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部
如何避免把孩子养成“橡皮人”?怎样将陷入“橡皮人效应”的孩子拉出来?这离不开每一位家长和教师的反思与努力,更需要全社会的思考与观照,形成时代共识和社会合力。
家庭呵护
相信生命 接受真实的孩子 学会放手
《教育家》:您遇到过“橡皮人”孩子吗?
宗春山:很多。曾有一个网络成瘾的孩子来到我的咨询室,像一摊泥一样陷在沙发里,头几乎低到两腿之间,浑身一点肌肉感都没有,看着让人心疼。其实这不是玩网络游戏的结果,根源在家庭。他的父亲是上门女婿,丈母娘看不上,还经常数落他,一家人的感情关系高度紧张。按照萨提亚的家庭治疗理论,家庭是一个系统,孩子是弱者,会承担家庭所有的矛盾、冲突和痛苦。他是最后一个承担者,没有办法往下转移了,所以只能让自己变得麻木。
《教育家》:在您看来,“橡皮人效应”的实质是什么?
宗春山:我们正在像流水线一样,源源不断地制造“橡皮人”,原因是什么?在当今社会,要做真实的自我很难。一个生命不能做自己,需要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这是“橡皮人”的核心成因,而这与父母的教养息息相关。孩子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必须依赖养育者,许多家长于是有一种错觉——有机会控制和塑造生命,按照自己的愿望和想法来规划生命的成长。问题在于,作为养育者,是否对自己的生命观、价值观、世界观有过反省?如果自己的生命都是不完整的,我们就会把眼前的生命变成私人拥有物。“橡皮人”的种子从这里就种下了。
当我们把自己的主张和计划强加于孩子,就会抑制孩子生命的源动力,压制孩子的精神成长。生活中我们经常能听到这样的评价——听话就是好孩子、乖孩子,不听话就不是好孩子,甚至是问题孩子。孩子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感受,否则就会与家长产生冲突。与家长冲突的代价是较大的,所以孩子们往往选择妥协,而一个被封锁住的生命,最终就会变得麻木。从这个角度看,在我接触的案例中,那些敢跟家长拍桌子、瞪眼睛的孩子,他们还有内在动力。而所谓顺从的好孩子是最令人担心的,他们要么已经放弃、缴械投降,要么成了一个“假我”。就像我们手上的茧子,经常劳动会磨出茧子,用来保护自己,让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当孩子发现做真实的自己会带来压制和伤害,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假我”,用来应付外在的世界。其实它是一种保护层,孩子的内心炽热,但是他们没有真实表达的渠道。
情况严重的“橡皮人”孩子可能为数不多,但我认为“橡皮人效应”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只不过呈现的方式有不同、表现的程度有轻重而已。
《教育家》:您认为对待“橡皮人”孩子,家长应该减少过度教育吗?
宗春山:我们要相信儿童,相信生命是积极向上的。不是非得管着,孩子才能健康成长。我们要做的,是为孩子提供健康的生长环境,引导和激发生命向阳生长。而这,需要父母真的“蹲下来”,先审视自己,然后謙卑地对待生命。比如家长要孩子学习“孔融让梨”的精神,让4岁的孩子让出自己喜欢的物品。说实在的,四五岁的孩子,有几个真正想让的?反正我见到的孩子,让完都哭了。利他精神不是这样培养的,这反而会导致孩子慢慢长出一个“假我”来。
《教育家》:在具体操作层面上家长如何干预?另外,如何防止自己的孩子陷入“橡皮人效应”?
宗春山:刚才我们所谈到的都是预防措施,只要深刻反省自己的教育价值观,做到平等对待儿童,就能预防孩子成为“橡皮人”。也就是说,我们要接受真实的孩子,收起自负感和所谓的父母骄傲。不少父母常爱讲一句话:“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句话是非常伤人的,也失之偏颇。因为经验属于过去,孩子属于未来,不是所有“吃过的盐”都能拿到现在“喂”给属于未来的孩子。
此外,要接受孩子是一个独立个体的事实,孩子的所作所为,并不都能让父母满意。这一点需要父母特别注意,不是说没能令你满意的就是错误的。比如孩子想晚上学习,家长非得让他早上学习。当年我跟父亲就因此起了冲突,我觉得晚上学习效率高,可他非让我起个大早,我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看书学习了。我们要接受一个事实,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征得父母同意。父母不是不管,当孩子触碰了底线,一定要制止,但很多事情与底线和原则无关,只是一个方式问题、态度问题、角度问题,就无须强迫孩子和我们保持一致。
那些孩子已经出现“橡皮人效应”的家长,他们往往有这样一种想法——我管还这样,不管岂不更糟?殊不知,孩子出现“橡皮人效应”,恰恰是过度“管”的结果,只有学会放手,他们的生命才能复苏。家长需要跟自己的恐惧和焦虑和解,给孩子自由的空间,让他去探索、体验甚至犯错。父母往后退,孩子有了成长空间,才能恢复活力,家长要做的是陪伴,做一个分享者,与孩子分享生命中的得失苦乐。
《教育家》:其实家长也很无奈,在教育环境的高压下,他们不得不对孩子提出高要求,也很难做到不功利,该怎么办?
