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美土司培植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体能动性

2023-03-30 16:18洪秋月田小玲
民族大家庭 2023年5期
关键词:田氏土司湖湘

文/洪秋月 田小玲

容美土司自明代正德年间开启与汉民族交往之风、接受汉文化熏陶后,便自觉置身于华夏民族大家庭之列,主动融入多民族大融合的历史洪流之中,竭力维护国家统一与领土完整,维护民族团结,追求文化自觉与自强,推动多民族文化的融合与发展,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贡献力量。

坚守多民族“大一统”的国家观

奉正朔,尊大统。“大一统”,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所推崇的国家观。容美土司跨越元、明、清3 个朝代,历时425 年,历任首领恪守奉正朔、尊大统的政治准则,始终臣服并效忠于中央王朝,与中华各民族同呼吸共命运,维护国家的“大一统”政治局面。

元至正二十六年,容美土司首领田光宝“识时知命,瑾奉正朔”,先于西南诸土司归顺明王朝。清朝问鼎中原后,容美土司“首奉大清正朔,为西南诸司首倡”。容美土司归附清廷招致“西山寇”等反清势力的袭击,田氏祖坟被掘,司主田甘霖及其眷属与民众被迫离开容美。数年后,田甘霖辗转回到容美,立即向清廷上呈《倡议奏疏》,渴求“尽归版图”。

在元明易代、明清鼎革之时,容美土司首奉新朝,并“鞠躬尽瘁,忠于王事”,其首领田世爵、田楚产、田甘霖、田舜年受到中央王朝的嘉奖或封赐;田舜年还开西南土司首领觐见皇帝之先例,受到康熙皇帝的召见。故而,清代文人姚淳焘称,容美土司“奉正朔,守防禁,输忱报绩,历有年所”。

奉征调,赴疆场。400 多年间,容美土司始终秉持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无论是奉调抗倭治乱,还是应诏平叛维稳,总是出生入死,鞠躬尽瘁。年逾花甲的田世爵与田九霄、田九龙父子仨两度率兵出征东南沿海前线抗倭,立下“东南第一功”,并婉拒朝廷的赏银。时任抗倭前线总指挥的浙直总督胡宗宪称“容美兵精,悍甲诸部”。田世爵最后卒于军中,“天子嘉其忠贞,特封其为宣武将军”。

除了参与抗倭外,容美土司还奉调参与平定西南叛乱、抵抗“川东十三家”等流寇骚扰以及苗区防卫等一系列军事行动。万历年间,田宗武率领士兵参与平定播州叛乱。天启年间,田楚产领兵参与平定奢安之乱,立下战功。崇祯年间,田霈霖、田既霖、田苏霖会同其叔父田圭、田詹“领土民万余人,先征贼于房州、竹山;又征贼于光华、谷城等处;再征守荆州卫”。

正德年间,川蜀之地发生内乱,容美土司向四川巡抚朱燮元请缨,欲率兵参与治乱。为国效力疆场,尽一方土司之职责,已然成为容美土司的能动意识与自觉行动。

纳朝贡,献赤诚。嘉靖元年,田世爵出任容美土司宣抚使。是年,田世爵为表达爱国之心与忠君之忱,两次派人赴京朝贡。当得知明宪宗生母周太后与明世宗信奉道教,田世爵特遣使进京贡香;当获悉明世宗在钟祥县建承天府后,田世爵特献上楠木50根。自此,容美土司开启频繁朝贡的序幕。

史料显示,自明朝洪武至清代嘉庆年间,容美土司及其下属土司进京朝贡75 次;每次朝贡人数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甚至超千人。《明史·湖广土司传》记述,“嘉庆七年,容美宣抚司每朝贡率领千人,所过扰害”。容美土司如此超常规的朝贡行为,使得朝廷不得不对土司朝贡人数与频次加以限制。

