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峰
寒冬里, 冰冷的感觉让我心里特别容易接受这个季节。 因为属于这个季节的性格本来就是我禀赋的一部分, 重叠着我坚韧的个性。 走在狂野中,我心怀无际,视野辽阔,狂风肆无忌惮地冲撞我, 击打着我并不脆弱的身心。
我毫不紧张,缓缓走进被它侵占的领地,它张开凶猛的大嘴,想将我吞咽。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寒风这种方式的挑战,赢得这个季节最疼痛的割舍。
我越走越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也没什么需要小心谨慎的,大胆敞开心扉地走进去吧,把自己彻底放进狂野,领略寒风给我的颜色。
天空无云,落日昏黄,模糊的光影,让天空的轮廓显得并不清晰,我陷入了无边昏暗带来的另一种美好。
有风也好,无风也罢,狂野就是狂野,我就是我,各行其是,又相互抵赖,相互纠缠,不清楚到底谁招惹了谁。 反正在相互撕扯中,没有两败俱伤,而是在磨合中找到了合约,在默契中,达到了共识。 其实,寒冬的狂野,造就了风的世界,也造就了狂野的神奇,同时也造就了我的性格。
我裹着棉衣,穿着棉鞋,戴着棉帽,甘愿与寒风为伍, 臃肿得就像企鹅,缓慢地行走在狂野中,走得忘乎所以。 从早晨走到黄昏,仍不善罢甘休,直走到寒风向我低头,向我俯首称臣。
我不是为了感受寒风, 接受寒风的恩赐, 而是为了探索秘密, 寻觅况味,找到生命本来的意义。 就像考古学家想知道庞贝古城为何被火山灰掩埋。
偶尔能看到乌鸦进窝, 我抑制不住兴奋,不止是我的目光,心也热辣辣的。 心想自己不冷了,想必鸟儿也不会在寒风中受罪。 枯叶被寒风赶来赶去,蜷缩在沟渠、树下算得上幸运了。 我不能用行为阻止寒风, 但我至少可以用心灵来救赎这些被寒风撵来撵去的枯叶。
我注目每一片枯叶时, 都会把心真实靠近, 我多么想为它们找到如意的归宿。 寒风中的漂泊,应该属于我,而不应该属于它们。
把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情放在火炉上烤焦了,仍然还是不明白,若拿到狂野中抖一下,立即会明明白白。 所以,我宁可在狂野中思考,也不愿意在火炉旁打盹。 暖意带来的慵懒与寒冷带来的清醒不可同日而语。
冰冷的寒冬里,我依然想着北极、南极的气温是否又升高了? 北极熊过冬的食物是否又比去年减少了? 捕捞海洋生物而产生的白色垃圾是否与日俱增了? 不想这些了,越想越冷,不想还好受一些。
不希望冬天气温攀升到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暖冬带给我无可救药的萎靡。 走在狂野中,想着生存空间不断萎缩的南极帝企鹅, 想着不结冰的南方河流,还有树林里没有归巢的鸦雀,感觉自己的路很短, 很容易走完。 不过,我想,走完也没有关系,可以不断重复地走。
每当有月光的夜晚, 出来走路,仿佛是走在月光流泻的银河中一样,心情舒畅。 不经意间,身体也成为了月光漂移的河流,说不出有多温暖。
月光下的往事,如月光一般皎洁。
村庄于我是永远的心灵驿站,月光于我则是一生的承诺。
小时候, 我在漆黑夜里穿行于村庄,夜游神一样不知疲倦地游荡。 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村庄几只老狗不成? 狗叫声,恰恰是我熟络的村庄的标志。 狗熟悉我的气味,起先是不明情况地叫几声,后来就不叫了。
月下,我潜伏到瓜地,弯腰弓背,既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地在瓜地串来串去,扫描每一个看似成熟的西瓜。
瓜秧被月光拉长,显得生机盎然。我蹲下去,用手弹着西瓜皮,判断西瓜的成熟度,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扯断瓜秧,把瓜掂量来掂量去, 有些不忍心地装进蛇皮袋子,然后背上就走。 瓜地里,留下了我的气息,我的脚印,我的身影。
月光如水。 家人们都坐在院落纳凉。 四下一片沉寂,清风徐来,每个人脸上都舒展了,笑意妩媚,留给身边的月光不少兴奋。
月光把纳凉的情节照得格外清晰。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想错过难得的一丝凉风, 不想错过月光的皎洁,还有月光下的故事。 故事就像晚风拂面,不论是爱讲故事的,还是爱听故事的,都是月光下最生动的人,就像月光下的葡萄晶莹滴翠。
在这寂静里, 奶奶坐在门槛上,眼睛看着远方,若有所思,似乎她所有的思想都包含在月光里。 月光如期而来,丈量着夜的长度, 也丈量着奶奶的思想。
放在月光下, 什么都能曼妙成仙。我觉得,此时的奶奶滑过了所有难言的坎坷,静静地咀嚼“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这句话包含的深刻意义,在这静夜里,无论干什么都是一种享受。
爷爷躺在炕上吸着旱烟,烟味飘出窗子,顺着月光向上走,仿佛也带着爷爷凝聚岁月的味道一起飘走,月光注定会呼吸人间烟火。 爷爷在月光的注视下,浑身舒爽地倾吐岁月的余音。
母亲坐在草垫上纳鞋底, 借着月光,似乎要把一个夏天的心情一针一线地纳进去,连成生命的整体。 我能清楚地看到母亲纳鞋底的样子,母亲的神态竟然比任何时候都轻松愉快。 蚊虫飞到她的脸上,她竟也浑然不知,我轻轻赶跑母亲脸上的蚊虫,手指划过母亲的颧骨,留给母亲不少幸福。
母亲纳鞋底的旋律和节奏,竟然成为音乐节拍,就连躲在暗处的猫也有节奏地摇摆。 老树撑开浓荫,流淌一地银光。
如今,物非人非,往事不在,只能借着月光寻找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