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经年

2023-03-24 05:22凤凰
辽河 2023年12期
关键词:姐姐母亲

凤凰

那年,钰儿大一,金骏大三。

大一的钰儿报名参加系学生会的喷绘设计。 金骏是学生会干部,也是系喷绘宣传的负责人。

于是,他们相识了。

初涉喷绘, 钰儿还不会用软件设计。 于是,金骏帮钰儿安装电脑软件,并教钰儿学会实际操作。

天姿聪颖的钰儿设计的喷绘宣传总是立意独特、格调清新、画面美观,有高于其他设计的不凡品位,在众多纷繁色彩里宛如一朵荷花脱颖而出,作品多次被系里选中。

从系宣传画到校大型活动门票,再到学校学生证件设计,钰儿一次次完成任务,展示自己优秀的同时,也为系里争了光。

金骏惊讶钰儿小脑袋里丰富的画面,常不由自主地在会上夸赞钰儿。 钰儿感叹金骏超常的社交能力和组织能力,也对他充满崇敬。

也因此,金骏和钰儿的接触多于其他同学。

那时,他们经常会一起参加学校的活动,探讨某个设计。 意见有时一致,有时也有分歧和争论。

他们也会一同去校外参观、学习交流,还会各骑一辆自行车在校园里互相追逐。

钰儿妙目盈盈,身材纤细,长发飘飘,充满青春气息。 金骏一米八九的高个儿,棱角分明的脸庞,儒雅倜傥。

在外人看来, 这是多么浪漫的一对。 但在两人心里,这种不同年级的友谊,却是青涩懵懂。

后来,钰儿跟同学聊天得知,金骏是个学霸, 当年是某省的高考状元,在学校里很有名气。

系里的各种活动,大事小情,系学生会主席都交给金骏安排。

系里的大型活动,金骏是组织者也是主持人,常获女生青睐。

系里与学校之间的各种联络,也多是由金骏出面来完成。 那时,金骏还经常在学校大礼堂讲课,听者最多的一次达数百人。

那时,钰儿想,金骏将来也许会被留校, 或被作为学校后备人才聘用,因为他太优秀了。 而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大学生。

钰儿念完大二那年,金骏辞去学生会主席的职务,专心考研。

钰儿也因为要面对大三繁重的学习,退出了学生会。 之后,他们各奔前程,两人逐渐少了联系。

校外的天空,总是阴晴不定,充满着波折和变数, 像极了钰儿变故的家庭。

钰儿性格内向, 很多事搁在心里,从不对外说。

高三那年, 钰儿的父亲受人蛊惑,瞒着母亲卷进一宗案件。 父亲替人担保贷款,贷款人卷款逃匿,巨额债务落在他们不堪一击的家中。

那年,父亲被迫将贷款购买、才开了两年的出租车拿去顶债,还要继续租车挣钱还债。 母亲单位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家庭拮据异常。 父母几度争吵,最后走上法庭,离婚了。

本来成绩优秀的钰儿受此影响,勉强考进这所大学。

那几年, 母亲为了多拿一点儿工资,上着黑白颠倒的班,而且一个班也不舍得休。 母亲微薄的薪水,除了维持娘儿俩的日常开销, 还要给钰儿交学费。 最难时,娘儿俩只用十元钱维持一周的生活,餐桌上只有素菜。

钰儿跟着母亲生活,点点滴滴中深深地体会到母亲的不易。

大四时,同宿舍的女孩都在为未来筹划,或准备考研或准备出国留学。 钰儿也想考研,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钰儿想先参加工作挣钱,减轻母亲的负担。

钰儿四处投简历,参加面试,足迹涉及家乡和一些陌生的城市,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北京。

这里,有钰儿的母校、钰儿的同学、熟悉的城市风景。 相比之下,就业面广,平台也多。

这期间,钰儿听人说金骏已经在清华读研究生。

金骏的人生,似乎让钰儿读懂了人各有命,命运不同,彼此间的距离渐行渐远。

钰儿顶着烈日面试,大海捞针般寻觅着适合自己的岗位。 终于在闺蜜入职的启发下,走进一家电游文娱公司。 工作中, 钰儿的能力得到上司的认可,一款新的游戏在钰儿的设计下应运而生。

金骏也爱玩电游,并于此中发现了熟悉的钰儿的名字。

于是, 他们在时光隧道里再度重逢。

像重回三年前的校园时光,他们并肩走在学校落叶匝地的小道上。

钰儿这才知道,传言并不是真的。金骏大四毕业那年, 他的家庭也发生了变故。 他的姐姐抱病而亡,他的父亲当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必须回去处理丧葬等一些事情。

