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有性视角下的传统街市更新
——以晋城水陆院街市为例

2023-03-27 02:41李柯染
中国名城 2023年2期
关键词:街市水陆摊贩

林 岩,李柯染

引言

城市中的传统街市是在一定区域形成并长期延续下来的街道-商业集合体,主要包括沿街开放的店铺和摊点,其中不少还保留了部分居住功能。这种集合体最早可追溯至唐末五代时期对严格里坊制的渗透突破,至宋代以后更是逐渐扩展到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每一处角落[1],并逐渐融合交通、商业与交往、娱乐等功能[2],成为当代“文化发展的肥沃土壤”[3]。

传统街市的存在与发展和百姓、商贾的自发性建设与利用密不可分。然而,个人利益和需求驱动下产生的自发性建造往往与追求整洁统一、美观雅致的城市治理观产生矛盾,并引发后续的治理措施与政策的变动。比如,五代后周显德三年(956年)时推崇“展引街坊”,诏令“其京城内街道阔五十步者,许两边人户,各于五步内,取便种树掘井,修盖凉棚①”。而到了北宋天圣二年(1024年),由于严重妨碍交通,又规定“京城民舍侵占街衢者……限一岁,依元立表木毁拆②”。

在今天,“侵占街衢”面临的后果或许更加严重。不同于历史文化街区,在我国当前的城乡历史文化保护传承体系中对传统街市并未做统一的规定。在行政及资本力量的介入下,将“非正规”甚至“非法侵街”的传统街市建造物完全清除,甚至整条街改建为现代商业或仿古街区,不仅有助于提升城市形象和助推经济发展,而且也便于城市管理。但是,这样的做法却忽视了空间形态背后的社会结构及行为习惯,割裂了场所的文脉。尽管有相当多的传统街市在经历多次更新建设后已然难觅原来的市井活力,但是其中一些还是通过各种方式延续下来。本文所选取的位于山西省晋城市的水陆院街市即是如此。通过对其历史演进、形态呈现与不同层级主体的行为分析,不仅能管窥当下众多传统街市所面临的现状与尚存的生机,深化对传统街市的认知,也可为设计师介入下的街市更新提供借鉴。

1 理论视角的切入

1.1 传统街市的既有研究与实践

我国学者对于传统街市的设计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这一时期的研究有着明确的实践导向,以北京、南京、合肥等大中城市为主,将现代交通、景观绿化、建筑利用和基础设施等统筹考虑,并试图突破“一条街,二层皮”的单纯线性空间,向一定纵深扩展成面[4-7]。到了90年代,随着实践领域的范围和深度进一步扩展,一方面,出现对于传统街市保护困境的反思[8],另一方面,也有学者在实践基础上进行经验总结[9]。步入21世纪,相关的设计与研究更加突出对历史文脉的细致梳理、功能业态的最低扰动、特色文化的凝练强化[10-11]。此外,一些城市调研与模式对比的开展也拓宽了传统街市的研究[12-13]。

尽管上述的实践与研究在很多方面为当下提供了有益的借鉴,然而,既有研究至少在两个方面值得进一步深入。第一,在既有研究中已经注意到场地内大量存在的自发性建造的空间,但在传统街市的基础研究体系中对于此类空间形态的分析较少。第二,在经历了周围环境的更新演化之后,一些传统街市却往往保持一定的稳态特征,而这种特征显然超出了纯粹空间维度的形态学范畴。因此,对于空间形态背后的生成原因、发展过程与抵抗机制仍有待从多方面进行深入研究。

1.2 从形态到行为

形态学脱胎于人体解剖学、生理医学和生物学等领域,主要包含3个方面的研究内容:作为物质结果的相对静态的形式,作为过程的形式演变和发展,以及形式意义的生产与转化[14]。自从形态学被引入城市的设计与研究领域以来,已经走过了4个历史阶段[15],并形成了以三大学派③为代表的城市形态学研究群体和以ISUF(International Seminar on Urban Form)为代表的学术交流平台。就本文的研究对象传统街市而言,形态学方法仍然存在一些值得探讨的方面。