宗春山:家长要保持淡定,如果家长都被“内卷”进去,随波逐流,那么孩子的境况就会更糟糕。家长应该作为第一道屏障,至少要当一个过滤器,把无谓的焦虑挡下,把误导性的信息拦截住,给孩子一个清朗的成长空间。家长们需要有这样的定力,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
《教育家》:想让孩子在未来社会活得幸福,又想让他们健康快乐地成长,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吗?
宗春山: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那些骑自行车去西藏的年轻人,他们图什么呢?人是追求挑战的生物,我们要给孩子们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接触过一个初中生,成绩一塌糊涂,平日爱看电影、电视,他想当演员,所以他觉得学校里的学习没用,然后他的母亲就找到我做咨询。他们一家生活在南方,父母做生意,所以我们一直在线上沟通,后来他们母子来到北京,这位母亲对孩子说:你想当演员,让宗老师找一些演员跟你聊聊怎么样?这个孩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于是我约了一些大学生,有学导演的、学表演的、学相声的,我又想扩大一些范围,还约了艺术学校的老师。这个孩子和这些人见了面聊完之后,突然跟他妈妈说: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要考央美。原来他从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那里得知学校有设计手办的专业,一下子唤醒了他巨大的热情。从北京回去后,他自己就制定了学习计划,立志要考上理想的大学。
幸福不是简单贴一个标签,只有考上北大清华才叫幸福?只有开上百万豪车才叫幸福?只有住上别墅才叫幸福?不是这样的。今天的孩子,他们看重什么、需要什么,需要我们主动去了解。重要的是,帮助孩子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也就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教师引导
自我效能感 优化表达 家校协作
《教育家》:您在教育实践中是否遇到过类似“橡皮人”的学生?请举例谈谈您是如何引导他们的,对他们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钟杰:我确实遇到过类似“橡皮人”的学生,那个男孩对什么都没兴趣,每天来到学校,不与同学交往,也不参与任何班级活动,老师向他释放善意,他感受不到,激励手段也没用。他每天来到教室,就趴在课桌上睡觉。我走过去,轻拍一下他的背,柔声问:“是不是不舒服呀?”他抬起头,一声不吭,狠狠地看我一眼,似乎是不满我打断了他的美梦。期末评教,他给所有老师的评价都是“不合格”。我问他为何要这样评价老师,我们每个老师的风格都不一样,认知和行为都有差别,我承认老师们的教育教学有待提升,但我想还不至于到“不合格”的程度,尤其是所有任课老师都“不合格”。我希望他指出具体的问题, 我才能给到老师们相应的解释。他沉默许久,蹦出一句话:“我嫌麻烦,所以就全部选D(不合格)。”我接着说:“那也不至于不合格啊。”他又沉默了一阵说:“我对所有老师都没有好感。”我问道:“那在这个世界上,你对谁有好感呢?你的父母和妹妹吗?”他没说话,只是摇头。
我走进他的家庭了解情况,同他的父母进行了交流。孩子的母亲相当强势且急躁,交谈中我基本说不上话,她先说了不少道理以及各种教育理念,随后说到自己为孩子付出了很多,可孩子就是不争气、不懂事、懒惰、无能……各种否定评价纷至沓来。而当时孩子父亲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唯唯诺诺地附和妻子。据了解,虽然父亲背地里很疼爱孩子,但从不教他怎么做。夫妻俩一个习惯性打压,一个无所作为。他们希望孩子什么都会,但孩子难以满足期待又找不到方向,结果反而什么都不会,也不想学了。
对于这样的孩子,其实我也很无助,尝试了很多方法但似乎怎么都焐不热那颗冰冷的心。表扬他,他屏蔽;激励他,没效果;对他示好,他无感,甚至觉得老师别有用心。他对身边的人都是冷冷的,不会共情,也不会依恋。他每天按时到校,但什么都不做,放学就回家,不写作业更不会看书,只是看看手机或睡觉,总是懒洋洋的状态。后来,我得知他对电脑操作有些兴趣,就请他给班上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并负责运营。他勉强答应了,虽然还是比较拖拉,但也坚持了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我又看到了他的绘画才能,建议家长支持他学习画画。周末他去机构画画时,可以安静地待一下午,能创作出不错的作品,于是继续学习。初中毕业后,他利用绘画这个特长,选择去职校学习室内设计。后来,我向职校的老师了解过他的近况,老师说他依然懒洋洋的,不过在学习专业时比较认真。如果非得说我对他的影响,那就是给他树立了一个意识:不管喜欢不喜欢,只要能做的、该做的事,都先去做着。人只有在行动中才能逐渐找到适合自己的、喜歡做的事,并开始寻找人生的意义。
《教育家》:您认为孩子们为什么会呈现出“橡皮人”状态?
