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芳菲
刘加平
蔺宝钢*
随着2018年文化和旅游部的成立,“文化旅游”无疑已成为政策风口、行业热点和经济社会新增长点。“旅游风景”也随之发展势头强劲,成为风景园林学科近年来重点关注的话题之一。历史文化街区作为独特的城市文化遗产资源,其与文化旅游相结合的基础开发模式已受到业界的普遍认可[1],并形成“以历史文化环境保护为核心,集文旅、商业、公共服务为一体”的“历史空间+文旅空间”建设方法,主要围绕“历史文化街区核心区”①展开[2]。但长期以来,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建设的重点关注对象始终围绕“商业建设”内容讨论,虽已有不少学者就其现状问题提出了有益的转型与升级建议,如Stephen[3]、Kang[4]、郑锐洪[5]、傅才武等[6]分别从“住宅建设”“体验营销”“SOHO”模式的中国化应用等角度对历史文化街区的转型与应用给予讨论,但学者大多从宏观角度出发,缺乏微观景观空间的实践研究;大量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建设仍然处于缺乏具体操作指导的尴尬境地。其实,究其转型或升级建设的本质,游览者选择到访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深层原因源于“吸引”。那么,究竟是何种元素在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中对游览者起到吸引作用,并不断引导游览者以此为目的前行?搞清这个疑问,应该能为文旅空间的具体建设提供有益指导,抱着这样的想法,笔者展开调查研究。
“景观视觉分析”作为风景园林学科的基础理论,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至今已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学者也大多认同景观视觉能有效帮助游览者形成较为全面的旅游环境认知[7],是游览者形成关注、产生兴趣的关键影响因素,不仅能带来丰富的游览体验,还影响着游客在空间中的行为[8]。2013年,刘滨谊教授及团队基于“景观视觉分析”,结合计算机领域的“视觉注意”(Visual Attention)理论,提出“景观视觉吸引”原理[9],认为“景观视觉吸引”是景观空间质量的重要判断标准[10],游览者的视觉会通过快速的生理感知与心理认知被景观环境空间中的视觉刺激物(人们视线的焦点)吸引[11]。不过,目前关于“景观视觉吸引”原理的提出与运用受到“景观审美、瞭望庇护、风景评价和旷奥度”等经典理论与原理影响[12-13],其研究对象始终集中在滨水、城市绿道和森林公园等景观空间,以大尺度、自然空间为主[14-15],对于人文景观空间的“景观视觉吸引”研究者较少,明晰游览者在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游览过程中的“视觉吸引物”及其“吸引程度”具有较高的现实意义。
基于此,依据“景观视觉吸引”原理,以历史文化街区为载体,梳理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景观视觉吸引机制,聚焦游览者所关注的“视觉吸引物”,结合景观空间序列组织,可以揭示游览者对历史文化街区景观视觉吸引的过程。研究结果在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建设中得以验证。
已有研究表明,景观视觉吸引是一个大脑接收视觉信号的“目标追踪-刺激应变-记忆再现”循环过程,而人们能够优先将注意力集中于某些个别要素上是受到“选择性、快速定位性、凝视性、主动性和反复性”等综合因素的共同作用[16]。研究借助已有理论成果[17-19],将景观视觉吸引这一行为所产生的内在关联与原理对标历史文化街区后,梳理如下(图1)。
图1 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景观视觉吸引机制框架
1)“由表及里”的“无意识性”视觉转跳。