首先,在研究内容上,形态学主要关注的是“形”的结构、尺寸、组成等实体层面,对于“何以成形”,即“形”在使用主体影响下的生成、扩散与再创造过程关注不足;其次,在研究视角上,尽管后来者在三大学派理论基础上进行了拓展,但“自上而下”的层级抽象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相比之下,对于“自下而上”的渐进优化仍需更多研究关注;最后,在研究尺度上,尽管得益于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发展,使得研究者对于人本尺度的城市形态的测度、分析与评价日趋精细化[16],但由于在不同城市间的数据获取难度、粒度、更新速度等方面仍存在较大差异,对于传统街市的实地调研与深入观察仍然是必要的途径。

传统街市可以看作在“街”的基底上叠加了“市”的主体和属性。其中,作为基底的街道已经得到很多学者研究,比如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从街道的活力营造角度对其长度、功能混合等进行了阐述[17],艾伦·雅各布斯(Allan Jacobs)从安全、尺度等方面对“伟大街道”的构成元素进行研究[18],而芦原义信(Yoshinobu Ashihara)则从界面的宽高比、建筑轮廓线等方面提出了见解[19]。然而,不同于交通主导的通过性空间,在传统街市中,更加注重历史传承的特色文化和作为“市”的售卖展示、停驻洽谈和比选交易等。而这些反映在整体形态上的功能,却往往离不开个体的自发性建造行为。

作为一种广泛分布于城乡之间的现象,传统街市中的自发性建造同样具有相对的目的性、非排他性及部分专业性等特征[20]。其间的个体,不仅继承旧有的环境而产生,成为当下一定空间范围内的自发性要素的组成部分,同时也引领着未来的建造生成。当附加更长的历时性演化视野之后,其中遗留下来的共性甚至会融入地域性文化,参与更为广大、更多层次的社会体系中。然而回到源头,这条由个体而开始的漫长发展之路首先是通过局部的聚集而对外界进行适应并参与到行为的生产当中的。

1.3 共有性:一种阐释的框架

虽然关注个体和局部聚集的行为生产有助于为中小尺度下空间形态的生成、传递与维持寻求一种解析的视角。然而,这种单元化的聚焦或是对个体力量的过度强调,并非本文的原意。在本文中,将通过“共有性”(commonality)这一概念来表达由无数个体行为生产的,并上升到群体行为中的共性方面。

“共有性”是日本犬吠工作室(Atelier Bow-Wow)的两位建筑师塚本由晴(Yoshiharu Tsukamoto)与贝岛桃代(Momoyo Kaijima)探索的一个核心概念。它广泛吸收了阿尔多·罗西的类型学、路易斯·康的“共识感”、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的“整体性”、汉娜·阿伦特的“显现空间”,以及亨利·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与“空间生产”等理论的精华,同时对日本本土的“新陈代谢派”、坂本一成、今和次郎等人的理论方法加以批判性继承[21],含义丰富而又有着具体的指向。

共有性所指向的是介于微小的“个体”和宏大的国家、社会层面的“公众”之间的中间领域,既为个体所拥有又具有属于场所的特殊性。目睹“原子时代”个体间的割裂、无力与孤立化倾向,犬吠工作室将概念层面抽象的“共有”进一步深化到了于空间中显现的“共有”。尽管个体被假设为“空洞的身体”,但这样的身体却具有学习多种技能的能力,并通过行为的“习得”与“叠加”等方式实现了在公共空间中的“共有”。他们认为,行为不仅为人所有,自然元素、物体也具有行为,并与运动、音乐、饮食,以及市政设施、建构筑物等共同形成了一条条遍布于城市中的生产线,所生产出的行为不仅将这些不同的事物相互联系起来,同时也赋予了彼此特征[22]。

