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仲
1953年,毛泽东与徐向前(左一)在一起
中华人民共和国十大元帅,笔者见过面的有六位,交谈过的则只有徐向前元帅。
笔者参加过《徐向前传》的撰写。虽然在他的事迹中沉浸了五六年,多次见面听他的回忆和教诲,但笔者仍不敢说已经熟悉他、了解他了,对一位元帅、一位伟人来说,那只是些片段,只是他八十九个春秋的零碎故事。写过传记之后,再写他,也只能谈点印象。
一次,笔者去访问徐向前的妹妹徐达及他的大女儿松枝。她们向笔者讲述徐向前时,徐达说:我哥有啥事就搁在心里,不说。松枝接过话说:就是,我爸可能忍了,有啥事都自己担着。
徐向前的妹妹、女儿对他性格的概括,要说有随意成分的话,那么跟随他战斗、生活几十年的战友对他的评价,应该是有一定的权威性。他身边的一位侦察兵、后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的陈明义这样说:徐帅遇到很多曲折,但他能忍让,能从大局出发,不计较个人得失。他有很多委屈的心事,很多时候是带着委屈去打仗的,但他百折不挠。
这个结论,是陈明义用他的一生观察徐向前而得出的一个结论。“他能忍让”,道出了徐向前性格的一大特点。
纵观徐向前的一生,“忍”是他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自觉修炼的,不好定论。在他“忍”的性格中,有艰难困苦中的忍,有战场上不利态势下的忍,也有被误解受屈辱时的忍。回望徐向前的一生,“忍”字一直伴随着他。
15岁那年,徐向前到河北省阜平县一家书店当学徒,这是他走上社会的第一个职业。说是学徒,其实就是苦工。店主人给他立下规矩:“活着不下工,死了不埋坟,投河、跳井与东家无关。”这样苛刻的条件,对他极不公平,但他没有争辩、没有犹豫,把不平和屈辱藏在心底,强忍着,接受了这些,没日没夜地干活。这样的苦力活他坚持了两年。
南昌起义那天,徐向前当时在张发奎部队第二方面军司令部任上尉参谋,驻九江。夜里,曾自称要与共产党合作到底的张发奎突然变卦,宣布对共产党员“三天内保护,三天后不再负责”。这是一次清洗。徐向前十分气愤,但他没有去找张发奎理论,没有去问张发奎为什么出尔反尔。他忍住心中之愤,默默离开了,没带行装,没有同伴,孤身一人,隐藏着身份,去武汉、去上海,去找党组织。
在海陆丰,国民党反动派调集几万兵力分三路向红4师“围剿”。几战过后,红4师只剩几百人,已没有反击敌人的力量了,处境一天比一天艰难。紧要关头,叶镛师长牺牲了。也就在这紧要关头,徐向前接任红4师师长,可谓是临危受命。
这时,全师不足一个营的兵力,到了极度困难的境地。城镇被敌人占了,村庄被敌人占了,道路被敌人封锁了,只好退到山里去。徐向前带着这几百个人,在山里东躲西藏。面临绝境,他一直没有动摇。在他心里,他就是旗帜,他在,红4师就在;他站着,红4师旗帜就不会倒下。
1931年,张国焘来到鄂豫皖根据地,刚刚就任中共中央鄂豫皖分局书记兼鄂豫皖军委主席就开始搞“肃反”,在党内、军内、政府内,抓什么“AB团”“改组派”“第三党”。次年,徐向前正在七里坪前线指挥反击敌人第四次“围剿”作战,突然传来个惊人的消息,说他妻子程训宣是“反革命”,给杀害了。徐向前一听,犹如五雷轰顶,瘫在那里许久。妻子被杀,他悲痛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但他没有失去理智,没有以总指挥身份拥兵自重,没有去找张国焘理论,而是压住胸中怒火,忍住了,继续挥军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战斗。有回忆文章写道:徐向前在前线指挥反击敌人第四次“围剿”,在他身后,他心爱的妻子正在走上刑场。他忍着,忍着。直到全国性抗战前夕,徐向前在延安,见到了参与鄂豫皖苏区“肃反”的保卫局局长。徐问他:“为什么把我老婆抓去杀了,她究竟有什么罪?”保卫局局长说:“她没有什么罪。当时抓她,就是为了搞你。”逼她承认是“改组派”,也逼她承认徐向前是“改组派”,都被她拒绝了。徐向前忍了四五年,等来的竟是保卫局局长的这样一句话。
