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宇宙建立一个逼真的气味环境,需要多少种不同的气味?一名产业工程师曾做过调查,最终得到400000这个数字,我们其实不需要执着于这个数字的真实性。真正的问题或许不是数字有多大,而是:大脑是如何简化我们的知觉的?
让我们感受这个世界的,主导着我们知觉的,是一系列分布式系统结构,也就是我们说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系统,或称为“五感”。其中视觉往往被认为占有主导作用。人的眼睛能察觉颜色的细微差别,可见光谱是连续的,我们能分辨千万种色彩,但只给几种色彩以名称,就能涵盖人类对颜色的感受。不只是视觉,我们的大脑会操控我们的全部知觉,这是一种被心理学家称为类别知觉的现象。在听觉中,分类知觉有助于我们将连续的音调转化为音阶中的单独音符,或将元音声的模糊声音转化为截然不同的a或e。
当然,即使不考虑到大脑的简化过程,我们仍然不需要执著于元宇宙气味系统的类型数量,因为人类到现在甚至都无法模拟出刚烘烤后的面包的气味,对于很多人,这可能是世界提供给他的最美好的气味之一了。
正如那枚薛定谔的烤面包,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可能把物和它的显现方式区分开。物体束缚于形形色色的细节之中,错综复杂。烤面包是一种味道,也是一阵温热;柠檬是一种黄色,也是一种凹凸不平的釉质;森林是一种声音,也是一种香气。
一旦你意识到通过视觉向我们涌入的,既不是7种,也不是11种,而是上千万种色彩,你就会发现,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称之为感官的天才。不只是视觉,任何一种知觉都在向我们透露着这个世界的秘密本质,都可以成为我们体验世界的主导。
但我们往往只能被动地感受视觉之外的感觉世界,正如洞察声音的世界的论调,往往来自那些永久失明的人。他们几乎完全通过声音来建构自己所处的环境。澳大利亚神学家约翰· 赫尔(JohnHull )于四十多岁时失明,他在回忆录中谈自己是如何通过雨声去听见世界的:
“我打开前门,雨落下来。我站了几分钟,沉浸在其中。雨可以勾勒出万物的轮廓;它给以前看不见的东西覆盖上色彩;那不是一个间歇、破碎的世界,不断坠落的雨创造出连续的声音体验……
我听见雨点打在上方的屋顶上,顺着左右的墙壁,从排水管往下流,飞溅到我左边的地面上,左侧再远一点的地方,雨声渐弱,打在闱叶灌木上几乎没有声音。右边,雨落在草坪上,发出更深沉、更稳定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出草坪的轮廓,爬升到右侧的一个小山丘上……”
如果你能再往容器里加水时,仅仅凭借声音,就能知道什么時候在水漫出前停下,那你也就拥有类似约翰· 赫尔的技能。这是一种类似回声定位的能力,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声音感知,在卡尔· 达伦巴哈(Karl Dallenbach )的一系列实验中,当被蒙住双眼的视力正常者和视力障碍者被要求在不撞到墙面的前提下尽可能往墙壁的方向走,两组受试者都能做到,当然,视力障碍者的表现会更好。就算你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通过回声定位。你也不能忽略,声音比视觉更能让你感受到自己和世界的连接。沉默往往比黑暗更令人难熬。这就是为何绝对的安静被称之为“死寂”。
当你在一个宁静的夏夜推开窗,你迎入屋子的从来不只是那皓月的银光,而是那夜晚的宁静之声,是一阵轻柔的虫鸣和温和的风声。而当你在一场音乐节上听到被电力放大的音乐声和人群的狂热声,你作为孤立个体的感觉,又何尝没有被幸福淹没。
不同于视觉和听觉对当下世界的精准捕捉,嗅觉和味觉的不同寻常,在于它令人回到过去的力量,它往往成为唤起幼年记忆的线索,它们诱发强烈的情感,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形容一个人的本质时,会说“灵魂的味道”。地理学家段义孚在时隔二十三年后重回澳大利亚时,回忆道:
“离开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期待这次重返充满怀旧之情,然而并非如此,因为悉尼的现代化程度让我几乎认不出来。我的邻居没变样,我住过的房子,房子附近的海滩和运动场也几乎都保持着原样。但我依然不能如我希望的那般突然回到从前,眼前的景象使我只感受到现在,直到我非常意外地闻到来自海湾的海草香气,在那一瞬间,我被带回了童年时代。”
最后,我们不得不谈谈触觉,不同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触觉的接收器遍布我们的全身。这是我们使用得最多的感官,虽然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应用自己的感官,我们看书、交谈、吃饭、掩鼻而过,但我们总是在“保持接触(Keep In Touch )”。就算当我们老去,其他的感官都不再灵敏,触觉仍然能伴我们走到最后一刻:人们往往希望,那时候能握着所爱之人的手。人类学家阿什利· 蒙塔古指出:“一个人耳聋失明,或完全失去嗅觉味觉,可以度过一生,但若失去皮肤机能,则根本无法生存。”
触觉的灵敏,也或许是人类作为物种拥有的最突出于其他物种的灵敏。这一次,大脑不再简化自己的感官了,但我们却把这种非凡之处视作理所当然。想想吧:我们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训练,就可辨别钞票和信纸的区别,并且我相信,当我说花瓣、木片、棉布的时候,你能清晰地在指尖唤起它们温度和质地的微妙差别……记住这微妙的差别。然后在这新的春天,尝试着去重新激活那个被沉淀的经验所掩盖的知觉世界,像刚从一场重感冒中恢复那样,重新发现、认识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