2 研究对象——水陆院街市

位于山西省晋城市城区中心区的水陆院街市历史悠久,至今仍保持着较强的生活气息(图1)。根据相关资料,这一地区得名于场地北侧的水陆禅院。在清康熙年间,由于物阜民丰、香火旺盛,禅院盛大的佛事活动吸引周边乡民前来,并逐渐在周边形成一个以农贸为主的庙会[23]。在300多年后的今天,虽然禅院仅存远离道路的一方小院,周边面貌也早已几经变换,但在每年的农历四月二十前后仍然会占用城市干道举办水陆院庙会,其影响可见一斑。而在盛大的庙会活动之外,水陆院街市依旧延续着这种“强势”,形成了高楼林立之下、摊贩沿街叫卖的日常景象。本文所关注的即是日常面貌下的水陆院街市,并选取了水陆院街至瑞丰路一段的东巷街道进行研究,其长度约200 m。

图1 水陆院街市区位

2.1 历史形态要素

这一段短短的街道之所以能始终涌动着活力,除了具有一定的区位优势外,与其历史形态是分不开的。通过对清代方志《凤台县续志》中所绘舆图的分析,可将其历史形态分为河、庙、街、市这4类要素(图2)。

图2 清代凤台县关厢图

(1)河。作为最初的自然要素,小东河为往来的人们提供了生活必需的水源,并吸引着僧侣、乡民们在此兴建庙宇、居所。

(2)庙。随着前往祭拜、祈福的人越来越多,禅院的香火日盛,其影响渐渐扩散到周边的广大地区。乡民们除参加宗教活动之外,也定期在此交易、购置生活用品,并以庙宇的名称来指代其所在的区域。

(3)街。作为一条老城外的乡径,在清光绪年间的志书中却绘制得比其他道路更为宽阔,推测是由于此地人气渐兴而需要更宽的交通路面,并在街道两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店肆小贩服务过路行人。

(4)市。伴随水陆院的法事活动而每年举办一次的庙会固然重要非凡。然而,街边店铺、摊贩所构成的闹市却更符合居民日常生活的需求。尽管中途屡经政治变动、战祸侵扰,以及一次次的城市更新建设,但至今依然保留下一份浓厚的市井味道。

2.2 街市中的自发性建造行为

当下的街边商贾正是历史的生动延续。在调研④期间,笔者发现水陆院街市中存在着大量的自发性建造行为。其中,占据街道两侧的摊贩在数量上甚至超过了两侧的店铺(表1)。摊贩们多以三轮车作为货运工具,以车载的电子秤、伞棚、防水布、货架及垃圾桶等配件作为辅助工具,主要销售蔬菜鲜果、肉类熟食及日杂用品等3类。而沿街店铺虽然数量略少,但丰富了街市整体的业态类型,并与前者形成竞争与合作共存、形态与行为互鉴的复杂网络。

表1 水陆院街市沿街店铺及摊贩的销售业态及数量

由于摊贩和店铺临街搭建均使用了形状、大小不同的伞棚,因此本文选择以俯瞰视角下的矩形或圆形的伞棚对其进行描述,并记录在图3中。从图中可得到4个方面的结果:①在街道南北的分布上各类伞棚无明显区分;②在伞棚的形式与功能的对应上也无显著差别;③虽然总体上并不具有聚集的连续性,但还是呈现出明显的分段聚集,其中蔬菜鲜果类沿街分布的连续性最高;④部分伞棚从沿街连续分布至背侧建筑物,具有一定纵深性。这些方面初步表明,水陆院街市中的建造行为不仅具有自发性、随意性,同时也体现出一定的组织性。

图3 水陆院街市伞棚分布

3 形态呈现与差异:由分区到断面

3.1 街市形态的分区差异

如同历史上河、庙、街、市的演进历程一样,如今,在研究范围内同样存在一些维系着街市存在、发展的要素,比如近年来于西侧端头处新建的菜市场、东侧的医院与健康体检中心,以及位于场地中间的桥梁和清真超市等。尽管历史有长短、性质有异同,但这些要素却控制着整条街道的重要节点,构成了传统街市背后的空间骨架。通过综合考虑历史演进、空间要素、功能业态等,笔者将研究范围内的街市空间划分为以下4个区域(图4)。