西路军失败后,徐向前的“忍”,达到了一般人做不到的境界。西路军失败对他这位总指挥打击是空前的,几万人的部队像蒸发了一样,最后连一匹战马都没有留在身边。他孤身一人(中途路遇特务营营长曹大头)回到延安,身心疲惫,精神沮丧,灵魂受到强力挤压。将士的情绪,友军的议论,中央的看法,个人的责任,对手的嘲笑,清算“国焘路线”扩大化……像一支支利箭扎在他心上。但是,他忍了下来,没有推诿,没有申辩,没有解释。他说:失败了嘛,撤职、开除,都没啥说的。
徐向前的“忍”,诠释了他对理想、对革命、对事业的忠诚。
有记者披露,在徐向前曾经住过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一生光明正大,从不为己诉曲”。这是习仲勋在徐向前去世当天凌晨写的,落款注明1990年9月21日10时40分。徐向前的儿子徐小岩说:“这副对联所写的也是我父亲人生的写照。”“从不为己诉曲”,是对徐向前“忍辱负重”品格更深意义的诠释。“忍”,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度量,是一种境界。有人能说,做不到,徐向前做到了,可谓“忍”者楷模。
时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的徐向前
新中国成立到1994年8月,经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审定、被冠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称谓的,共计36人,徐向前是其中之一。
“军事家”,徐向前盛名可当。他以军事家特有的智慧和才华,创造、总结了不少战法,这些战法从战争中来,又在战争中得到应用、验证。这里仅举几例:
采取“跑圈” 的形式, 避强击弱
这是徐向前在鄂东北粉碎敌人第三次“会剿”的实践,是敌强我弱时行之有效的战法。
1929年6月,徐向前刚刚出任红31师副师长,师长吴光浩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他以副师长官阶指挥全师的作战行动。这时,敌人的“会剿”部队来了,是国民党独立第4师罗霖部,会同河南土匪武装李克邦部约6000人,进攻鄂东北红军。
这次“会剿”史称“罗李会剿”。
当时,根据地内红军力量很弱小。红31师名为一个师,其实所辖4个团也就是4个大队,不足一营兵力。而当“会剿”的敌军到来时,根据地内又只有两个大队,100多人枪,其余部队正在外线打游击,来不及集中。
怎么办?100多人对五六千人,硬拼肯定不行,但又不能放弃根据地。
徐向前审时度势,决定采取“跑圈”的形式,与敌周旋,避强击弱。他带着部队和敌人兜圈子,忽南忽北,忽东忽西,一圈又一圈,让敌人打不到摸不着。这样转来转去,转了半个多月,转到7月初,等来了机会,在柴山保、白沙关地区,发现了敌人破绽。敌人李克邦部及红枪会几千人,进到这里,人不少,但管理松懈,斗志不坚。于是,徐向前指挥两个大队,在当地群众配合下,突然发起反击,接连五战皆胜,百人队伍打掉敌人营长以下100多人,还活捉并处决了红枪会头目戴五爷,余众溃散,不敢再战。南面的罗霖部听后寝食不宁,疲惫不振,没几日便退回老巢去了。“罗李会剿”即告破产。
这种采取“跑圈”的形式与敌周旋,避强击弱战法,成了敌强我弱态势下指导根据地军民对敌斗争的基本作战样式。这一战法的关键,是跑得开,让敌人摸不到;收得拢,便于集中兵力;打得赢,取得决定性胜利。
在中共鄂豫边第一次党代表大会期间,徐向前和戴克敏、曹学楷共同起草的《军事问题决议案》,规定了红军游击战术七条原则,其中第五条就是“对敌军取跑圈的形式”,避强击弱。
徐向前说,这是形势逼出来的,是鄂豫边无数革命先烈流血牺牲换来的宝贵财富。
