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势力的幻像:南京国民政府初期民国四老的权势兴衰*

2023-03-22 18:17严海建
学术研究 2023年1期

严海建

在国民党内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张静江有“商山四皓”之称,并列为四老,在晚清同盟会时期即不同程度赞助或参加革命活动,1924年国民党改组后,四老同为中央执行委员或监察委员,在党内有相当的地位和影响力。在孙中山去世后的党统之争中,四老被视为始终支持蒋介石的政治势力。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初期,四老亦为蒋所倚重,在政治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既有研究大多从四老与蒋介石关系的视角立论,相对忽视四老作为一种势力,其特有的权势资本及其兴衰的历史过程。①关于四老与蒋介石的关系,详见王奇生:《从倚重元老到闲置元老》,汪朝光、王奇生、金以林:《天下得失:蒋介石的人生》,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Arif Dirlik, Anarchism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陈进金:《地方实力派与中原大战》,台北:“国史馆”,2002年;罗敏:《走向统一:西南与中央关系研究(1931—1936)》,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金以林:《国民党高层的派系政治——蒋介石“最高领袖”地位的确立》,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从国民党派系政治的视角出发,四老作为一个非正式的具有连带关系的联合体,之所以没有引起研究者的注意,主要是其存在时间较短,是否是一个团体也还有疑问,当然更重要的是其并非与蒋对立的派系,同时也非完全意义上的拥蒋派系,而是在拥蒋派系尚未成型的过渡期蒋所倚重的一种政治势力。正因为此过渡期较短,随着蒋介石地位的稳固与拥蒋派系的逐步成型,四老的权势衰变亦在所难免。同时四老虽然是一个整体,但实际在理念、利益上均有歧异,既往研究大多侧重整体或个别元老,对于整体的连带作用与各人的自主性重视不够。本文主要利用与四老相关的个人日记、书信、年谱、回忆录及报刊资料等文献,试图梳理“民国四老”作为一个特殊势力崛起的缘由及权势兴衰的过程。

一、在宁汉对立中拥蒋与四老的崛起

吴稚晖、蔡元培、张静江、李石曾4人交谊深厚,同为国民党的元老。他们自清季即志同道合,民国成立后更是有过密切的合作,最终成为一个团体。社会上将“吴蔡张李”并称,呼之为“四老”或“四皓”。李石曾形容他们彼此的关系为“甲乙丙丁论”或“相连论”,即彼此之“连带关系”或“联合关系”。①陶英惠:《记民国四老》,《传记文学》(台北)第23卷第5期,1973年第11期。

吴稚晖、蔡元培、张静江、李石曾4人订交有先后次序,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之别。吴稚晖与蔡元培同为科举中人,1900年在上海结识,当时吴在南洋公学任教,蔡亦到该校任特班总教习。后来吴加入蔡在上海发起的中国教育会及爱国学社,关系日趋密切。张静江是吴兴县南浔镇的巨富,经黄思永介绍,结识李石曾。李石曾是高阳相国李鸿藻之季子,黄思永是李鸿藻的门生。张静江由岳父姚炳然介绍认识黄思永,黄、姚为同年,都是李鸿藻的门生。1900年张、李经黄牵线,一见如故而订交。1902年孙宝琦奉命使法,李石曾以户部郎中被奏调派充随员一同赴法,张静江亦以随员身份在上海同船赴法。张、李二人在法国发起无政府团体“世界社”,并成终生密友。吴稚晖与蔡元培在科举晋阶的过程中与李鸿藻都有师生的名分,故李石曾早闻二人大名。李赴法前,曾在沪访吴稚晖并作长谈,吴提议成立留法俭学会。1907年张、李在巴黎创办《新世纪》周刊,宣传无政府主义,吴任主编,费用则由张供给,自此3人合作无间。蔡元培与李石曾结识较晚,1907年5月孙宝琦奉派使德,蔡与孙为同乡,因得随同出国,蔡到柏林后,李曾往访,为订交之始。②李书华:《李石曾先生家世及少年时期》,《传记文学》(台北)第24卷第1期,1974年第1期。蔡元培与张静江似无直接交往的经历,可推知系通过李石曾、吴稚晖而建立关系。四老之间,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在政治上的关系更为紧密,而蔡元培相对独立。③从四老往来的函件看,李石曾、吴稚晖、张静江经常互转书信或一人同时寄送给其他两人,吴稚晖还经常代李石曾、张静江拟稿,但3人很少与蔡分享信息或密商政事。

清季四老受新思想激荡,摆脱传统的忠君观念,分别从事或赞助革命,由此奠定在国民党党内的元老地位。民国建立后,四老重聚上海,倡议成立进德会,发起改良社会的运动。进德会会员分四种,所守之戒约分当然进德3条及自然进德5条。当然进德即不狎邪、不赌博、不置妾。凡为正式会员,必须遵守上列3条。自然进德即不做官吏、不做议员、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这5条可由入会者自任。④陶英惠:《记民国四老》,《传记文学》(台北)第23卷第5期,1973年第11期。四老发起社会改良运动,注重道德约束力,并提出不做官吏,由此塑造了四老超然的道德团体形象。民国初年,四老的主要事业是教育文化,相当一段时间内疏离于政治,由此造就了吴、李、蔡3人在知识界和教育界的巨大影响力。