坚守互尊互重的民族观

主动结识多民族。首先,容美土司主动与多民族交往交流。譬如,田世爵“重结交,与荆州藩、道、府(关系)无不密切;无岁不出,出必经年累月始回”。旨在结识或拜访毗邻的藩、道、府等官府的官员,以增进相互间的了解,巩固相互间友好的关系。其次,容美土司利用进京朝贡等契机走出深山结识多民族,还利用奉诏领兵参与抗倭、平叛、治乱等军事行动,结识多民族的文臣武将以及民众。如抗倭时结识汉族将领伍文定,后来田氏与伍氏成为世交。

主动向多民族示好。容美土司对驻扎于周边之巡检司与卫所的多民族官员主动示好,表达尊重,与他们进行友好交往,或主动拜访,以方物馈赠;或请进深山,设宴置酒,盛情款待;或邀约他们游山玩水,赏乐观戏,休闲遣兴;或与他们雅集小酌,诗酒娱情,诗词唱酬。

凡周边地区的官员赴京“入觐”(述职)或文人赴京参加科考,容美土司定然会去送行,并以诗相唱酬,如田宗文存有《奉送殷夷陵开美入觐》《送龙君超上春馆》等诗作。各民族官员升迁、调离或到任,容美土司或前往送别,或前去迎接,或投诗唱酬;对仕途失意、遭贬甚至落难者亦予以同情与慰藉。如田九龄存有《艾和甫谪西宁有赠》等诗作。

尊重多民族。明清鼎革前后,明太史文安之避居容美多年。他晚年出任南明首辅,奔走于川蜀与云贵之间,1661 年仙逝于重庆。容美土司尊重其遗愿,让其归葬于容美紫草山。文氏幕客宋生愿为其守陵,不愿离去,容美土司便为宋生在紫草山建草庐三间。宋生去世后,容美土司又遵其遗嘱,将其葬于文氏墓旁。

顾彩《容美纪游》记述表明,容美土司接待诗人顾彩的到访可谓隆重至极。先是派人赶赴300 公里之外的枝江县衙迎接,而后田舜年赶往100 公里外的石门驿站亲自迎候。

自顾彩抵达之日起,凡宴请必行5 道礼仪,即“折柬”“张乐”“焚香”“奏女优”“赋诗”。田舜年更是全程陪同,与顾彩出则并肩连骑,入则携手而归。容美的将吏宾客皆对顾彩一行恭敬有加,就连山野稚童也会“侧立桥头让客过”。此间,容美土司并非仅对顾彩一行如此尊重,而是对寄居容美的所有宾客均一视同仁。凡宴请,所有宾客将吏皆悉数出席。因此,顾彩诗曰:“将军府第开华宴,满胫黄泥作座宾。”

康熙年间,诗人严守升应邀为《田氏一家言》审读书稿并撰序作点评。他秉笔直书,褒贬分明。指出田圭某诗“未能免俗”;批评田甘霖某诗过于“轻艳”。田舜年将严氏的此类评语一一收入《田氏一家言》中,足显其对严氏之尊重。

善待多民族。容美土司素以乐善好施、慷慨好义享誉一方。田楚产主政容美时期,“尤慷慨好义。如外来流民,或被人掠卖者,或自他司脱逃者,一一给予照身,且量道路远近各给予路费”。

明清鼎革前后,“烽烟四逼,独容美一区称为乐土者;比之桃源武陵,良不虚也”;缙绅上流纷纷挈家聚族避居容美;其中有来自夷陵、宜都、枝江、松滋、远安、归州、华容、公安、江陵等地的文安之等,田玄“皆官养之,始终无倦”。