1944年, 朱德(右一) 与贺龙(左一)、 徐向前(左二) 等在延安机场
突袭无后援孤立之敌
这一战法的关键是“突袭”和被突袭之敌“无后援”。
1930年6月,徐向前率红1师西出平汉路,得知杨家寨车站有敌人两个连驻守,是郭汝栋部,后援联系困难。徐向前觉得这是一个奔袭歼敌的好机会,遂率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夜袭车站,敌两个连官兵除少数反抗者被击毙外,其余都当了俘虏,有的还在梦中。这一战,有两个特点:一是侦察准确,两个连无后援;二是突然奔袭,敌人毫无察觉。
徐向前任红1军副军长兼红1师师长后,7月下旬,消灭花园镇钱大钧教导第3师第5团也是一次很好的“突袭战”。
这两次突袭战,侦察准确,果断坚决,一举获胜。
用“土行孙战法” 破城
用“土行孙战法”破城,即是用坑道作业法攻下城池。徐向前两战三次用此法,皆获成功。
1931年2月,在新集,徐向前指挥部队用坑道爆破法,炸开城墙,歼灭守敌千余人,拔掉了敌人借以顽抗的重要据点,取得了挖坑道破城歼敌的宝贵经验。
到1948年用“挖坑道”攻打临汾城时,徐向前把它称为“土行孙战法”。
是时,徐向前任晋冀鲁豫军区第一副司令员。攻打临汾城,是华北战场上一个重要战役。
临汾,自古以来都是军事重镇,是同蒲铁路南段的枢纽。此城,古称“卧牛城”,内高外低,周长约10公里,墙基最厚处有30多米,顶上也有10米宽,可并行三辆大车。此城,西傍汾河,南、东、北三面均为开阔地,部队很难接近城垣,易守难攻。城外东南部还有一座护卫城。
临汾城中守敌兵力很强,有胡宗南的33旅、阎锡山的66师。除这2支正规军外,还有逃到临汾的4个专员公署、14个县政府所属的还乡团、保警队等杂牌武装编成的8个团,总兵力接近2.5万人,统由阎锡山的第6集团军副总司令梁培璜指挥。
而徐向前的攻城部队,多是由各分区独立营、县大队、游击队组合编成,新兵多老兵少、轻武器多重武器少、打游击多攻坚经验少。这样的队伍和装备,用常规战法攻下临汾城很难。当地人说,临汾城自古以来没有被攻破过;闯王李自成没有降伏“卧牛城”,还被射瞎一只眼,气得挂甲而去。
徐向前要打破这个历史定论,决心攻下临汾城。他对夫人黄杰说:“打不下临汾不回来!”还对8纵司令员王新亭说:打不下来,你和我到五台山当和尚去。
决心来自他对“土行孙战法”的自信。
用“土行孙战法”打临汾,先试攻东关,挖了六条坑道,有三条坑道发挥了作用,成功率为50%。攻打临汾本城,比攻打东关难上数倍。
敌人有了防备,在城内发起了“反坑道战”,以各种手段侦探解放军坑道口位置。比如,解放军在城外挖,他们在城里挖,用城里坑道探得城外坑道走向;还在坑道中埋上“听音缸”,探听外面施工动静,一旦发现,就想方设法破坏掉……
为了遏制敌人的“反坑道战”,徐向前采取了一系列反制措施。比如,对挖、对听、对炸;比如,主坑道挖土改用三股齿、小铁铲等小型工具,尽量降低声响;比如,主坑道采取蛇形掘进法,多向拐弯,迷惑敌人;比如,派兵在多个方向攻击前进,分散敌兵注意力,掩护破城坑道作业……
战士们昼夜奋战,挖掘爆破坑道15条,掩护坑道40多条,多数被敌人破坏掉了,只有2条通到城墙下的坑道,隐蔽地保留下来。
这成了制胜的希望。
两条坑道,一条填装1.24万斤黑色炸药,一条填装6000斤黄色炸药。
5月17日为总攻时间。17日15时,两个纵队把山炮、野炮、平射炮都集中起来,同时开火,摧毁或压制城墙上的敌军火力。19时,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城墙有两处被炸开40多米宽的缺口,浓烟滚滚,尘土、泥块冲向空中又散落下来,突击队的勇士,冒着烟尘冲进城去……
临汾城被攻破,城中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
临汾战役,历时72天,毙、伤、俘敌总指挥梁培璜以下2万余人。
徐向前说:“临汾这一仗是伤亡大、胜利大、锻炼大!”