钟杰:在我看来,所谓的“橡皮人”学生基本上对学习丧失兴趣,对人际交往也不热情,甚至出现学习障碍、人际关系障碍。从教多年,我遇到的并不算多。总的来看,孩子陷入“橡皮人”状态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一是不合理的教养方式。比如有些父母长期打压、否定孩子的各种行为,很少传递正向鼓励,不对孩子进行引导性的教育,导致孩子的自我效能感逐渐降低,丧失向上的动力。比如前面提到的男孩,他觉得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获得认同,索性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再对外界作出反应。又比如父母自己处于低自尊状态,对自己和子女都没有明确要求,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过一天算一天,孩子在这种态度影响下也会对很多事无所谓,不去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
二是有待优化的表达方式。我觉得孩子们这种无声的叛逆状态,很多时候是被成年人错误的表达刺激出来的。在年龄尚小时,他们会服从师长“权威”,但进入青春期,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孩子们开始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渴望得到成人的重视与尊重,而不会一味“服从”成人的管教。如果这个时期师长的表达多为打压、讽刺或否定性的,那很容易引起他们的反感,加剧类似“橡皮人”效应等叛逆行为的产生。学校中,老师有义务纠正孩子们的错误行为,但需要做到的是态度坚决、表达正面,传递出对他们的期待与关爱。比如在孩子作出某些不正确的行为时,我不会说,你这是错误的,你必须给我改正。而是转换表达方式,说道:“我建议你下次采用……方式来行动,这样效果会更好。”孩子们会发现,老师没有看不起我,她愿意倾听,还给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这会拉近孩子与老师间的距离,他们会乐意与老师交流,想要表现得更好而不是放弃自己。
《教育家》:从学校角度来看,老师可以采取哪些措施,避免孩子陷入“橡皮人效应”?
钟杰:教育要帮助孩子们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成为我们想要的样子。老师首先要保持平和、包容的心态,不要急于改变孩子,而是让他们感受到被关爱、被重视,使他们自己拥有战胜困难的信心、勇气,提升其自我效能感。
一是协助家长,扮演好家庭教育指导师的角色。当老师发现孩子表现异常或出现问题时,要及时了解其家庭环境、成长背景等,若发现家长的教育方式有待改进,应给出相应建议。一次,一个孩子跟我倾诉,提到在家里和妈妈吵得不可开交,不想再听妈妈的话。原来,前阵子考试结束后,孩子又累又饿地回到家,刚进门就遭到家长的“盘问”——今天考得怎么样?考试难不难?能不能把你们班的某某“踩”下去?孩子觉得烦躁,没给出回应。他们是“新深圳人”,妈妈平时很辛苦,经常唠叨:“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回老家,或者跟着我打工。反正我没钱给你买房买车,你没本事,以后就是死路一条。”孩子之前复习得很累但确实没考好,又委屈又生气,火气一下子冒起来,争吵结束后一直与妈妈冷战。家长会上我说到这件事,很多家长表示自己家中也常出现此类情景。其实,这种过度关心考试成绩的表现会让孩子觉得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他们会不由自主地难受起来。我给家长们提出建议,无论什么考试后都要保持平常心,一如既往地关心孩子,可以给他们做一顿可口的热乎饭。食物具有抚慰心灵的作用,这样即便他们考得不理想也不至于太过沮丧。很多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敏感的,如果得不到支持和理解很容易产生对抗情绪。而恰当的方式更容易打开孩子的心扉,他们会更主动地同师长交流,分享所思所想,利于师长之后的针对性引导,帮助孩子树立成长型思维。