图4 水陆院街市分区

(1)综合菜场区:该区域东临小东河桥,西接水陆院综合市场,交通便利、人流密集、风貌混杂,除场地南侧的一栋5层住宅楼外均为单层或2层建筑。位于场地北侧的水陆院菜市场是这一区域的重要元素。

(2)桥边摊贩区:这一区域由于有小东河及桥梁的存在,不仅两侧沿街建筑无法形成连续界面,而且由于桥梁收窄,行经此处的空间感知得到加强。此外,经过整治,从东北侧沿河可直达水陆禅院。

(3)店铺主导区:尽管清真超市成为该区内的重要存在,但其影响似乎也仅限于道路南侧。在北侧,一系列的小店以几乎只有一间的宽度连续分布,其中一些从自家店铺门口搭起的大棚一直伸向街边,与摊贩争夺客流。这一段构成了整个研究范围内最为密集而活跃的自发性建造行为聚集区。

(4)院前街口区:由于是邻近6条交叉路汇集的大型路口,机动车主宰着这里的道路。除了通行穿越外,此处街市的客源在很大程度上来自前往医院问诊、体检、手术或探视的人流。在两侧建筑的映衬下,街道如同峡谷一般在中间穿过。

3.2 典型断面的形态变化

在街市分区的基础上,笔者进一步选取其中的典型断面,分别对步行视角下由临街建筑界面构成的“第一轮廓线”和自发性建造影响下的“第二轮廓线”进行分析(图5),并通过选取若干指标对断面形态进行量化描述(表2),得到了以下结果。

表2 水陆院街市典型断面形态指标

图5 水陆院街市典型断面

(1)临街建筑界面的围合存在明显的南北、东西差异。在研究范围内,除靠近小东河桥边地带因建筑界面被迫断开导致的数据突高外,自西向东界面的宽高比逐渐减小,并在中间区段更加接近1的理想状态;以南北而论,除了在院前街口区北侧的医院和健康体检中心建筑高于南侧商办楼外,大部分区域的北侧界面高度都小于南侧。

(2)以临时性伞棚为主的沿街加建物显著降低了街道界面的宽高比。作为“第二轮廓线”的组成元素,包装标牌虽然同样大量存在于水陆院街市中,但基本贴合建筑界面设置,对于“第一轮廓线”的影响远低于临时伞棚;在4个分区内,由临时伞棚为主构成的“第二轮廓线”宽高比相对“第一轮廓线”降低约三成到六成不等,是影响界面围合与形态变化的重要因素。

(3)临时伞棚等沿街加建物大幅侵占甚至突破了人行道的宽度。在综合菜场区、桥边摊贩区和店铺主导区,沿街的加建物不仅几乎完全占据了人行道,甚至在局部突破其宽度达2.4倍之多。而之所以在院前摊贩区“明显收敛”,推测一方面是由于此处邻近主街、更易受到管治,另一方面也与此处两侧建筑的医疗健康、日杂五金等功能有关。

4 行为生产与涌现:由群体到个体

4.1 街市形态的分区差异

从上文可知,以临时性伞棚为代表的沿街加建物对街市的空间形态产生了重要影响。显然,这种影响既非自上而下的规定要求,也非单凭个人即可实现。作为自发性建造过程的产物,在街市中也存在着信息共享、短程连接和使用者意志的综合作用[24]。其中,信息共享和短程连接主要是在作为群体的街市中得以体现的,并具体表现为对于自然条件的泛适应、对于行政管治的弱遵守和对于临街竞争的分化应对。

4.1.1 对于自然条件的泛适应

相比街市中的沿街店铺,摊贩更易受到大风、雨雪、烈日等恶劣气象条件的影响,因此大量使用了以伞棚为代表的遮蔽物。然而,这种对于自然条件的反馈其实是一种泛适应的体现。一方面,伞棚并非在遭遇恶劣气象条件下才得到使用,而被作为提前风险预估下的应对工具;另一方面,使用伞棚也并非能全然抵抗常见的恶劣气象,即便一阵横风掠过便已上下飘摇,其轻盈、通透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成为弱点。