毛泽东说:“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大胜利。”
徐向前两战三次使用“土行孙战法”破城,都取得了成功。也许在未来战争中没有机会再用此法,但他缜密的破城思路是值得借鉴的。
解放战争时期的徐向前
“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战法的“版权”是徐向前的。对这个战役指导原则,运用最多又得心应手的也是徐向前。
“围点打援”战法,理论上的解释是:围住一个城镇的敌人,以之为诱饵吸引其他地方的敌人增援,然后将增援敌人歼灭在增援途中,达到战役目的。“围点打援”,是徐向前1928年发明并成功运用的,但最典型的战例是后来的苏家埠战役。
1932年2月上旬,鄂豫皖苏区红军取得了黄安、商潢战役的胜利,失利后的国民党军开始在要点上取守势。皖西之敌,4个师2个旅共12个团,沿淠河东岸,从六安至霍山城,以苏家埠为枢纽,构成一线防御。
刚刚就任红四方面军总指挥的徐向前,面临的紧迫任务是指挥红四方面军转入战略进攻。他决定东出皖西,先吃掉分散之敌,包围苏家埠,最后歼灭敌人援军主力。
苏家埠构有坚固的防御工事,有3米多高的寨墙,有2米多深的寨壕,有优于红军的火力配置。而红军缺乏攻坚器材,缺乏攻坚经验,缺乏大炮等重武器,强攻不易奏效,只有持久围城,吸引敌军来援,把援敌歼灭在运动途中,才是上策。
“围点打援”,先是围。3月21日,红四方面军3个师由两河口渡过淠河。22日,战役开始。第10师主力围困苏家埠之敌;73师和霍山独立团打击霍山出援之敌;11师一个团和六安独立团围困韩摆渡之敌,主力配置在六安西南,打击六安出援之敌;10师一个团为总预备队;六、霍两县赤卫军、游击队广泛游击,迷惑敌人。
3月31日,六、霍两地的国民党军同时出援,企图解救被围在城内的同伙,被红军打了一下,龟缩在据点中不敢再战。乘势,红军紧缩包围圈,一是把城围住围死,断其粮草、断其交通、断其联络;二是在淠河两岸地区准备战场,待机歼敌。
一个月后,被围困之苏家埠、韩摆渡守敌,缺粮、缺兵、缺弹药,频频向蒋介石告急。4月下旬,蒋介石委派皖西“剿共”总指挥厉式鼎,指挥4个师1个旅共15个团约2万人,由合肥西援。吃掉这2万多敌军,才是徐向前此次“围点打援”战役的最终目标。
从5月1日开始,红军3个主力师,在赤卫军和参战群众配合下,或迎头痛击,或半路截杀,或迂回包抄,或凭险激战,终将2万多敌人援兵尽数歼灭。红军打援期间,苏家埠、韩摆渡守敌数次突围,均未得逞。至5月8日,城内敌人饥困难熬,全部缴械投降,战役胜利结束。
“围点打援”,意在“打援”,但战役结果是“点”在围中自破,红军获得完全胜利。这次的“围点打援”,是围围打打,反复多次,最后才形成了打击大股出援之敌的目的。
苏家埠战役历时48天,共歼敌3万多人,其中俘敌总指挥厉式鼎和5个旅长、12个团长及营以下官兵1.8万余人,缴获长短枪1.6万余支、机枪250挺、各种炮44门、电台5部,击落飞机1架,占领了淠河以东广大地区。此役是鄂豫皖苏区红军的空前大捷。
1975年7月30日, 萧克陪同叶剑英(前右一)、 徐向前(叶剑英身后) 接见军政大学军事系、 政治系第一期学员
“收紧阵地”
“收紧阵地”,也是徐向前首创并多次运用的运动战的一个经典战法,川陕苏区反“六路围攻”战役的胜利就是成功一例。
1933年春节过后,徐向前指挥红四方面军粉碎田颂尧的“三路围攻”,又打了“三次进攻战役”之后,川陕苏区迅速发展扩大,根据地面积达到4.2万多平方公里,红四方面军扩展到8万多人。如此战果,震动了川军,也震动了国民党高层,蒋介石急令四川“剿匪”总司令刘湘全力“剿赤”。
刘湘调遣川系大小军阀,凑集110多个团,总兵力20多万人,组成六路“剿匪”军,向川陕苏区红军实施包围攻击,史称“六路围攻”。
为迎击川军,徐向前将红军部署在东、西两线,决定用“收紧阵地”战法粉碎敌人“六路围攻”。
东线为主要防御方向,集中红4军、红9军、红30军、红33军20多个团,布防于万源到宣汉、达县的东线地区,由徐向前亲自指挥,主要对付敌之第五、第六两路;西线为牵制方向,配以红31军、红30军和红9军各一部共10多个团,部署在北起广元沿嘉陵江以东,到营山、渠县以北地区,由副总指挥兼红31军军长王树声和红30军政委李先念指挥,对付敌之第一、二、三、四路;另以两个团监视陕南方向敌军。