田霈霖主政容美后,“各缙绅人士、公子王孙之流仍避难容美,不可胜数”,依旧被“仰膳官厨”,以致“客至如归,殊忘流离之苦”;“有岁久不愿去者,即分田授室”。

容美盛产名茶,吸引山外的茶商纷纷前往采购,从而形成“茶客往来无虚日”的商贸景象。容美土司对茶商茶客一律予以“官给衣食,以客礼待,去则给引(出具证明)”的待遇。

坚守兼收并蓄的文化观

主动学习中原主流文化。明代正德年间,田世爵倡导“以诗书为义方”的治司方略和“以诗书严课诸男”的家教主张,采取果断措施给其宗室子弟与山民子弟灌输汉文化。其一,他亲自“课子读书”——“以诗书严课诸男;凡有不嗜(书)者,叱与犬豕同食同系,以激辱之”。其二,派送宗室子弟前往荆楚湖湘乃至京都学校就读。其三,为“宫舍子弟及民间童稚”“置塾延师以教之”,并“咸聘名儒以教之”。从此,容美土司即由“武世家”蜕变成“文世家”,以诗驰名,连续6 代诞生了10 位诗人,其中有9 人出有诗集,且有世家诗歌总集《田氏一家言》12 卷刊行于世。

顾彩《容美纪游》记述表明,容美土司全面接受与接纳了中原的礼乐文化、宗教文化、诗赋文化、戏曲文化、民俗文化、建筑文化、园林文化等。譬如,其宗教建筑如城隍庙、关帝庙、真武庙、文庙、法华寺等应有尽有;其园林建筑之冠名极富汉文化色彩与美学意趣,像来鹤楼、魏博楼、嘉林堂、留云园、沁雪园、来春园、长松阁、守梅阁、云来庄、浣云桥、受日亭、就月轩等等,可与江南园林之冠名媲美。

容美毗邻荆楚湖湘与巴蜀。容美土司除自觉学习中原汉民族文化外,还主动学习荆楚文化、湖湘文化与巴蜀文化。田九龄、田宗文钟爱荆楚文化,对屈原及其诗赋可谓顶礼膜拜。田九龄“慕三闾之牢愁,漱鬻熊氏之余润,而发之诗,以自抒其感慨激昂之气”;田宗文“抆泪读《离骚》,一读一悲吟”,不仅在创作取向上向屈原致敬,更将景仰屈原之情植入日常生活,将其寓所命名为“离骚草堂”,给其书斋冠名“楚骚馆”,为其诗集取名《楚骚馆诗集》。

在学习湖湘文化方面,田九龄、田宗文则是移居湖湘之地,拜至湖湘名士孙斯亿、孙斯传门下学习诗歌创作。孙氏不仅是其文学业师,更是其登临荆楚文坛的领路人。譬如,田九龄能结识明代“前七子”“后七子”“公安派”领袖王世贞、吴国伦、袁氏兄弟等,全仰仗于孙氏的引荐。

竹枝词属于巴蜀文化的产物。容美土司诗人们也在诗歌创作中借鉴竹枝词的创作形式,如田九龄即存有《郎去湘江经几秋》《藁砧今春又不归》等竹枝词;田宗文也存有“行吟竹枝相伴随”的诗句。“唱罢东塘绝妙词,更以巴曲教红儿。”这是顾彩题为《客容美席上观余新剧〈南桃花扇〉》中的诗句。它告知,容美土司戏班排演昆曲《桃花扇》后,还以巴曲为声腔排演顾彩剧作《南桃花扇》。显然,容美土司运用巴曲声腔已十分娴熟。

融合发展多民族文化。在雅好吟诗赋文的同时,容美土司还酷爱戏剧艺术。《容美纪游》记述了容美土司戏班搬演昆曲《桃花扇》出现多种声腔混搭的演出情形,即所谓“女优皆十七八好女郎,声色俱佳。初学吴腔,终带楚调。男优皆秦腔(所谓梆子腔也),反可听……装饰华美……即在全楚亦称上驷”。正是这种兼收并蓄的文化心态,致使容美戏剧艺术繁荣至极:戏楼、戏厅、戏园、戏台遍布全境;拥有两大戏班;“女优十七八好女郎,声色皆佳”;吴腔、楚调、秦腔、巴曲等声腔同台演绎;其演剧水准“即在全楚亦称上驷”;“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且演得“旖旎可赏”。显然,容美土司的舞台演出吸取并融合了多民族的戏剧文化。