4.1.2 对于行政管治的弱遵守

作为一个历经百年的街市,城市管理者实际上对于此地的经营者存在某种程度上的放任,使其在此获得了“野蛮生长”的机会。然而,街市的经营者们尽管沿街搭建了大量的伞棚,但还是将道路两侧的路沿石作为重要的界限参照。在综合菜场区部分人行道较宽的路段,店铺外搭建的伞棚不会超过路沿石;在桥边摊贩区,摊贩们将不少货物堆在道路远端,有的还会将三轮车大部分车身推上路沿石,以减少对交通的影响;在店铺主导区和院前街口区,沿街的伞棚也多是“骑跨”在路沿石两侧,在不平衡的地形之间体现出对于规则的遵循。

4.1.3 对于临街竞争的分化应对

在水陆院街市中,原来位于街道两侧的店铺被阻挡在了摊贩们之后,由“临街”转而成为“背街”的状态。面对这样的变化,店铺经营者显示出分化的应对方式。其中,一些店铺紧邻门口搭建起帐篷;一些经营种类与摊贩们类似的店铺则向其借鉴,在店外沿街处进行“遥控式摆摊”;一些虽然搭建起了帐篷,却并未像摊贩那样完全利用帐下宽度,而是退让出供人穿行、立足、询价的区域;还有的则由于经营业态并未与摊贩形成竞争关系,对于店前小贩显示出漠然置之的态度。

4.2 典型个体的行为

作为一种历时性的行为事件,自发性建造不仅与个体自身的日常需要密切相关,呈现出“渐进修正、灵活有机”的特征[25],而且也受到外部环境的制约和影响。此外,在一定时空条件下环境与需求的共同作用过程中,还会涌现⑤出新的行为。由上文可知,沿街店铺和摊贩数量在水陆院街市中几乎各占一半,因此该部分分别选取一例典型个体对其行为进行分析(图6)。

图6 典型个体行为

4.2.1 肉食店:争夺界面、多措并举

在店铺主导区位于东巷街道的北侧有一家销售生冷肉制品的店铺,由于缺少同类竞争者而具有较好的销售市场。然而,就微区位而言,它也面临着一定的挑战:不仅较为远离东西两侧的人流,而且在店门口和街道路面间还存在着4级台阶的高差。因此,店铺经营者采取了以下的若干行为来维护并提升竞争力。第一,临时搭建直通街道。为了与周边店铺和摊贩争夺临街界面,“修建”一条直通街道的路径成为首选。而考虑到成本和这种“侵街”行为可能遭遇到的行政管治风险,借鉴摊贩采用临时性的大棚,不仅搭拆方便快捷,也便于将自身更加和谐地融入周边环境中。第二,阶梯地形摆放产品。由于店门口的4级高差并不集中,在阶梯之间高低错落地摆放产品既能利用大棚下的空间扩大经营范围、创造额外的交易机会,又形成了差异化的产品展示方式。第三,设施定界提升服务。在管治未及的日常,肉食店主除了在经营中通过与邻为善、形成默契等无形的方式为自身存在创造有利条件外,也通过有形的设施“划定界限”、提升服务。比如,通过在两个大棚搭接的侧边界放置重物以更好地固定大棚,以轻薄的塑料布作为侧面的遮挡,并将电灯从自家店内接出以延长晚间经营时长等。