本来是金骏的保研名额,却被系里另一个男生得去。 金骏闷闷不乐,却有口难开。

金骏有一个关系颇为复杂的家庭。

金骏的姐姐大他六岁,和金骏是同母异父的血缘关系。

父亲近五十岁老来得子,母亲生金骏时,已经三十六岁。

但姐姐待金骏不好,没怎么看过金骏,也没带金骏玩过。 金骏和姐姐自然也不亲。

金骏的父母过得也不如意,除了祖辈传下来的三间老房子, 其他一无所有。

父亲为了生活,常年在外打工。

让金骏重新感受到血缘亲情的是他读高三那年, 姐姐想读本省一所院校,而金骏是学校欲将保荐的优等生。

那时,家里同时供两个大学生,是供不起的。 父亲已经白了头,母亲也已年近花甲。 更兼某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孩迟早是别人家的说法影响着父亲。

于是,姐姐选择了退出,外出打工挣钱,供金骏上学。

自那时起,姐姐的这份爱刻在了金骏的心里。 他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好好报答姐姐。

之后,姐姐在这个过程中,结婚、生子……

电话是在凌晨打给金骏的,金骏的母亲哭着说:“你姐快不行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惊慌中,金骏什么都没带,也没和系里说明详细情况,买了车票就赶回了老家。

金骏的姐姐抓着金骏的手, 说:“千万不要把阿囡(姐的女儿)给她父亲,他会毁了阿囡一生的。 ”然后就咽了气。

金骏的姐夫, 金骏对他的印象是“正事不干,吊儿郎当,不负责任,五毒俱全”。

于是, 那段时间, 料理完姐姐的后事, 金骏就忙起了办理阿囡抚养权的事情。

说是办理,实则是请律师做调解,几番谈判,终于把阿囡的抚养权争了过来。

等金骏忙完事情回校,保研工作已经结束。 无奈,金骏赶在考研末尾,考上了本校研究生。 毕业后,应聘去了一家国企。

那时金骏想,国企工作稳定,还有一套公寓房可住。 美中不足的是工资不高,离城市远,在昌平区。

那一天,他们绕着学校转了一圈又一圈。

校园里,百年古树枝干苍劲,那条小径在红砖楼的映衬下格外清幽。

金骏望着隐匿在爬墙虎枝蔓下的塔楼对钰儿说,人总是要往上走的。 他打算跳槽,去个工资更高、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钰儿说,自己也在准备跳槽,当一个业务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必须跳出来学习新的东西。

于是, 金骏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钰儿去了一家势头正盛的电商公司。

大公司业务繁忙,内卷严重,加班、熬夜成为家常便饭。

自此,金骏和钰儿一南一北,中间隔着一个北京城。 他们只能在微信里相互问候一下近况。

钰儿搬去南边的时候,他们一起吃了个饭。 金骏一直给钰儿说着阿囡的情况。 “阿囡上小学了,长高了,母亲每天接送她。 ”

钰儿问:“你的母亲多大年龄了? ”

“快七十了。 ”

钰儿突然想到,自己的外公就是七十岁去世的。 钰儿很想问,如果有一天,母亲不在了,那阿囡以后怎么办?

但看金骏还没有走出姐姐去世的阴影,钰儿欲言又止。

金骏似乎读懂了钰儿的欲言又止。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

平心而论,金骏是个善心可嘉的男孩。 这一点,钰儿毫不怀疑。 可是,将来金骏也是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的。

金骏也曾对钰儿表示,说钰儿是自己生命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如果两人继续往下走的话,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现在有了阿囡,工作压力如此大,他们怎么保证能负担得起抚养两个孩子呢?

金骏的姐姐用供金骏读大学的付出, 绑定金骏一生抚养这个女孩的代价。 太沉重了! 钰儿不敢想下去。

但钰儿也不能责怪姐姐。 母爱无罪。 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平安、幸福,有个好的未来呢?

断断续续,成了两人之间尚有的联系状态。

期间,母亲几次催婚。 亲朋好友也多次给介绍,但钰儿始终没有遇到中意的人。

金骏也是单着,没有听到或看到他有女朋友。 偶尔的联系中,金骏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加班。 金骏的住所和金骏的公司隔了十七公里。

钰儿想不通,为什么要租这么远的地方住? 如果只是图房租便宜,路程、时间都是成本呀!