当游览者深处于某空间环境之中时,其视线会应激地对周围事物形成注意并发生转跳行为[17-18],这一行为具有客观性和无意识性。受地理环境、气候特点、语言习俗和生活风俗等影响,关中的历史聚落环境均具有一定相似性,这使得游览者能够较容易地找到视觉刺激物之间的关联性,有助于游览者在视觉转跳的过程中形成短时记忆。
2)“自下而上”的“有意识的”视觉寻找。
一些优质资源地或著名景点往往是人们视觉目标追寻的重要景观因素[17-18],有助于游览者产生期待、主动寻找新的视觉刺激物或再次重游的愿望。历史文化街区具有“时间跨度长、周边景观类型丰富、非遗传统文化种类多样”等特点,街区个体特色明显,具有不断形成新的视觉刺激物的前提条件,这有助于游览者视觉寻找机制的展开。
3)“由浅入深”的“加工型”视觉理解。
视觉是“有记忆的”[19],游览者容易对感兴趣的视觉刺激物进行短时记忆的转化,借助“事件”的再次发生,这种短时记忆可以经由大脑加工后被再次调动,形成具有潜性的视觉理解。如历史文化街区的建筑特色、聚落形式等隐性视觉表现物,通常无法快速、显著地被游览者识别,但当游览者看到街区平面图时,能够对其进行视觉转化,形成“我去过这里/我现在在这个位置”等的理解。历史文化街区内生的相似性令这一视觉认知机制具有易实现性。
4)“由内向外”的“记忆融合”视觉认知。
游览者大多能在游览结束后对街区形成较为笼统的视觉记忆,并能够通过回忆或看到类似的文旅空间后,形成视觉画面,乃至更多的视觉刺激物联想[17]。这种认知机制经历了“观察-形成记忆-记忆融合-联想”的过程,是一种短时游览记忆向长期记忆转变的“视觉与记忆融合”的视觉认知。
此外,研究认为,游览者亦可以跳过上述某个过程,直接执行下一阶段的视觉吸引机制,或者同时进行多种视觉吸引的排列组合,而不同排列组合方式又会引起游览者迥异的行为模式。基于此认为,“景观空间序列”及“序列中具有强烈吸引的视觉吸引物”是对于景观视觉吸引形成和产生的关键。借助“景观空间序列”组织模型[20],可以揭示游览者对历史文化街区景观视觉吸引的过程。
关注历史文化街区对游览者的视觉吸引,选择“访客拍摄相片”(Visitor Employed Photography,VEP)和“偶遇抽样”(Accidental Sampling)的研究方法展开资料搜集。
与此同时,借鉴“景观视觉”已有研究结果[17,21-22],整理“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视觉吸引刺激物类型”。具体方法如下:首先,根据“景观视觉吸引”原理,将“视觉刺激物类型”按照“自然、半自然、人工和其他”进行归纳分类;其次,结合历史文化街区的自身属性,按照“点、线、面”原则进行二次解析②,以确保“视觉刺激物类型”覆盖所有类型的视觉刺激物;最后,结合实验材料,对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视觉吸引刺激物类型进行查漏补缺,获得相关数据。
根据洛赫假设及“景观空间序列”的理解[20],人的视觉吸引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发生变化,从而影响游览者形成“突变感受-渐变感受/不变感受-突变感受”等游览体验。已有研究表明,游览地的空间旷奥度与游客游览时长(游客兴趣度)并无太大关系,而与景观元素的种类、空间元素的分布有关[23]。将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看作是游览者参与空间体验的一个整体序列,根据人的视线范围,将街区按照200~300m的间距,分成若干景观空间序列,与各序列中的景观视觉刺激物类型匹配。
“景观视觉吸引”的研究重点是探究空间中各种视觉刺激物对视觉吸引的影响[22]。采用问卷调查和结构方程模型的研究方法对“各空间序列视觉刺激物类型与游览者视觉吸引程度的关系”进行量化。参考结构方程模型中待估计路径数目及拟合要求[24]。使用里克特量表要求志愿者按照1~5分对照片中各视觉刺激物进行由低到高的分值赋予,得出受关注程度。最后将受访结果汇总,并使用SPSS和AMOS软件进行分析处理。