1924年国民党改组,四老重新回归政治,张静江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连带作用。四老中张静江的革命资历最老,且与孙中山的关系最密切,长期为其革命活动提供经费,故而在国民党一大即被孙中山提名为主席团成员,并缺席当选中央执行委员。⑤参见李学功、祝玉芳:《孙中山与张静江的关系》,《近代中国》第26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同时,国民党一大通过的《总章》规定,在设立由上而下各级执行委员会的同时,设置平行的各级监察委员会,在中央层级即为中央监察委员会,与中央执行委员会共同构成国民党中央。第一届中央监察委员会由10名委员组成,大会根据孙中山提名,选举邓泽如、吴稚晖、李石曾、张继、谢持5人为中央监察委员,蔡元培、许崇智、刘震寰、樊钟秀、杨庶堪为候补委员。第一届中央监察委员大多是党内元老和客军领袖,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后更为倚重党内的少壮派和中共的“新青年”,由于国民党元老大多反对联俄容共,故主动或被迫疏离党的权力中心,中央监察委员会成立后实际上没有多大权势,甚至有监察委员因反对孙中山“容共”政策而被其训斥,吴、李、蔡三老因与孙中山政见一致,地位较为稳固。

1925年孙中山去世后,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围绕继承权展开了长期的争夺。蒋介石因在党内资历不如胡、汪,最初表现并不突出。但意外的是,经过廖案、中山舰事件后,胡和汪先后下台出洋,蒋介石走上前台。1926年6月4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任命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统帅各军,准备北伐。7月6日,蒋介石被推举为中常会主席,在北伐期间,由张静江代理。张静江与孙中山、蒋介石交往较早,交谊深厚。国民党一大时即为中央执行委员的张静江在孙中山病重时赶往北京,随侍左右。孙中山去世后,张静江一意扶助蒋介石。①张静江曾言:“总理(孙中山)为生成之领袖,介石则当造成其为领袖。”参见何干之:《中国民主革命时期的资产阶级》,《何干之文集》第3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年,第419页。中山舰事件后,蒋介石安排张静江代理中常会主席,张实际上替蒋介石掌握党统,由此在孙中山去世后国民党内的继承权之争中四老与蒋形成连带关系。

1927年3月10日,在国民党左派和中共主导下召开的国民党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一系列决议限制蒋介石的权力,蒋被迫另立中央,由此造成宁汉对立的局面。3月下旬,蒋介石率部占领上海,在吴稚晖、蔡元培等部分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的支持下决定实行“清党”。此时因国民党宁汉沪三个中央并立,能否获得作为“党统”象征的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的支持显得尤其重要,②1924年国民党改组以后,党的全代会不仅是党的权力机关,同时也具有“党统”的象征意义,党的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的身份也具有某种“党统”象征性。参见王奇生:《从倚重元老到闲置元老》,汪朝光、王奇生、金以林:《天下得失:蒋介石的人生》,第79页。故而四老的支持对于蒋而言至关重要。3月28日,留沪的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蔡元培、张静江、李石曾、古应芬、李宗仁、黄绍竑、陈果夫等召开全体委员会议之预备会议,决议由吴稚晖拟具清党草案,提交监察委员会全体公决。4月2日,监察委员会召开全体委员会议,推蔡元培为主席,由吴稚晖提案,经决议咨请中央执行委员会采取紧急处置,实行清党。3日,蒋介石与蔡元培、吴稚晖、李济深等商谈党务改革,决定召开二届四中全会以解决党事纠纷,武汉中央所发布命令一概无效。9日,中央监察委员邓泽如、黄绍竑、吴稚晖、李石曾、蔡元培、张静江、古应芬、陈果夫等联名发表“护党救国”通电,正式与武汉决裂。作为回应和反击,当时武汉的中央监察委员会则通过处分蒋、张等反革命行为案,议决“取销蒋中正、张静江党内一切职权,开除蒋中正、张静江二人的党籍,陈果夫、古应芬予以开除党籍处分,蔡元培、吴稚晖予以停止职权三个月处分,劝勉李石曾同志,训令国民政府明令撤销蒋中正及张静江本兼各职,训令被蒋张胁制各党员宣布蒋张叛党罪恶,再勖以效忠党国大义一致声讨”。③《邓古宣布执委第三次全会议决案》,《申报》1927年12月17日第13版。

