里使用率最高的单品。从来也没有拿出去保养和抛光,已经是包浆一般的黑。我更喜欢了。毕竟又不是半岛酒店的下午茶,壶,勺,叉子,都光鉴如镜。我并不是说精心保养不好。如果我去半岛喝下午茶(虽然我不去),我也希望银器是簇新和精心保养过的,图个高端大气,讲究,拍照也富丽堂皇。谁会想在半岛拍出侘寂风呢?自家是例外。由着自己性子来,我所有的银器都尽情让它乌黑下去,我的心反正也不怎么敞亮。
伦敦我大概去过四次。现在回忆,我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可能当地没朋友,匆匆几日公干,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走了。剩余时间都用来购物了。我记得最后一次在伦敦住在edtion酒店,紧靠着唐人街,我去吃火锅,还吃过饺子。再往里走,是莺歌燕舞的场所,一次夜里出来溜达,一抬头看见酒吧的橱窗里,一个全裸的男子在跳舞。下午的时候沉寂一片,小公园只有看上去精神不怎么正常的人枯坐,到处是尿骚味。整洁,高贵的街区我也去逛。大英博物馆也走马观花。我羡慕市区有那么密集的树林,而且很多几百年的大树。我也喜欢英国式的园林设计,尽可能地“野”,故意不整齐划一,跟印象里的英国人的古板似乎并不吻合。
不过我不认识几个英国人。在我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刚来上海,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在建国西路有一幢洋房别墅,被一个有点年纪的英国人盘下来,那时候大概这些洋房租金都很廉价,二十多年前,白种人,在上海,还是很有那么一回事儿的感觉。有时候那英国人组织人去派对。我也去过。那时候对于见人还不太抵触。有一次,去了才发现其实就我一个客人,宽敞的大宅中,英国人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天。不时,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英语。然后我就走了,我向来不是一个乖巧的人,从小到大,动不动就暴怒,虽然也打不过别人,胜在内心强大。大概这是一个误会。后来再没去过这地方,现在这房子肯定归于别人了吧?毕竟国人新贵才是真阔。二十年前的白人,香港人,台湾人,以及我们不自觉地模仿台湾口音的说话,觉得时髦,雨打浮萍,俱往矣。连park97都没几个人记得了,我还曾经以为park97会一直park到老呢—结果我还在,在变老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