11月中旬,刘湘下达第一期总攻击令。徐向前指挥红军在川河、前河两岸,与敌军激战两天,歼敌3000多人。之后,主动“收紧阵地”,把宣汉、达县留给了敌人。
12月下旬,敌军第五路总指挥王陵基又率部向东线红军发起攻击,徐向前组织红军边打边撤,“收紧阵地”。王陵基误以为红军“全线崩溃”,即令所属部队猛烈推进,想一举歼灭红军。这正中徐向前之计。
1934年1月23日夜间,正当王陵基得意忘形之时,徐向前挥军反击,敌军12旅大部被歼灭,左翼兵团顷刻瓦解。王陵基又指挥右翼兵团与红军争夺马渡关,被打得落花流水。
在取得歼灭川军3000多人战绩后,1月28日夜间,徐向前又“收紧阵地”,撤出马渡关。待川军进占马渡关时,红军已踪迹全无。
红军一“收”再“收”,敌人暴露越来越充分:战斗力持续消耗,补给越来越困难;各路之间距离拉大,预备队与前线脱节,首尾不能相顾;官兵疲惫,军心倦怠;又赶上过春节,官兵思乡思亲,无心久战。
2月10日夜,徐向前下达攻击令,展开反攻。马鞍山反击战历时5天,歼敌2个旅以上。敌第五路军总指挥王陵基,因战场失利,被刘湘撤职查办。
保卫万源之战,是反击敌人“六路围攻”的关键一战。
敌刘湘第一次总攻,损兵折将2万人;第二、第三次总攻也以失败告终。6月下旬,刘湘又发动了第四次总攻。这一次,刘湘共投入140多个团。他的军师刘从云放言:36天内消灭红军。
徐向前一次又一次“收紧阵地”,目的只有一个,保存有生力量、消耗疲惫敌人、争取决战的胜利。到万源保卫战时,他说:“我们的阵地已经收缩到了最小限度,不能再收缩了,必须打出去。”于是,他精心布置了“收紧阵地”后的反攻。敌人的目标是夺取万源,红军的目标是保卫万源,实施决战防御。
万源保卫战打得十分惨烈,经常出现你死我活的阵地争夺战。敌人用整师整旅的人海战术,有营以下军官敢死队开路,有银圆、烟土的激励,有轻重机枪、迫击炮、山炮和充足弹药,死命地轮番向红军阵地猛攻。一个团攻不动就用两个团、三个团,一次冲锋被打退了,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红军指战员斗志极旺,面对数倍于我之敌,敢打敢拼、敢打近战,不让敌人夺走一块阵地。当敌人接近阵地时,步、机枪一齐开火,手榴弹在敌人头顶上开花,滚木礌石齐下。阵地前,成了川军的“火葬场”。坚守在青山、老鹰寨的3个连,顶住了川军2个旅的轮番进攻。总部教导队100多官兵,面对敌人1个团,血战1天后,只剩下30多人,阵地依然在手。
大面山战斗打得更为激烈。据许世友回忆,红9军25师守在海拔1000多米的大山上,敌人就像数不清的狼群往山上扑,我们的战士一个个从工事里跳出来,和敌军混战成一片。这样的反复冲锋,一个上午就有五六次、七八次之多,眼看着熟悉的战士、干部在肉搏中倒下,眼看着敌人冲上了盖沟……
许世友说,我们的大刀是纯钢的,能连砍10多个铜币不卷刃,但在厮杀中有的也砍卷了刃,长矛也捅得弯弯扭扭的。在危急时,我们军、师干部也带着敢死队出击……
从7月下旬到8月上旬,川军发动五次大进攻,伤亡万余人却未能前进一步。接着,在8月10日深夜,徐向前指挥所部出敌不意抢占了青龙观要点,直下敌纵深庙垭场、河口场、龙池山,激战数日,造成了分割包围刘湘主力的有利态势。黄猫垭歼灭战,只半日,歼敌10多个团,毙伤其旅长以下官兵4000余人,俘旅长以下万余人,缴获长短枪7000多支,迫击炮40多门。这是红军反击刘湘“六路围攻”的最后一战。
川军黄猫垭惨败,再没有“围剿”红军的余力,标志着红军反击“六路围攻”战役胜利结束。10个月,计歼敌8万多,缴枪3万多支、炮100余门,还击落敌机1架,实属空前大胜利。
反击敌人“六路围攻”的胜利,可以说是徐向前“收紧阵地”战役指导思想的胜利。反“六路围攻”战役,打得五彩缤纷,战场像万花筒一样变来变去,但导演这有声有色活剧的徐向前,目标只有一个,取得战役的最后胜利。
后来,毛泽东这样写道:“江西叫‘诱敌深入’,四川叫‘收紧阵地’,从前的军事理论家和实际家也无不承认这是弱军对强军作战时战争开始阶段所采取的必须采取的方针。”“收紧阵地”这个战役指导原则,以它的成熟运用和辉煌战果被载入史册。
