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华市婺城中学 王雪雯 图/朱大凤
我庆幸在这个小世界,我和与我一样的人早就抽身而出,做别人看来的傻事。
总说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人类很厉害嘛,一个市,一个省,一个国家,一个洲,一个地球,一个宇宙,他们用一个词,就能把一切包裹起来。所以你看啊,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只要有文明的地方,都变得一样了。
“上啊,还愣着干吗?”伍佰推着我上墙。学校的外墙算不上高,但一个人确实翻不过去。我怔住,看着他,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不知道。我应该坐在教室里,好好感受阳光的滋润。我记得我是想读书的。
“哦……好。”我一脸迷茫地翻过墙,把他也拉上来,两人一起往墙的另一侧跳下。从落地的位置走到便利店,不到三分钟。
伍佰翻了翻口袋,空空如也,他朝我露出抱歉的目光:“带钱没有?”
这家伙,知道我抠门,还带我逛便利店。我捏了捏口袋,松了口气,还好只剩下几个硬币。
两人在大热天里喝着冰可乐,我边喝边想,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不被老师批评。我灌下一大口冰可乐,用无奈的口气对他说:“跟你一起逃课,我还怎么维持好学生人设到毕业啊。”其实我完全可以把逃课的锅都甩到伍佰身上。可惜啊,我是一个好人。
事实上,我和伍佰都不是什么后进生,甚至成绩很不错,难得这样逃课气老师。我们两个太懂对方了,所以总是以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充满了只会吐泡泡的呆傻金鱼的世界。这样是会无聊的,有时候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有点烦躁,是时候让题目重新搅乱我的脑子了。“伍佰,走,回去上课。”
伍佰闷闷地白了我一眼:“不是吧,这才一瓶可乐的工夫?不是你要出来的吗?”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叫他一起翻墙出来了。不过我现在很清醒,当然是接着回去做知识的“奴隶”啊。
我耸耸肩,一脸无辜。这是个可以逃避所有不明所以的事的好方法。
回到教室,这一节是自修课。老师好像布置了什么讨论活动。我坐回座位,看见黑板上晃着两个大字。
“理想?”我嗤笑,呆傻金鱼也会谈理想吗?大家聊得还挺起劲,有不少想干大事的。我开始表现出和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了,每次都是。我不想说出自己远大的文学抱负,这些人只会摆出一脸听不懂的样子,然后拍手叫好,背地里却说我是个傻子,最后看的不还是成绩嘛。他们赞同我只是因为我讲的话听着高级,而他们不想让自己看着低级。
凳脚划过地板的声音很响,伍佰来到了我的面前:“老王,你有什么理想?”
理想啊,有多久没好好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呢?人生中这十几年只管读书不就好了吗?把成绩考好是最重要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考上好大学,就肯定会有出路的。我们还年轻,怕什么呀!
我看着伍佰心想,他一定有理想吧,有理想的人真好。无论伍佰的理想是什么,我都会支持。过多的反驳让我的理想成了一地碎纸,扫不掉,拼不好。我不想做一把剪刀,我要做一卷胶带,别人的理想需不需要我来粘好呢?