坚守交往交流的民族交融观

“与天下诸名家唱和”。首代诗人田九龄登临诗坛之后,便开启容美土司以诗会友、“与天下诸名家唱和”的交游之风。“文一代”田九龄“喜交游”,足迹遍布荆楚湖湘乃至金陵、长安、兰州、凉州、西宁、内蒙古等地,所交与唱和者多当时名士。“文二代”田宗文“交游海内贤豪、江汉名达,唱酬寄赠篇章伙伙”。“文四代”田玄“日与诸弟宾友角韵唱和以为常”,田圭“喜宾客而耽文雅,诗酒娱情,至老不倦”。“文五代”田霈霖“遨游荆楚湖湘……往往挥金接客”,田既霖“忱性风雅……府中座满樽盈”,田甘霖“刻烛成诗……座中常满”。“文六代”田舜年“交游海内贤豪,与江汉诸名达唱酬寄赠”。故此,严守升《田氏一家言·序》称,容美“田氏世家集异书,产词人,与天下诸名家唱和”。

“诗益工而交益广”。翻山越岭,涉水过河,出峒游历,与孔尚任等“天下名家唱和”,与文坛名流(如王世贞、吴国伦)交流,既拓宽了文学视野,又提高了文学素养,致使容美土司世家诗歌总集《田氏一家言》一经问世,便成为“巴楚名士争相传阅”之作。

田九龄善于抒情感怀,“为诗冲融大雅,声调谐和,殆与七子相近”;田宗文沉浸于思乡怀土的愁唱苦吟,其诗“冥思玄索,追踪先哲”;田玄潜心咏史吊古的慷慨悲歌,其诗“摅义愤于彩笔,已见击碎唾壶;出芳句于锦囊,才闻响绝铜钵”;田圭乐于山光水色的描画临摹,其诗“蕴藉风流”;田既霖罐组民生社稷,其诗“隽佚淡宕,大有魏晋之风”;田甘霖耽于伤时感怀的吟唱,“其诗在义山(李商隐),长吉(李贺)之间,与时尚迥绝矣”;田舜年则对诗歌、戏剧、散文乃至文论、史论皆有涉猎。田舜年因“遣使投诗”盛赞与搬演“禁剧”《桃花扇》,与文学名家孔尚任结成文朋戏友。孔氏致田舜年诗曰:“投来郢曲(剧作)玉无瑕,何须扇底看桃花……从今水乳神交切,只乞容美数饼茶。”所以,严守升《田氏一家言·序》称,容美土司“交益广而诗益工;诗益工而交益广”。

“日以诗相唱酬”。康熙年间,容美步入最后的鼎盛期。此间,多民族的文人雅士、商贾技工纷纷进入山中,云集容美,以致出现顾彩1704 年造访容美时所见之“日以诗相唱酬”“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的歌舞升平的浪漫与祥和景象。

顾彩《容美纪游》记述,顾彩逗留容美135 天。其间,容美土司与顾彩等用于诗歌艺术创作与交流的时间约60 天。容美的“每月初二、十六为诗会日,风雨无废”,凡田氏宗室子弟与司中文人皆出席;除了举行诗会外,还以宴饮赋诗、分韵赋诗、曲水流觞、诗牌集字、隔山投诗等形式唱酬赠答,切磋诗艺。容美土司与顾彩等用于戏剧艺术创作与交流的时间约70天,即排演孔氏《桃花扇》用了30 天,排演顾氏《南桃花扇》用了40 天。

《容美纪游》记述,其时“客司中者,江、浙、秦、鲁人俱有,或以贸易至,或以技艺来,皆仰膳官厨”。此时,客居容美的还有忠洞、忠孝土司的两位已卸职之首领。其间,还有保靖土司的特使前来与容美约盟。如此众多的多民族人士云集容美,或游山赏水,或推杯换盏,或吟诗赋文,或听戏品曲,使得“古来游人尽却步”的容美处处呈现出多民族和睦相处的情景。显然,这是容美土司崇尚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之民族观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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