说徐向前是军事家,不能只限于他对人民军队“战法”的贡献。“军事家”,是许多成就在他身上的“集合”,诸如:对创建人民军队的贡献,对发展壮大人民军队的经验,对管理运用人民军队的方法,对人民军队战斗力和战斗作风的养成,等等,他都有独到的造诣。
1986年6月18日, 徐向前(前排左四) 与原红四方面军部分老同志合影
徐向前廉洁自律堪称楷模,有“布衣元帅”之称。
一位记者访问徐向前的儿子徐小岩后,在访问记中写道:“令人意外的是,身为出自黄埔一期、南征北战的元帅,徐向前在生活中却善于缝补衣物,也是十大元帅中唯一一位会织毛衣的元帅,由于简朴没有官架子,人称‘布衣元帅’。战争年代里,他曾自己动手织过一件毛背心,一穿就是30年。衣服破了,他常常自己缝补。在红军年代,有部下来找总指挥,看到这情景便感叹:‘想不到徐总还有这么一手。’”
亲人心目中的徐向前
说徐向前是“布衣元帅”,是因为他以初心为本,不铺张显耀,有平民心态。
笔者去他家时看到,会客厅有几张老式沙发,还是20世纪50年代配置的,很旧很旧了。笔者曾问郭春福秘书,这沙发该换了吧?他笑笑说:老人家不让换。在这个会客厅里,除那沙发外,还有桌子、凳子、地板、窗帘,没一件是时髦的,更谈不上“显贵”了。从客厅的陈设,看不出这是元帅之家。
笔者第一次见到徐向前时,第一印象是他的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笔者没有见过他穿西装,退休后有公务就穿中山装。他和我们“传记组”谈话时,冬天在家里就穿军绿色的棉袄棉裤,没有外套,看上去像一个老兵。有一件毛背心,是他在延安参加大生产运动时自己织的。他二女儿鲁溪说,爸爸喜欢吃甜瓜,喜欢吃土豆、南瓜拌饭,还喜欢吃榆钱、马齿苋、油面。徐小岩说,有人说父亲是“布衣元帅”。笔者觉得这个称呼挺确切的。
徐向前有个“百宝箱”,李而炳秘书专门拿出来给我们看过。设置“百宝箱”这习惯,是从战争年代延续下来的。箱子里边有些常用的小工具、小材料,还有缝补衣物用的针头线脑。战争年代用这些,进城了,新中国成立了,当元帅了,还用。缝补衣物、钉纽扣,给孩子们做小桌子、小椅子、小手枪……
这个“百宝箱”,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小工具、小材料、针头线脑,它装的是元帅的初心,装的是人民军队的本色。
摄影,对一个元帅来说,不算新奇,但既能摄影又能冲洗胶片,就需要有一点专攻了。尤其是在用胶片摄影的年代,要设置暗房、掌握洗相药水配量,普通人做不到,就算是懂得这方面知识的人,也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但身为元帅的徐向前,做到了。他的妹妹徐达,以及松枝、鲁溪两个女儿,都和笔者谈过徐帅给她们照相、洗相片的事,而且一直保留着那些照片。他的妹妹徐达说:我哥哥的勤俭有点像我母亲。我母亲过日子很节省,一块旧布也舍不得丢掉,要拿起来掂一掂,看还能做点什么;点灯用根火柴也要思量一番,有炉火就不用火柴了。我哥哥新中国成立初期都是自己照相、自己洗相,女儿、儿子、外孙及亲戚朋友们照相、洗相都是他来做。
一次,笔者在大连采访徐向前的二女儿徐鲁溪,听她讲爸爸对她的关爱。让笔者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竟心细如丝,情深似母。徐鲁溪说:我爱生病,他总是细心照管。在延安时他有个夹着一朵小花的笔记本,我一生病他就在本上画一个表,早上温度多少、午间温度多少、夜里温度多少,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爸爸还给我做衣服,做完就把衣服放在写字台上,用尺子量好距离,钉扣子。有一次,我帮他钉扣子,把扣子钉得很死,没留出空隙。他说:那怎么穿呀,重钉。我只好老老实实拆开重做。
徐鲁溪说,1965年我读研究生,一个月42元工资。爸爸说:你这42元,你也不要给我们,我们也不给你,有困难时我们可以帮你。她说,我们没有叫爸爸妈妈帮我们,只是有时去家里拿点桃子、鸡蛋什么的。我爱人叫张元生,老家在湖北。他姐弟比较多,排行老二。我们有一段生活比较困难,在中关村只住8平方米的房子,但他从来不提让爸爸妈妈帮助我们的事。