4.2.2 坚果摊:棚上加棚、一举多得

位于菜市场西侧T字形路口转角的坚果摊,同大多数同行一样,依靠三轮车来此摆摊。在一顶蓝色帐篷下,先是用架子、砖石等支起搁板,然后在上面摆放各色坚果盒进行零售。然而不同的是,这家小摊在帐篷上又搭建了一层塑料棚布,形成了独有的“棚上加棚”。借助于竹竿、木条等具有一定柔韧性的材料,经绑扎后将上层棚布向外挑出,便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外高内低、自然过渡的灰空间。由于这样一个弱限定的范围存在,来往行人可在此站定、选货、称重、砍价或是与店主攀谈交流。另外,由摊前向斜上方挑出的棚布,也增加了同邻近摊贩的差异和引起潜在买家注意的可能性。从多次观察到的结果来看,尽管商业经营并不简单取决于对空间的改造行为和形态呈现,但这家小贩相比于邻近范围内的其他摊贩还是聚集了更多的人气。

5 共有性导向下的传统街市更新

5.1 摊贩主导的共有性:生产、维系与发展

通过上述的形态和行为分析,藏于传统街市中的小店、小贩们的自发性建造背后细节便得以展现。在这一持续更新的过程中,经济上的考量固然是第一位的,但也融合了对于社会、空间的挑战与应对。事实上,在这一行为生产的“流水线”上包含着众多的元素,比如沿街的建筑、伞棚、绑扎条、电灯,摊贩、店主、来往的行人、间或驶过的汽车、不在场的城市管理人员,空气的流动、太阳的运动、云量的变化及雨雪的降临和停歇等。作为水陆院街市中的重要组成,摊贩最为熟练地适应并操作着这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线”,从而主导着这一区域内共有性的生产、维系与发展。

(1)生产:在水陆院的百年历程中,河、庙、街、市始终伴随不离。其中,作为“市”的组成部分的摊贩,其实在更早出现的“庙”中便已现雏形,并伴随着法事活动的影响扩大和乡民聚集而形成了定期举办的庙会,同时也见证了不同时代背景下作为基底的“街”的建设与变化。摊贩实际上成为串联起当地历史文脉的鲜活要素。

(2)维系:作为水陆院庙会之外的日常存在,以伞棚等为代表的临时搭建物也反映了当前时空背景下各方利益的博弈平衡。它们不仅是对自然条件适应的结果,也因其成本低廉、易于快速拆卸的优势而成为对潜在的外部管治和群体间内部协调进行反应的形式。除了在摊贩群体中得到了十分广泛的使用之外,它们还进一步蔓延到原本临街的店铺,从而共同对街市的空间形态产生影响。

(3)发展:无论是沿街店铺借鉴摊贩进行店外搭建、沿街摆摊,还是摊贩中的典型个体对伞棚的进一步组合优化和改造升级,这种杂乱之下的组织性和创造性都离不开摊贩。除上文中已经描述过的自发性建造行为外,摊贩们还对斜置伞棚、将矩形伞棚的对角线朝向街面、不同形式伞棚之间的交接处理,以及伞棚与交通工具等的组合构造等多方面进行了探索,并最终呈现出多元统一的效果。

5.2 传统街市更新:识别、策略与目标

在深入推进城市更新的背景下,传统街市成了融合历史文化、经济发展与日常生活的空间载体。然而,无论是经济、政治、历史文脉传承等较为宏大的城市叙事,还是“日常”“居民参与”等日渐成为热点的话语体系,都存在着对中间领域关注和研究的空白。试图以共有性的视角,通过平台建设、道路交通与建筑基底3个方面探讨传统街市更新的可能。

5.2.1 平台建设:以行为生产的主导者为重点

就一个开放系统而言,由于其具有涌现性,整体包含的属性特征会超出其各个部分呈现的结果[26]。通过对历史脉络、场地环境、经营现状等的分析,对这一“溢出”的部分进行归因并引导其发挥积极效应,是彰显城市更新“温度”的一个潜在方向。在水陆院街市中,考虑到摊贩在形式更新方面体现出的活力与影响力,以及在民生保障和地域文化方面的意义,可考虑协调街市摊贩、地方文化组织、创意产业、食品安全机构与周边居委会等,构建多方参与的管理平台,以摊贩为重点对象,在城市管理和后续的更新行动中对其权益进行有针对性、在一定范围内的保护与提升。

