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动青春的发条鸟

一

高中时，我读了村上春树的一本小说——《奇鸟行状录》，小说描写了一种名叫“拧发条鸟”的鸟类，据说是因为其能发出不规则的“吱吱”叫声而得名。在整本小说里，“拧发条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拧”动了每一个故事里关键的环节，“拧”动着每一个即将发生变化的人。主人公冈田亨因为偶然听到了这种鸟鸣声，本来无趣枯燥的生活有了新的转机，随着新的朋友和事件的不断闯入，陈旧的日子被打破，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

看完这个小说后，我不禁想：我的身上究竟有没有如同故事里的这根发条？如果有，我该如何拧动它？当时的我17岁，过着平静又忙碌的生活，拿着普普通通的成绩单，游走在普普通通的高中课堂，从未引人注意，也没有出彩之处。唯独有一种潜藏的倔强，仿佛在暗暗地启示着我什么。

我向当时最好的朋友届诉说了这种情绪，但她对这个故事不以为然，笑了笑说：“我们每个人身上确实都有根发条啊，爸妈每天帮你拧紧，提醒你好好学习；老师每天帮你拧紧，提醒你不要放松。我倒是希望哪天卸掉这根发条，才好做自己啊。”

我没说话，但我知道，她所说的这种外部的发条和我所说的自身的发条不是同一个。我希望拧发条鸟可以钻进我的身体里，拧动我的发条，让我普通的生活有所起色。

之后，我一直独自保守着这个“拧发条鸟”的秘密，从未对别人提起，但是心里一直暗暗期待着能听到自己发条拧动的声音。在故事里，一旦发条被拧动，情节就会发生变化，人物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那么我将不再是人群里的普通女孩，我那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闪光部分也会随之被拖出。

为了迎接这样的变化，我开始更加努力地生活和学习，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以便更容易引出自己的独特之处。我改变了平时随意的态度，认认真真地上之前让我头痛的数学课，记那些冗长的历史笔记，拼命吸取知识的养分。

届发现了我的变化，惊讶地问：“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认真了，莫非是那只奇怪的鸟找到你了？”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校园里最高的那棵梧桐树，上面栖息着许多鸟：蓝羽毛的华贵的鸟，叽叽喳喳的黑尾喜鹊，花斑点的鸽子……它们都不是“拧发条鸟”，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只沉静又坚定的鸟，可以帮助每一个普通的孩子拧动他们最为珍贵和独特的部分。

拧发条鸟此时一定安静地站在树梢上，在蓝蓝的天幕下，凝视着每一个在青春期里或自卑或不甘于平凡的孩子，然后钻进他们的身体里，仔细查看那些隐匿在世俗标准下的不为人知的特质，轻轻地拧动发条，最后悄悄地飞走。

二

我期待着降临在我身上的流光溢彩的变化，为了迎接那只遥远的拧发条鸟，我觉得应该做些准备，好让它尽快发现我。

于是，除了继续认认真真地做每一件小事，我开始进行大量的阅读，甚至动笔写起东西来。以前，我只是按照语文老师的要求，僵硬地写着那些黑色的字块。在我的印象中，我写的作文就好像铺满小石子的路，讓人总有绕道而行的冲动。但是现在，我打算抛开那些闹人的石子，在格子里重新填满属于我的文字。

就这样，我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写出了第一篇颇为自我的文章，它幼稚大胆，却几乎可以独立而行。于是，瞒着所有人，我把它投给了一家杂志。在等待回应的日子里，我开始“改造”试卷上的作文，尽情地把自己的语言和想法带进那些禁锢的格子里，肆意地把脑海里的小旗帜插在那些田字格上。很快，我被老师请进了办公室。

我紧张地攥着拳头，低着头站在语文老师面前。她指了指我交上去的作文，说：“这是你的作文吧？”

“是我写的。”我磕磕巴巴地回答。

“你的风格好像变化不小，能写出这么锋利的文字了。”

“锋利？”在此以前，我只听过抒情、生动的文字，从未听过用“锋利”来形容文字的，我越发紧张起来。

“‘所谓书，必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这是著名作家弗朗茨·卡夫卡在1940年写给友人的信中的一句话。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我很认同他的观点，好的文字应该触动和挖掘内心。你的文字目前应该像是往微波荡漾的小湖里投了一颗石子，老师很期待你以后能写出解冻冰封大海的文字。”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指尖仿佛传递着一种柔化的魔法，我却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

随后我呆呆地走出了办公室，遇到了在门口嬉皮笑脸的届，她说：“你最近真的怪怪的，居然被请去办公室了，这可是头一次啊，体验不错吧？”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是她说得没错，原来的我就是放在盆栽馆里最不起眼的橡皮树，一切都那么普通，甚至普通到老师都会忘了浇水。而今天，这盆柔弱的橡皮树被单独拎出来修枝剪叶，并被赞美了一番，确实是罕见的事。

“锋利的鼓励”确实给了我向前的勇气，我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开始渐渐脱落，而这种脱落，是为了露出闪闪发光的内部，我越来越接近它了。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拧发条鸟的叫声，细碎的吱吱的声音好像在不远处，但猛然抬起头，透过稀疏的叶影，它的身姿还是无处可寻。

三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在课间“啃”着面包般厚的卡夫卡全集，正当我奋力咀嚼时，届跳跃着冲进了教室，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郑重其事地砸在我的桌上。

“快看看这是什么？”她兴奋得小辫都在飞舞。

“什么啊？”我仔细看了看牛皮纸上印着的几个杜鹃一样的红字，“啊，是杂志社寄来的！”

届先我一步拆开了信封，里面赫然放着两本崭新的杂志，她像整理伞骨一样把书页翻得极快，然后翻到中间的一篇文章，用力摇动我的双肩：“快看，这是你的文章。”

“我的文章？”我低下头捧着杂志，好像捧着一只绵白的猫咪一样小心，没错，我的名字出现在了作者那栏。我惊讶得说不出话，铅字好像云雾一样模糊了届的眼睛，她滴下两滴泪，说：“你真的没骗人，那只鸟真的来找你了，它拧动你的发条了！”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体内真的有什么在吱吱作响，频率虽然很慢，但真的在转动。一些陈旧的事物慢慢地从我身上脱落，是拧发条鸟在我的青春里拧动了全新的开关，推动了一根名为写作的发条。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让这根发条停止过，我带着它来到异地，在大学期间一次一次地拧动着它。这根来自青春的发条，赶走了曾经那个普通女孩的迷茫和无措，为她拧开了一条新的路。我不断地在杂志上发表自己的文章，并拿到了很多文学赛事的头奖，然后还被签约写书。这一切，都是青春的发条在不断转圈的结果。

大学的暑假，我和届见了一面，她问我：“现在长大了，你还真的相信拧发条鸟的存在吗？”

我想：拧发条鸟或许早已飞走，当初迎来它的是我对自己的那些改变和努力，而现在继续拧动发条的也是我自己。

“或许它还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栖息在一棵树上，拧动着无数少男少女的青春。”我淡淡地回答道。

作 者 简 介

欧阳晨煜，作品散见于《读者》《意林》《格言》《杂文选刊》等报刊，并任《智慧少年》等多个杂志的专栏作者，发表文章30余万字，《烟火匠》等作品曾获省级及以上比赛奖项20余次，多篇作品入选语文教辅阅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