徐鲁溪还给笔者讲过这样一件事。她说:在育英小学就读时,一次,我拿了同学一个小戒指玩,爸爸发现后,大发脾气,要拿皮带抽我,说我违反了群众纪律。这件事对我教育特深,我永远都不会忘。
徐向前的严格是出了名的。徐小岩说,父亲特别注重公私分明,他的专用配车,除了公干,是不允许家人私用的。他二女儿说,在家里有时我对秘书或厨师说话不注意,爸爸就批评我,说:秘书是我的秘书,是工作的,不是你们的秘书。
部属眼中的徐向前
在撰写《徐向前传》过程中,笔者访问过不少徐向前的老部下和他身边的人,这些被访者讲了不少徐向前廉洁自律的故事,反映了这位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在日常生活中的简朴之风,塑造了他有格、有威、有戒的“布衣元帅”形象。
“徐帅生活很简单。”在鄂豫皖根据地就给徐向前当勤务兵的杨朝忠说,1930年前后在新集时,我就给徐帅当勤务兵。徐帅生活很简单,吃饭随便,有面条、馒头就行。他就在连队里吃饭,没有大、中、小灶之分。不单独做,单独做了他也不吃,单独给他做点什么他就提意见。有了馒头,他就说:优待了,优待了。
杨朝忠说:那时没有统一制服,黑的、蓝的都有。他穿土布衣服,衬衣是用洋布做的,破了就补一补。我不会洗衣服他就教我。他穿草鞋多,没有皮鞋,有一双布鞋洗脚时才穿一下。袜子也是土布,袜底是线绳纳的,多是老百姓的慰问品。杨朝忠说,部队打了败仗,他不高兴,对军长、师长们熊得可厉害了;打了胜仗就高兴,让炊事班擀面条,请客,叫大家一块吃。
他个人无嗜好。有时买个鸡呀、鸡蛋呀,有一点特殊的东西,他非要问明白是哪里来的,还要问连队有没有。弄不好,我们就得挨一顿批。这一点,杨朝忠感触很深,他说:索性就不给他买了。他说,有时打饭差一点样,他要问清楚是哪里来的,当告诉他和连队一样时他才吃。杨朝忠说,张国焘吃饭很讲究,还喝咖啡。一次,他也给徐帅泡了一杯,徐帅说:我不学这个。
杨朝忠还说:徐帅的习惯是手头的事情没办完不吃饭。事情没办完你去叫他吃饭,他理都不理你。事情办完了,他要洗洗脚、洗洗脸,才吃饭,很讲卫生。他有一床被子,一条褥子,一条军毯。你要给他弄点什么多余的东西,用不了几天他就送给别人了。
“徐帅个人的生活很苦,”原武汉军区参谋长欧阳挺说,“他就是一个饭盒子,三个格,汤、馒头、菜。警卫员走到哪里都提着他的饭盒子,还有一个躺椅和马褡子。他爱吃野菜,我看他经常让炊事员给他弄野菜吃。”
“徐帅联系群众好。”湖北省军区退休干部胡登高说,“我是又怕他,又愿意同他接近,他能平等待人,诚诚恳恳,你有缺点他能当面指出。”
部下胡登高说,徐帅生活方面很艰苦很朴素。他在抗大总校任代校长时,经常加班到深夜,我们要给他做点夜餐,他不让;生病时要给他配一个炊事员,他也不要。但他很关心学员、教员的生活。胡登高说,他经常对我说,要把学员生活搞好一点。那时,师以上干部吃小灶,团营干部吃中灶,连以下干部吃大灶。对教员很照顾,每月2元津贴费,20斤细粮,可以自己做,也可以打回宿舍去。机关每人3斤肉,党校是5斤肉。徐帅对我说,你要管好,不要浪费了。
杨朝忠说:1943年11月、12月,徐帅在延安住在中央卫生部那里,在七里店。我去看他,带了点水果去,他把我训了一顿。我说:我也没贪污,没拿别人的,我一个月有五六元津贴,我又不抽烟,买点水果还不行。他笑了。我还给他送去两瓶“三那星”,是当时治肺结核最好的药,他很高兴。是苏井观部长告诉我弄的。徐帅对我说:你当部长不要拿人家的东西。我那时是344旅卫生部部长。
西安四医大副校长王照新说:徐帅作风平易近人,不铺张浪费。在延安冬天发的毡帽,戴坏了,他还要用旧片子剪鞋垫。他身上从来少不了针线包,衣服什么时候坏了,什么时候就缝。别人说让警卫员给缝吧,他说: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不能丢。
王照新说:我们从山东回延安,路过太行山,129师参谋长李达给我们每个人做了一套棉衣,给徐帅做了一件皮大衣,他说什么也不要。后来,陈锡联缴获一件日本军官的呢子大衣,给了他,他留下了,一直穿到进北平。王照新说:从山东到延安他就病了,住和平医院。当时他有10元保健费、5元津贴费,自己舍不得用,给战友给下级他舍得。潘寿才老婆生孩子,徐帅给买2只鸡送去。我在延安结婚时他还送我5元钱。管理员病了他也买东西去看,而他自己却烤馒头干吃。军委管理科有个小灶,可以打点好饭好菜,他不让去打。