5.2.2 道路交通:默契之外的联合调适

作为水陆院街市中共有性的主导者,摊贩们对各色伞棚的使用成为标志性的形态要素,并最终扩散到了整个街市。然而,这一日常景象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与邻近社区居民、周边交通穿行者及城市管理者之间某种默契之上的,并形成了对路权的侵占。借鉴此前的一些研究与实践当中提出的“疏导区”[27]和弹性控制[28]方法,可在现有合适宽度的地段设置摊贩经营区,并在晨间、餐前等交易集中时段采取路段单行、临时扩大经营范围等方式。基于摊贩与沿街店铺的潜在联系,还可在管理平台的介入下对街市中的空闲店铺、低盈利店铺等进行盘点,为部分摊贩的租赁提供空间。

5.2.3 建筑基底:以院落或楼栋为单元的片段更新

尽管以摊贩为代表的街市经营者们大多拥有长时间的经营与相互交流经验,但水陆院街市中的共有性仍然较为脆弱。这种脆弱性不仅来自摊贩们自身的流动性,而且两侧的建筑也在快速的城市发展中愈显老旧、落后。随着大规模拆迁被叫停,未来的街市更新应以产权为基础,依据“应居则居、宜商则商,店屋预留、界线控制”的原则,以院落或沿街楼栋为单元采取片段式、可选择的更新[29],不强求“商业一条街”和业态特色化,在兼顾日常生活和街市升级中通过有序引导逐步实现新的共有。

6 结语

本文选取了位于晋城市的水陆院街市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其历史形态要素的梳理和当今街市分布的调研,将其分为了综合菜场区、桥边摊贩区、店铺主导区和院前街口区这4个各具特色的区域,并对其形态呈现出的分区差异和断面变化进行了分析,接着进一步从街市群体和典型个体两个层面进行了行为学的解读和阐释。其中,街市群体的行为主要体现为对于自然条件的泛适应、对于行政管治的弱遵守和对于临街竞争的分化应对,而典型个体一方面在外部受到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制约,在内部需求上与街市内其他经营者存在共性,另一方面也在内外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涌现产生了新的行为,从而推动着整个系统内共有性的生产、维系与发展。最后,本文从平台建设、道路交通与建筑基底等方面探讨了共有性导向下的传统街市更新。

由于自上而下的政策转变,在当前的部分城市更新实践中,完全清除自发性建造物的理念正在向“正视、包容、学习和转化”那些来自日常生活的经验和智慧的方向转变[30]。而就传统街市的更新而言,这种对于摊贩主导下的共有性的观察和学习或许可以为设计师介入下的更新转化提供一种有意义的视角,但它首先提供和最终指向的仍然是一种认识论层面的意义。需要看到,当跨出“传统街市”的“保护圈”之外时,社会公众对于自发性建造行为的容忍度可能会出现急剧的转变。虽然这种“他者”的转变同样参与行为的生产,对于一定范围内行为的生产线而言也是必要的,但其作用却不同。

正如塚本由晴在其著作中描述的,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不应该使人无法理解其如何得到使用。就这一角度而言,对于共有性的讨论同时也是对边缘性的探索,确切地说,是通过边缘探索一条走向共有性的道路。作为近年来建筑学的热点议题之一,“日常性”或许已经摆脱了“零度”的状态[31]。然而,真正的“日常”却仍然在此。借用刘家琨的话来说,它们“天天在这里,躲都躲不掉”[32]。

注释:

① 出自《五代会要》卷二十六。

② 出自《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〇二。

③ 国际上在城市形态学领域广受认可的三大学派分别是英国的Conzen 学派、意大利的Muratori-Caniggia 学派和法国的Versailles 学派。

④ 调研时间为2022 年1 月27、28 日(农历腊月二十四、二十五)。27 日有小雪,调研时间约为上午9:00—11:00、下午3:30—4:30;28 日天气阴,调研时间约为上午9:00—10:00、下午3:30—4:30。

⑤ 涌现是系统论中的核心概念,指的是作为整体的系统所具有的,而其组成部分不具备的属性或特征,又被表述为“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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