鳟鱼游向大海

文/湖州市第四中学 张嘉豪 图/朱大凤

我想要去外面，去大江大海，去激流之中，和所谓的生活碰个头破血流，去一较高下！

一乌鸦飞过天空，留下几声清冷的啼叫。我和老黑站在学校的吊桥上，低头观察桥下缓缓的流水。

老黑说他上次在这里看到一条大鳟鱼，漆黑的流线型背脊突然浮现，又很快消失在了水中，仿佛在奔赴某个神秘的约会……

老黑桀骜不驯，常常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他偶尔会逃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说是一整天坐下来屁股都磨出茧子了，必须出去活

动活动。我从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么活动，却暗暗羡慕。我心中虽然也萌发过逃课等众多邪恶念头，却从未实施过，我没那个胆量。

我和老黑从小就认识，换句话讲，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盯着水面，我盯着他，他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络腮胡凸显出一种区别于常人的英气。眼前这个人确实有点酷。

老黑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他口才极佳，性格豪放，走到哪里都能交上一群朋友。谁也没想到，原本不是班干部的老黑居然是最大的黑马，凭借堪称校史上最“炸裂”的讲演，以超高的票数奇迹般地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

老黑就是这样神奇的一个人，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显得合乎常理。总有层出不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面横冲直撞，最后化成特立独行的言行。我想，老黑看到的，也不全是我们看到的世界。

盯着水面的老黑，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

“你快看！那是鳟鱼吗？”老黑大叫着让我看。

我对他的激动不以为然：“有什么稀奇的？”

老黑还是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手指直指前方，甚至从吊桥上探了出去。看着老黑这么激动，我也只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远处的河面泛起了波澜，确实有一个很大的黑影在水中游动。

它距离我们较远，只能看清黑色的背部。等到它游近了一点，我们才能看清它侧边青灰色的身体，以及鳟鱼的头部特征。那确实是一条鳟鱼，而且是一条很大的鳟鱼，身长远远超过两米。

老黑沿着河岸跑，一直追着那条鳟鱼。而鳟鱼好像没有察觉到岸上又蹦又跳、像猴子一样的老黑，看似不紧不慢地游着，却离他越来越远。老黑追到学校尽头的墙角，再无法继续了。那是一条大河，只不过恰巧有一小段穿过了我们学校。

我站在远处的吊桥上，看着鳟鱼慢慢地游远，它应该游向了大海。

二

某天吃好晚饭，我与老黑在河边散步。他问我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条鳟鱼，我说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它了。毕竟流经校园的河太窄，外面千万条河道又那样纵横广阔，这一方小小的世界怎能留住那样的鳟鱼？只能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老黑不死心，仍在翘首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天色渐暗，天公收起了不小心打翻的胭脂盒，将幕布慢慢涂上一层黑暗。“算了吧，鳟鱼不会再来了。”我劝老黑。话虽如此，我却也没来由地期盼再次见到那条鳟鱼。

晚自修的铃声响起时，恍惚间我感到了一阵眩晕。我不确定在桥下游动的那个黑影，是不是之前见到的那条鳟鱼。但此时此刻，确实有一个黑影在桥下游动着。我深深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那是不是一段树干，或者是晚风吹起的涟漪。直到老黑叫喊起来，我终于确信，是大鳟鱼没错了！它真的回来了，回到这方压抑的小世界。

老黑继续在河岸边追逐着那条鳟鱼，而我在桥上目送鳟鱼远去。这条河到底通向哪里？这窄窄的流经校园的河道到底有什么吸引着鳟鱼？它是不是游历了一番大世界之后又回到了这里？它看到了什么？它又在想些什么？这些我一概不知，我只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知。

老黑不能继续追下去了，只能目送着鳟鱼远去。我在一片夜幕之中，看见老黑呆立在河岸边，什么也不做，好像思绪已经随着那条大鳟鱼脱离了这方狭窄的小世界，游去了真正的大江大海。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希望老黑就是那条鳟鱼，顺着河道一直游下去，一直游到大海里，再也不回来……如果真是那样，我敢不敢和他一起去？

我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走回了教室。

三

老黑决定退出学生会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班级里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接下来由谁担任学生会主席。我不关心谁能胜任这个职位，我只关心老黑为何会辞职。老黑当学生会主席期间，运用自己的行动力和感染力，建起了流动书架、解压小屋、校园树洞……甚至筹款给每个教室配置了饮水机，干的全是实实在在的大好事。照常理来讲，没人能够动摇老黑的位置，可他却选择辞职。此时此刻，我只想找老黑问问缘由。

翻遍学校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老黑，我走向最后一个地方，也是他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吊桥。

我慢慢走向河边，夕阳不烈，却照得我浑身发热。远远地，我看见老黑立在桥上远眺。我知道，他肯定在等那条鳟鱼。

老黑对我视若无睹，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到来。我站在老黑身边暗暗观察，看到他眼睛里冒着光。老黑完全被那条大鳟鱼迷住了，大鳟鱼所代表的东西似乎比这条鱼本身更能吸引他。我喊老黑的名字，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着他着迷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来。

“别犯浑了，你为什么辞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位？”我大声质问他。

过了一小会儿，老黑才反应过来。他将头扭回来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这种小地方，哈哈哈……”老黑笑着。虽然声音不算大，却像是砸在了我心上。

老黑重新看向水面，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大鳟鱼。他根本不想和我解释，可能他知道，我不会理解。

我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气得转身就走。我边走边回味着老黑在吊桥上对我说的那句话。等气消了，我渐渐有点明白：这样的小水洼，驯养不了一条对它失望的大鳟鱼。

四

老黑的离别在我意料之中。但像他这样离开学校的，却绝无仅有——他留下了所有的课本、校服和奖状，就这样清清爽爽、无牵无挂地转学了，风过无痕。

老黑什么也没留下，但又在我心中留下了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

老黑走了，我无从得知他所说的“这种小地方”指的是什么，不知道他是想清楚了什么才选择潇洒离开。河的这边站满了祈求的人，河的那边到底是什么呢？我只觉得老黑宛如那条大鳟鱼，游遍了这片小水洼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远方的大海。我渐渐明白，有些人生来就能看透很多东西，因而更加向往外面的大世界。

是那条鳟鱼的错？不，这不是谁的错。河塘里的鱼虾成群结队，但我们能遇见几条游向大海的鳟鱼？

五

我再次站立在河边，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凉风。我该拿什么去想念你，我的朋友？学校的吊桥因为安全隐患被拆掉了，再无昔日风景。我就站在河岸边，懒得回头。我知道学生会正在竞选主席，会场里一定人山人海。我幻想着，里面是否还有第二条“鳟鱼”？

我摇了摇头，不会再有了。

正当我出神之际，远处晃晃悠悠地游过来一个黑影。那个黑影慢慢地向我靠近，我现在能看清楚了，是那条大鳟鱼！我惊讶地发现，它的背上伤痕遍布。哦，我的朋友，其实远方并没有鸟语花香，对吧？其实远方根本就没有能够容纳下你的地方，对吧？其实外面的大世界更加残酷，对吧？这次你又是来接谁的呢？

我问自己，我真的敢吗？我能和它一起走吗？头脑还没有给出答案，脚步就动了起来。我像从前的老黑那样，一直追着鳟鱼跑。

你要走了吗？你要游去大海了吗？我亲爱的朋友，等等我吧，我这就来了！

带我走吧！我想要去外面，去大江大海，去激流之中，和所谓的生活碰个头破血流，去一较高下！

我跑得气喘吁吁，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我终于能回答当初的问题了：如果真是这样，我有勇气和他一起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