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翔
开在路旁,马兰花
像每个走过的女人,会把自己
原样丢下
那么好看,马兰花
每天从路旁,捡拾到多少乡间女人
不爱打扮自己的样子。 母亲也走在其中
她被日光,一再追赶着的身影
遗落在马兰花正在迎风
开放的花朵上,像极了
紫蝴蝶。 一辆马车拉响的
棺木,不会带走
这里的一切
季节过了,马兰花
会被手握镰刀的母亲
静悄悄地收割走。 那条供养着野草的路
也越走越远,远在收割它们的人
像在云朵上,怀抱着开过的
马兰花,只剩下撒金的叶子
大雪落下,那些捻着
细线的女人,怀里
很少揣着棉花
马兰花,开在母亲
走过的路旁,像依着身形剪下
她的样子
失去尘埃里,有限的水分
马兰花,生死选择在
这样的路旁
马兰花的选择,身不由己
没有多余的雨水降临,呼啸而过
那些赶路的马车,扬起很难落定的尘埃
再一次迎面,扑打遇见的事物
像顶着一朵,紫色的云
像要立誓,洗净头顶的天空
我的母亲,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的身世,也像
路旁的马兰花
马兰花,这些顶着
一身尘埃,在路旁生长的植物
它们是母亲在乡野上,亮着眼睛见过的
最好看的兰草。 一身紫色
像把漫天飞扬的尘埃
安静地压在,它的气息深处
像她一样的女人,也从一朵
路旁的,马兰花上
看清了自己
活在缺少雨水的地方,母亲
马兰花,都懂得生死
对于自己的选择
这些虫子,像借助神性
在一片大地上,活下来
比起在墙角,贴着碱性的泥土
灰暗爬行的虫子,它们
找到了花朵
这些虫子,也因此找到了天空
找到了大地,也找到了
拂过身体的风
一朵马兰花,给了这些虫子
在紫色里,扇动自己
可以起飞的翅膀
饮着马兰花,从微亮的天空
接住的晨露,这些虫子
不再哀鸣
在母亲那里,它们中的
每一只都不会被轻视,都是
有神位的虫子
看着马兰花开,也听着虫子
在远处鸣叫,母亲像捕捉到了
她最喜爱的颜色、声音
紫色,带着马兰花的神秘
还有虫子的赞唱,后来覆盖了
母亲的墓地
这些虫子,接着母亲的
呼吸,在她身边活下来
像把吸收进,叶脉里的阳光
放射出来,马兰花的
叶子上,浮起
一层光芒
这是开败了,自己的马兰花
以细长的叶子上,仅存的一层光芒
向走进它的人,放射出植物应有的尊严
在有紫色的马兰花,驻足的乡间
懂得它的女人,都是母亲
贴心的姐妹,她们从路旁
从河床上,带着阳光
收下马兰花的叶子
她们是一群,手上带着光芒
带着灵巧,却很平常的女人
她们从马兰花的,叶子
放射出的一层光芒上,看见这样的气象
也氤氲在自己身上,有人用泡软的
马兰花的叶子,编织出心中
对一种物体,忠贞的印象
母亲身上,一直带着
马兰花的,一抹余香
走向一条水边
母亲身上,吸收进的阳光
多一半来自,马兰花
反射它,叶子上的
一层光芒
母亲对很多事物的,热爱
都要用一面墙,拥戴它们
那面母亲,每天晨昏
都像对着它,一个人面壁的墙
它是一面黄泥土墙,它也是她贴身睡下
遮挡风雨,遮挡星光的墙
它的上面,总有一些神性的植物
带着田野上,万物吐纳
出来的地气,像为歇息
下来的她,清洗
一天的呼吸
一把晒干了的,马兰花
带着一层光芒的叶子,也带着叶子上面
几只紫色的蝴蝶,一个冬天
挡住屋外的大雪,在屋内的墙上
为孤寂的母亲,轻盈飞舞
身处五谷的气息里,她的身上
马兰花,放下它的
形体,也放下
它的暗香
那面陪伴母亲多年的,土墙
像用一朵马兰花,为她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