以旅游服务平台推荐形式,结合街区自身条件、开发情况、周边环境等进行筛选,选取西安市三学街历史文化街区、咸阳市三原县东大街历史文化街区和渭南市韩城市古城历史文化街区3处文旅空间口碑较好的街区作为研究对象。
根据采样要求,有选择地向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共86名游览者进行现场沟通。共33名游客表示出支持态度并同意提供手机/相机照片,最终获取街区照片214张。将其作为实验材料,与“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视觉吸引刺激物类型”进行比对,获得近20项视觉刺激物类型(表1)。受人文景观性质影响,街区“人工”类的视觉景观刺激物总体较多,与常见的16项视觉刺激物类型略有不同。
表1 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间的视觉刺激物类型
将3条研究街区按照200~300m的间距,分成4个景观空间序列,分别命名为“XL1、XL2、XL3、XL4”。根据街区景观空间序列中的刺激物类型分布发现,XL1和XL4具有更加丰富多变的景观视觉刺激物类型,但序列内人的视觉吸引程度仍需要做进一步比对(图2)。
图2 关中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景观视觉元素空间分布
在232名有效问卷的受访者中,男女比例、年龄阶段都较为均衡,来访目的以休闲放松、旅游为主,来访形式多为与亲友同行,足以看出历史文化街区在文化传播的同时,受众到访于此寻求更多的是一种放松的心态。
利用SPSS 21.0对测量模型的信度进行分析检验可以发现,测量模型的Cronbach's Alpha系数均大于0.8,表明问卷的信度较高,适合进行因子分析。
使用KMO样本和巴特利特球形检验发现,KMO值为0.921,大于0.5;巴特利特球形检验统计量的值为5 326.353,p值接近于0,小于显著性水平,效度较好。
采用AMOS 21.0软件分别对测量模型中各变量进行验证性因子分析发现,所有维度的标准化载荷、组信程度(CR)、平均变异数抽取量(AVE)均高于0.6,上述结果均符合标准,说明该模型的收敛效度达标。
从绝对拟合指标来看,X2/df值小于5。RMSEA的值小于0.08,绝对拟合指标适配理想。对于增值拟合指标而言,IFI、TLI、CFI的值均大于0.9,增值拟合指标适配理想。对于简约拟合指标而言,PGFI、PNFI的值大于0.5,简约拟合指标适配理想。总体而言,模型拟合指标结果理想。
通过梳理模型的路径系数(图3),可得出如下结论。
图3 各项视觉刺激物指标变化趋势
1)研究提出的19项视觉刺激物指标设计均为合理。
2)根据景观空间序列组织模型,XL1当中“名胜古迹、摄影取景点、庆典装饰物、店招、传统建筑构筑物 ”等刺激物类型具有较高的视觉吸引度,可以认为它们是带来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突变感受”的重要刺激物类型。
随着景观空间序列的展开,在XL2和XL3中能够发现,游览者关注的视觉刺激物排序发生改变,但占据视觉吸引较高的各项视觉刺激物并未发生太大变化,景观元素的呈现符合“渐变感受”。此外,不难发现,“摄影取景点”的视觉寻找开始超过对“名胜古迹”的关注,能够发现游览者对于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的使用诉求一方面是出于对历史文化的关注,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能够留下美好的回忆记录。
当景观空间序列进入尾声时,“交通车辆”成为超越“名胜古迹”的重要视觉刺激物,“标志系统”关注量也明显增加,而在前几个景观序列中占据高位的“名胜古迹、摄影取景点”则呈现出明显的吸引度下降。综合上述指标的变化认为,游览者应当对“游览即将结束”具有较强的视觉认知。
此外,在XL1和XL4中,“销售物品”和“店招”有着较为相似的抛物线过程,在XL2时达到最高,再从XL3开始一路下滑,可以认为与销售物品和店招数量较多,且在形式上或类型上并未出现太大改变有关,对于游览者的视觉吸引的黏度不足。“道路系统”和“交通车辆”有着明显的视觉吸引增长趋势。作为文旅空间建设,上述2项视觉刺激物类型的增长应给予高度重视。