徐帅在延安时的警卫员杨建民说:首长穿得很朴素,有时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被子破了,后勤部给做了缎子被面、白被里的被子,他说什么也不肯要,后来只好换了一床白洋布的。他几年都不做一件新衣服,我们想捡他的衣服穿都捡不到。其他首长的警卫员,捡首长穿剩下的衣服,穿得好,很神气,我们不行,神气不起来。他和老百姓吃一样的饭菜,豆面、醋熘豆芽、白菜、北方味的饺子。在延安时搞生产,首长一天抽出一个小时劳动,他和我们一样,有指标,年底要交多少斤小米,还纺线、种大葱,还卖过马。首长对我们很好,但没有特殊的地方。
原成都军区后勤部顾问侯进是临汾、晋中、太原三大战役的参加者,他所谈的是他在解放战争中对徐帅的印象。他说:徐老总穿得非常朴素,冬天经常穿一件很旧很旧的大衣,旧棉衣,旧棉鞋,像个炊事员,上街也不带警卫员。他说这是最保密的了,坏人遇上也认不出来。旅长们比他穿得好,都是缴获敌人的大衣、皮鞋、皮帽子。那时部队的衣服是用谷草烧成灰染布做的,过一段时间就掉色了,徐帅就穿那种衣服。
徐向前的一名警卫员回忆说,徐帅讨厌特殊化,对他的亲属要求很严。在延安时,他的夫人要把窑洞用白灰刷一刷,这本来是平常的事,可徐帅知道后却大发雷霆,说:你怎么就想自己的事,你看看那些战士都住什么地方,亏你也想得出来。硬是把刷墙的事制止了。
一次,罗荣桓元帅夫人林月琴对笔者说:徐帅对个人生活要求很严,军委服务处的同志反映非常好,他的夫人不能坐他的车,坐车要扣钱;他的小孩到三座门看电影都是自己骑自行车去。这一点,我们做得不如徐帅,没他做得好。
原武汉军区政委李成芳曾对笔者说:徐帅现在80岁了,他的节俭之风没变,考虑的还是国家的得失。我们劝他出去走一走,他考虑得很多,说:我出去了,家里人要去,要有人陪着,路费、住宿费要花很多钱,还要惊动很多人。
对家人、 对自己、 对部属很严
徐向前元帅对家人严,对自己严,对部属也很严。
原北京军区副政委黄振堂说:徐帅作风简朴,不搞拉拉扯扯,使用干部非常正派。
王照新说:1944年中秋节晚上,王树声要到豫西任司令员,向徐帅告别。徐向前夫人要买些东西表示一下,徐帅有点不高兴,到外面散步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树声去工作,很好,我们不用招待他,用公家钱不好。正因为我们是战友,我们见面非常好。你这样不好,王司令也不会想很多。王树声开玩笑说:毛主席要任命徐总当财政部长了。
王照新说:我们去都是平常饭菜,我到北京和聂振基(原警卫员)去看他,徐帅说:你们来了好,今天叫你们来是有好东西,有几个螃蟹让你们吃。
王照新还说:我们从山东回延安路上,在王近山的旅部吃饭,我和徐帅一起吃,他夫人和警卫班一起吃,自己拿钱。王近山招待我们,徐帅说:用得着吗?见见面、说说话就行了。他转过话题,用半是批评的口气说:战士没鞋穿,你们看到没有?我是你的老首长,还不知道你,一个放牛娃,你的任务,就是把我们安全送过去(回延安)。徐帅舍不得花钱,尤其是公款,把得更紧,别人说他过分。
原成都军区司令员尤太忠说,“文化大革命”前,徐帅在无锡,我去看他,进屋徐帅就说:先打麻将,打完吃饭。我说:吃饭有没有好酒呀?徐帅没作声。我就对徐帅夫人说:老嫂子,给我们弄点好酒!她笑着去给我泡茶。我问:这是不是首长喝的茶呀?其实,我们到他那里去,既没有好茶,也没有好酒,有啥吃啥。
徐向前对亲属严,对部属严,对自己严,贯穿了他人生始终,说是“一辈子”,一点不过分。89岁那年他走完了人生旅程。在人生的最后一步,他还没忘了告诉家人:我死后,一不搞遗体告别,二不开追悼会,三把骨灰撒在大别山、大巴山、太行山和河西走廊。
徐向前对孩子们说:你们要永远跟着党走,言行一致,说到做到。
这话,是对孩子们说的,但又像是一个统帅对千军万马的训令!他,心系军队、心系国家、心系党,一生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