二是协助科任老师,发挥班主任的“领导者”作用。相对其他科任老师而言,班主任对孩子的了解更为全面,因此可以利用闲暇时间多与其他老师交流,使他们了解孩子们的个人情况。同时,在老师之间达成共识,即更多思考教育的本质,不过于关注教学成绩,而要做到尊重孩子、理解孩子、发展孩子。另外也要主动拉近孩子与老师间的距离,帮助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比如与我搭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年轻人,业余时间里运营自媒体账号,有几十万的粉丝,其实与孩子们有不少共同话题。我告诉孩子们多和数学老师“玩”,也让老师积极主动些,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起来,教学也更见成效。如果有必要,班主任还可化身师生间沟通的桥梁,比如我告诉孩子们如果觉得个别老师的表达方式欠妥,又没有勇气跟老师直接沟通时,可以通过我来传递信息,消除彼此间的误会。
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家长还是老师,都要为孩子营造一个温暖的支持性环境,用行动或语言让他们感受到关爱,当他们陷入困境时给出具体的帮助,这样能保证孩子们拥有健康的心理状态,能积极应对生活中的一切挑战。
文学治愈
保护“童年生态” 亲子共读共品文学作品
《教育家》:数据显示,青少年儿童患精神障碍的比例逐年上升。作为积极保护“童年生态”的专家学者,您认为这个时代给青少年儿童带来了什么样的挑战和成长困境?
方卫平:对于童年生存状态的关切,首先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进步。
每个时代的青少年儿童都会面临自己所处时代的挑战与困境。历史上,温饱和生计问题曾是中国孩子面临的普遍困境。时至今日,物质生活空前富足,童年的困境却并未因此而消除。相反,许多孩子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情绪和精神困扰。
在物质生活较为富足、儿童养育较受重视的时代,個体的童年期被明显拉长,但成年的期望又被过度压于其上,儿童进入独立生活的年龄较之过去大为延迟,这意味着孩子能够主导自我生活的时间也大为延迟,但承受的生存期望和压力却并没有减小,反而随着学龄增长日益增重,由此导致成长压力异常。与此同时,当代社会空前开放的信息环境、视像主导的媒介环境以及新的社会交往方式与关系的建立,对许多成人来说也是需要学习和适应的,这使儿童能够从成人身上获得的生活仿效比过去要少得多。
事实上,在日常媒介、生活技术更新如此迅速的今天,许多成年人也同样感到应对失据、不知所措。这种困扰加诸身心尚处于成长期的青少年儿童身上,其影响是双重的:一方面是随着年龄增长,孩子自我生活能力欠缺、生活方向不明的困惑与焦虑;另一方面则是身边成人焦虑不可避免的漫溢与转嫁。
我一直认为,在儿童身上有一种成人不可比的、积极欢愉的天性。这种天性能帮助他们应对、抵抗着童年时代的许多压力。这些压力如果放到成人身上,可能马上会导致各种各样的精神问题。
作为成人,不妨想象以下日常生活的情境:自己的生活很可能被并不十分成熟的另一(几)个人掌控;许多个人的尊严不被看见,许多个人的决定得不到尊重;命运根本不由自主。这正是一代代儿童或多或少面临的普遍生存境况。但童年的天性却能够帮助他们抵抗这种令人沮丧的生存现实,在压力下保持天性的乐观。很多人长大后回忆起童年,留下的多是美好,很可能也是得益于这珍贵的天性。
但是,当生活的压力超过了童年天性的承受力,严重的精神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并且可能伴随一生。在一个物质生活总体上达到空前富足的时代,导致儿童不堪重负的生存压力究竟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值得全社会和每一个负责任的成人仔细审思。
《教育家》:儿童文学是成人与童年的艺术对话。在您看来,如何通过文学为青少年儿童创设良好的教育氛围?