随着“文旅融合”的不断深入,以文旅空间建设为主的“旅游风景”逐渐成为风景园林领域所关注的重要话题,而文旅空间建设的深层需求是挖掘游览者对什么感兴趣,或者说是什么吸引了游览者以此为目的的不断前行?本文以“吸引”作为问题起缘,运用“景观视觉吸引”原理,探索游览者对其文旅空间的视觉兴趣点,进而以关中历史文化街区作为案例验证。本研究结论具体为以下几方面。
1)游览者在到访历史文化街区时,其视觉会经历“视觉转跳-视觉寻找-视觉理解-视觉认知”四重视觉吸引机制运行过程,且游览者甚至可以跳过某个机制,直接执行下一阶段的视觉吸引机制,不同排列组合方式又会引起游览者迥异的行为模式。结合前述认为,“景观空间序列”及“序列中具有强烈吸引的视觉吸引物”是对景观视觉吸引形成和产生的关键。
2)研究使用文献梳理和游客拍照等办法,总结归纳出“天空、植物、现代建筑构筑物、传统建筑构筑物、名胜古迹、标志系统、店招、庆典装饰物、销售物品、交通车辆、基础设施、道路系统、人的装扮、人的行为、色彩、空间尺度与距离、摄影取景点、线条、质地”19项能够引起游览者视觉吸引的景观刺激物类型。结合问卷调查结果,证明了上述分类具有合理性。
3)采用问卷调查和结构方程模型的研究方法对“景观序列中视觉刺激物类型与游览者的视觉吸引程度的关系”进行量化。结果表明,在进入游览区文旅空间的初始阶段,“名胜古迹、摄影取景点、庆典装饰物、店招、传统建筑构筑物”等刺激物类型对游览者具有较高的视觉吸引度。随着游览者滞留时间的增长与空间的转换,“名胜古迹、销售物品、店招”3类视觉刺激物发生明显的视觉吸引衰减;而“标志系统、交通车辆”等刺激物的视觉吸引度则呈现出上升趋势。
综上所述,总结历史文化街区文旅空间可以改进的一些方向。
1)在景观空间序列的前段打造多元化的“摄影取景点”,在后段控制商业类型的植入,以形成街道景观序列之间的差异性。
受游览者视觉吸引过程影响,认为“摄影取景点”在游客到访之初呈现出了较高的关注度。但目前关中历史文化街区的景观序列当中此类视觉刺激物出现较少,可依据部分城市已出台的历史民居建筑保护相关规定,适当对可拆除建筑或尚未被利用的街道空间进行改造设计。结合“老物件”“非遗文化”或“街区一角”等作为设计思路,在街区前段打造出多个具有多样性街区特色的“摄影取景点”,营造街区“点(名胜古迹)与点(摄影取景点)”的串联。或可借助多媒体的传播方式,令访客形成“寻一路,看一路,记一路”的“有意识的”视觉寻找,还有助于增加街巷空间的连贯性和辨识度。
此外,研究发现,“销售物品”和“店招”在各街区景观序列中均有出现,且呈现出明显的吸引力衰减现象。认为有必要对有限的空间进行视觉刺激物类型的拆解,减少出现衰减现象的视觉刺激物类型,同时分散植入新的视觉刺激物类型,如较为时兴的“多感官互动”装置、特色IP装扮巡游等。
2)限制车辆通行,减少分散游览者视觉注意力的可能因素。
研究发现,“交通车辆”的视觉吸引程度在序列末端呈现明显增长,一跃成为受关注度最高刺激物,这与车辆的停放数量明显增多有关。需要注意的是,从使用者角度来看,“交通车辆”本身具有停放、避让、找寻3类动作,而上述3类动作在文旅空间中属于不必要的视觉吸引,应当予以控制,可对“交通车辆”采取时间限制或限制通行的处理。
3)打造以延续街区生活功能为首要目标的文旅空间。
研究发现,针对街区居民的“人的装扮”在街道景观序列当中一直保持着相对较为稳定的高视觉吸引度,除“名胜古迹”和“建筑构筑物”以外,它们是街区形象和视觉记忆形成的关键要素。以延续居民生活习惯、形成具有特色的“文旅空间”为建设目标,是为街区带来持续关注度的有效途径。
注:文中图片均由毕芳菲绘制。
致谢:感谢西安工程大学规划与市政工程学院邢嘉宇、宋仟凡、赵雅妮、康益通、苏柯心、郑雨静、姬晨浩同学在本次调研中对数据收集提供的帮助。
注释:
① 历史文化街区核心区,多为主街+n条与主街相邻的副街组成,核心区外仍保留原有居民生活模式。
② “点”主要针对文保单位、历史古迹、传统建筑物/构筑物等;“线”主要针对街巷层面的历史风貌组成物与街道整体风貌的协调度,如建筑体量、色彩、材质等;“面”主要针对现代建筑和新建筑的高度、造型等与风貌的协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