去年,钰儿带母亲西行。 因为生活条件有限,母亲很少出远门,钰儿想给母亲一份孝心, 于是她们去了青海湖。看着钰儿发的青海湖油菜花基地、水上雅丹等照片,金骏说:“好羡慕,希望有一天一起同游。 ”

春节前夕,金骏任职的互联网公司承接了一项工作,金骏负责程序数据工作,凌晨三点才下班。 地铁已经停运,公交也收车了,就连出租车也打不到。 于是金骏骑着共享单车,骑了两个多小时回到住所。

金骏微信里给钰儿诉说这一壮举时,钰儿正在老家和母亲一起过年。 钰儿问金骏,没有想过回家过春节吗?

金骏说,要加班呀,加班有三倍薪水。

钰儿有点儿无语,疑惑金骏咋把钱看得这么重。

钰儿犹豫着,没敢朝前迈出一步。

金骏的步伐, 也止在本能的意识前。

时光就这么过了三年。 金骏三十二岁了,钰儿也二十九岁了。

钰儿的妈妈说, 如果觉得还可以,就放开去谈谈吧。 有时候,两人就差那一步。 再说金骏有一技之长,这几年工作下来多少会有点儿积蓄,不至于以后生活太艰难。 至于那女孩,长大结婚,金骏就尽完抚养义务了,以后应该难不到哪儿去。

于是,钰儿听从母亲的劝,借口搬回北边了,找金骏一起吃个饭。 金骏说,行,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于是他们约好去簋街。

时间是把杀猪刀。 仅仅不到三年啊,钰儿再见到金骏的那一刻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格子衬衫、黑长裤、黑色双肩包,典型的程序员标配。 油油的头发,疲惫的眼神,怎么也不能和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联系起来。

这黑色,似乎给炎热的夏天增加了浓度,重重的,让气氛沉闷。

“背这么厚的包不热吗? 今天周六还有工作呀? ”

“习惯了,放充电器之类的顺手,应急工作也便利。 ”

钰儿苦笑, 问:“你的父母都好吗?阿囡怎么样了? ”

“她上初中了。 母亲还好,父亲去世了。 ”金骏瑟缩了一下,身形突然变得佝偻,然后,抬起头,声音很小很小地说。

钰儿一惊:“怎么? 老人才多大年纪呀? ”

金骏低沉了声音:“八十多岁了,也算寿终正寝吧。 ”

钰儿自责不该提起悲伤的家事,随即转移话题:“感觉你的变化很大。 ”

“嗯,这两年事情比较多。 ”

钰儿用目光探询。

金骏说:“父亲去世,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我一个人肩上。 ”

“母亲呢? ”

“母亲只有一点儿退休金,勉强维持生活。 ”

“除了阿囡上学的费用,还能有什么重担呢? ”

“学费、生活费、杂七杂八,母亲也老了,身体多病,也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关键还不止这些。 父亲去世后,村子改建社区,老房子顶不了几个钱。 这几年老家房价虚高,最小的房子也要近百万,母亲和阿囡不能没房子住。 于是,这几年的积蓄全花光了。 然后,经济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

“为什么不按揭贷款呢? ”

“怕影响以后再购房。 ”

钰儿听呆了,意料不到的变化。 来之前母亲的劝导、 自己心里的期望,话到了嘴边,打个转儿,她又咽了下去。

那晚, 钰儿和金骏并排走在街上,心里不禁唏嘘。 她忽然明白了金骏那么在乎钱的原因。

这就是人的命吗? 钰儿问自己。

可是,金骏的命不好吗? 金骏那么优秀,高考状元、学霸、研究生、优秀的程序员。

金骏的命好吗?

为什么金骏爬了又爬, 奔了又奔,每次刚刚爬上一个台阶,又会被无情地拽回来?

钰儿想起一句话: 手中虽然执剑,仍需天意成全。

那晚,钰儿很晚也不能入睡。

钰儿的母亲也禁不住喟叹。 她们并不是嫌贫爱富。 钰儿为了不让母亲异地漂泊, 扛下房贷买了一所小户型的房子,她们也难。

次日晨,金骏发问候给钰儿。

钰儿接续昨晚的话题, 安慰金骏:“我们都有不可卸去的责任,振作起来,扬起生活的信念,别让自己下沉。 ”

金骏回复:“没事儿,习惯了。 ”并发来一个“加油”的表情。

钰儿突然心痛,原来,有一种相识,一去经年,既找不回初衷,也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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