方卫平:少儿时代的文学阅读常常是一种深度的沉浸阅读。长大后,我们的阅读在理性与反思方面可能会不断加强,但往往越来越难寻回小时候身临其境的阅读体验。可以说,文学和故事对童年期的影响巨大。孩子在阅读时,角色认同感十分强烈,他们会在想象中与认同的对象同呼吸、共命运。这种共情的想象和体验,本身就是非常有价值的审美教育,孩子会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获得观念、形成性格。这时,文学读物的质量也就显得特别重要。如果作品本身是拙劣的,这种想象和体验也将是劣质的。
当然,我的意思并非只能让孩子阅读最优秀的读物。实际上,一个人的阅读环境永远是丰富和复杂的,只要开始阅读,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会遭遇到不同质量的书籍,包括为数不少的劣质书籍。所以,一方面,我们要尽可能帮助孩子选择优质读物,培养、固正他们最基本的阅读感觉和趣味,尤其是在孩子年龄还小的时候。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培养孩子辨别、赏读文学读物的基本能力,不但让他们知道怎样读好书,也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书不好、不好在哪里、为什么不好。孩子越是长大,我们越是难以控制他们的阅读环境,与其不断紧张地划圈限制,不如坦然地教给他们如何更理性、成熟地面对书籍。
要做到这一点,成人首先要培养对待图书的成熟观念与态度。如果自己不读书,却一味要求孩子读书,或者自己只读质量低劣的消遣读物,却要求孩子必须读经典,都不利于帮助儿童建立良好的阅读观。所以,成人在要求和关切孩子阅读的同时,不妨问一问自己:平时读书吗?读的都是哪些书?
此外,在少年儿童的文学阅读中,与成人的对话和讨论应该成为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在阅读活动中,少年儿童既享受乐趣,又在不断学习。与成人的对话和讨论可以增加阅读的趣味性,也有助于促进孩子更好地学习和阅读各种知识、技能。亲子之间开展文学作品的讨论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可以讨论故事为什么吸引读者,哪些地方吸引读者;也可以讨论哪些地方让人感到不悦,为什么会这样。还有很多时候,我们虽然喜欢阅读一本书,但对其中的某些地方感到不甚满意,这也是讨论的好素材。哪怕是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由于文学、文化、社会观念等的变化,从今天的目光来看,或许也存在需要重思的地方。这样的话题,孩子自己也许会发现,也许不一定注意到,成人参与讨论能够让孩子的阅读变得更充实、更有效、更成熟。
《教育家》:您是否遇到或听说过陷入“橡皮人效应”(或者存在这种倾向)的孩子?您认为文学(尤其是儿童文学)对于青少年儿童具有什么样的治愈功能?能否举例说说,或者推荐几部对于“橡皮人”具有治愈意义的文学作品。
方卫平:“橡皮人”原是最不应该、也最不容易出现在孩子身上的一种性格倾向。在我看来,在青少年儿童身上出现这种倾向,更需要反思的恐怕是他们身边的成人。究竟是什么压抑、扼杀了童年和青春期的孩子们对世界的无限热情?这其中,除了那些仅凭个人之力一时难以改变的内外因素,又有哪些是我们可以积极介入、予以帮助的?有一点,陷入“橡皮人效应”的孩子,比起为他们感到忧虑的成人,显然更无助、更无奈、更不知何所适从。唯有成人的积极反思和行动,才有可能帮助他們改变这种境况。
文学阅读向来有释放、抚慰情绪的功能,20世纪中叶以来,面向青少年儿童的阅读治愈也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话题。包括身陷“橡皮人效应”在内的许多生存困境都与童年长期未被理解的尊严、忧虑等有关。许多优秀的童书和青少年文学作品恰恰对儿童与青少年不为人知、不为人看重的尊严和忧虑,给予了真诚、温暖的关注,代表他们倾诉和表达,呼吁平等的尊重和理解。比如美国作家塞林格出版于1951年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描绘了一个十几岁少年内心的孤独、焦虑、彷徨、茫然及其与世界的隔膜感。主人公霍尔顿的经历、思想,触及并代表了一代青少年孤寂、痛苦的心灵世界,使这部作品引起了许多青少年读者特别是中学生读者的共鸣与欢迎,成为一代美国青少年的必读之书。尽管文学史上对这部意蕴、情感复杂的作品多有争论,但是作为一部“共鸣之书”“理解之书”,它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在米切尔·恩德的《讲不完的故事》中,巴斯蒂安的失踪让父亲意识到了自己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应当去珍惜什么。因此,当儿子从幻想国归来时,他已经懂得去倾听和理解儿子,“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儿子说过话”。“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然后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巴斯蒂安的脸,开始笑了起来。这是巴斯蒂安从父亲脸上所见到过的最幸福的微笑。”可以说,作品中巴斯蒂安的父亲同儿子一起经历了人生的又一次成长。阅读这样的作品,对于孩子和成人读者来说,都具有一定的启示和治愈作用。
不过,我想再次强调,我并不认为仅仅通过阅读几部作品就能改善或改变儿童的这种生存状态与困境。阅读生态是童年生态的重要构成,也对童年生态的建设负有重要职责,但只有当童年的整体生存环境与之相同步、相协调,儿童个体与群体的生存境况才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