望着周围的同学,此刻,在最深处的世界里,因为笼罩了对未来的迷茫,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是孤独的。喜欢文学的人总是感性得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好像时时刻刻我们都在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无病呻吟。
看看我,一个及时行乐的主。画画写作,弹琴唱歌,剪辑作曲,摄影做饭,什么都会,但都不精通。学这么多干吗,省钱还是赚钱?不知道。写作干吗,有人看吗?还是不知道。嘴上说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多俗啊,多自私啊,这么辛苦追求的,都是自己嘴上说着不想要的。想得太多,就越发觉得自己可悲起来。人世空空,闭上眼睛去当一条只会吐泡泡的金鱼,多开心啊。
反正学校只是一个小世界,先在这小世界活个两三年,再把什么恼人的理想啊,未来啊,爱啊,恨啊捡起来。
外头下雨了,窸窸窣窣,淅淅沥沥。天气转凉了,寒风几次三番地从人的裤脚偷偷摸摸溜进去,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老是又画又写,不想停。这雨惹得人多愁。“你最近真忙啊,都没空陪我出去玩。”伍佰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终究做不到当一条金鱼,于是我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可空下来时,飞速转动的思绪仍然让我感到痛苦。“是啊,我的肝都要炸了。”我装作要吐血,把手捂在嘴上,腮帮子鼓起来。
他明显被我逗乐了,但很快又严肃起来:“你可别告诉我,你又在让自己笑得像个傻瓜。”“那我能怎么办呢?我很累,一天到晚想个不停,只有特别忙和特别高兴的时候,才能停止去想那些只会让自己感到苦恼的事情。一想到自己为了名利奔波,自己目中无人,内心傲慢嚣张,却又圆滑地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就觉得自己很差劲,很烦!”“你被自己困住了,”伍佰将目光移向别处,“你想得太多了。”
我苦笑着看他:“你不也是吗?”“不一样吧,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人真的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总有信念,想要追逐自己的梦想。这家伙真好啊,和我不一样。
“信念这么强大,也没见你多认真读书。”我拿逃课的事调侃他。
“去去去,我这叫体验未来生活。”
这话听着多荒唐。管他呢,疯就疯吧,闹就闹吧,对什么都了解得太明白,又能怎么着呢?
“喝咖啡去!”我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想这些东西烦不烦啊!”
伞尖的雨水汇成一小股涓流,润湿了地毯的一角。潮湿的泥土气息无孔不入,钻进我灵敏的鼻子,我喜欢这种味道。咖啡馆让我的大脑慢慢平静,我放空思想,设想自己身处万物之中,又与万物擦肩而过。
蓝山咖啡冒出的白气轻飘飘地上升。伍佰面不改色地往里加了两三包糖,化不化得完都是个问题。
好羡慕这种人,喝这么甜的咖啡都不会感到腻,也不会蛀牙。
我出神地望着白气消融在空气里。这么混浊的白气也会被空气吞掉吗?
“喂!你喝不喝,待会儿凉了。”
哦,对,还要喝咖啡。
我看向窗外来来往往的人:“你也觉得那些金鱼很傻吧?”
“嗯哼。”他喝了一口咖啡,翻着杂志。
不是的,那些金鱼聪明得可怕。我们这样的人才是傻子,被裹挟在有千千万万条金鱼的洪流里,在细小的气泡中贪婪地呼吸,苟且偷生。巨大的金鱼把一切能浮上水面的路都挡住了,很快,我们就会无处可逃。
“你简直聪明到傻。”他这么说我。
“我也这么觉得。”我笑了笑。
“你看,这世界真小,几条金鱼就能填满了。他们都着急地不知道要去干啥,是不是在找自己已经丢失的心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这次没有反驳我,而是岔开了话题:“最近写了什么?”
“一点小故事而已,随便写写的。”我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最近什么都不想写,也什么都没有写。
“我们写作的初衷是什么呢?”
“还是你认为我们灵魂深处的颤动都只是无病呻吟?”
“我们还是会被美激起情感的吧,还是找得到自己的心的吧。”他叹了一口气,“你又不是一条空壳金鱼。”
对哦,我又不是空壳金鱼。
我在这个极小的世界里迸发的快要满溢出来的情感,都拿去奉献给那些能让我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震撼的东西了——关于文字和笔,关于表达和看得懂自己的人。
要知道,我还是有字可写、有情可寄的。俗点、烂点都是事实,我不是什么圣人,但我是人,我是我自己。这种对感性的极致追求和因此产生的作品就是艺术,这种不可名状却让我心潮澎湃的就是艺术。我将耗尽一生去追求文字的巅峰,管它达不达得到。你们爱说就说嘛,我又没有否定自己的破烂糊涂。
“读书,好好读书。”我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伍佰终于抬眼看了看我:“是的,要读书了。”
放任自己的将舍将得,读书,和金鱼打交道,然后写金鱼身上的东西,偶尔再写写或许与金鱼不同的我自己。
我说,世俗使这个世界变得很小,小到走到天南海北你都会发现,原来世界上的人几乎一样,千百年来有着不变的习性。
我庆幸在这个小世界,我和与我一样的人早就抽身而出,做别人看来的傻事——虽然在他们出名之后,这些都不傻了。金鱼是需要时间来认识和了解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