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等国民党元老兼学者名流直接参与发起清党运动,为蒋介石赢得了一定的社会道义支持。当时即有人观察到:“南京政府的领袖人物,的确不止一个蒋介石,还有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一排人物。他们这几位老先生,就是烧成灰烬,谁也认识他们是中国国民党的领袖。政党是人造的,政策是人为的,无论如何,一个政党的中心人物,总要算是那一个政党的命脉……现在他们几位国民党的老前辈,不独不替汉口鼓吹,反做了南京政府的中心人物。在我们局外的人看起来,不能不觉得国民党的中心势力,在南京而不在汉口。”④辅仁:《中国政局的鸟瞰》,《现代评论》第127期,1927年5月14日,第9-10页。可见,四老被认为是国民党的“中心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社会道义,从而赢得局外人的支持。有论者指出,国民大革命时期,大量新文化运动青年学生的加入,使早已不怎么在党内活动的蔡元培、吴稚晖、李石曾等影响大增,北伐期间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蔡、吴、李等因容共而影响上升,继而在清党时也起到了重要的推波助澜作用。⑤罗志田:《乱世潜流:民族主义与民国政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68页。

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张静江4人有“商山四皓”之称,与一般的老民党有很大不同。商山四皓原指秦末因不满秦始皇暴政而隐居于商山的四位隐士,汉高祖刘邦多次征召而不得,后来4人出山辅佐太子刘盈。⑥[汉]班固:《王贡两龚鲍传》,《汉书》下,长沙:岳麓书社,2008年,第1140页。据罗家伦所言,“商山四皓”与国民党内其他元老有明显区别,“仿佛占了一个特殊的地位”,“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他们几个人在政治上有一种特殊的势力,虽然不是亲自当权,而遇到重要问题,似乎非要和他们商量不可”,其地位不完全源于年纪与资历,而是因为“他们仿佛代表一种道德的势力”。①罗家伦:《商山四皓》,罗久芳、罗久蓉编校:《罗家伦先生文存补遗》,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2009年,第28页。“不亲自当权”即四老所标榜的不做官吏,故而处于某种超然地位,而其在政治上有重要的影响力,则因其代表“一种道德势力”。

1929年4月,蒋介石有意让蔡元培暂代监察院院长,遂派宋子文与之接洽,以接受任命换取中央对中央研究院的经费支持。傅斯年去信劝蔡元培勿接受,指出:“今若先以‘自己之表示’,唤得主者之‘态度’,真弃其所有以就无有者也。从此先生不复是‘四皓’,是‘元老’,而将为戴季陶之列,前后出入有极困难者。”傅斯年此语可谓意味深长,由此可见,在那些因“四老”加持而在道义上认同南京国民政府的知识人眼中,“四老”与其他元老之间最重要的差别即在于其作为一种道德势力所具有的超然地位。故而傅斯年进一步论及:“一人立生只有一义,并无二义,自变其义者不祥。先生二十年中以智识阶级之先进,领导全国之革新派。当北大风气披靡一时之时,先生实全国第一位革新家,故先生之立场在改革传统以就有道,先生之道德的势力在全国知识阶级。今政府日趋于复古,先生极难列位分责于其中,遑论主张一无可行乎?”傅斯年认为不进政府,“如此只能增加政治上之力量,不能减也”。②《傅斯年致蔡元培》(暂系年于1929年4月),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第1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149-150页。

总而言之,四位元老自晚清即参加或赞助革命,在党内资历很深,国民党改组后担任中央执行委员或监察委员,在党内具有很高的地位。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四老虽不在政府,但“定大计、决大疑于机先,用道义的力量支持中枢”。③陶英惠:《记民国四老》,《传记文学》(台北)第23卷第5期,1973年第11期。蒋介石之所以要借重四老,一方面固然是增加党统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实际是利用四老的社会影响力为南京国民政府提供道义上的基础。

二、国民党的左右之争与四老的权势上升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初,四老与胡汉民是蒋介石的主要依靠。这一时期,张静江担任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吴稚晖担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胡汉民担任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此种局面维持到1927年8月蒋介石因徐州军事失利而下野。

1927年7月武汉分共后,桂系李宗仁及何应钦等宁方将领主张与武汉调和,借此提升自己的地位。恰在此时,7月24日,冯玉祥所部与宁方交通的枢纽徐州失守,蒋介石拟定的反攻计划又受挫,被迫于8月2日退却。4日,蒋介石致电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并转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提出“开中央执监委员联席会议,解决一切重要问题”。④《蒋中正致胡汉民转吴敬恒电》(1927年8月4日),蒋中正总统文物,台北:“国史馆”藏,典藏号:002-010100-00009-048。12日,蒋介石参加执监委员会议前,先与军事将领何应钦、白崇禧、李宗仁预商。据其日记载:“会中李、何亟欲与武汉遣使议和,似有不可终日之势,词迫甚逼,甚为难堪。余惟有以中央监察委员会之主张为依归,即进退亦如之。李、白闻之大不为然,且借此以为倒蒋之机会。毕,属张群来,责问并劝余自决出处,避免目标,何妨同意。”⑤《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8月12日,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档案馆藏,下同,不再标注藏所。因为军事将领的反对,此时支持蒋的胡汉民和四老也无能为力。没有军事作为基础,元老的支持也没用。蒋介石当晚即宣布辞职下野,离京赴沪。临走之前,11日,蒋参加中央党部会议,提出要辞职,当时元老们尚挽留。13日,蒋与黄绍竑、张静江、吴稚晖商议一切,“黄则劝退甚坚,而张吴则犹有坚持之意也”。⑥《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8月13日。后来元老们才明白,是因为“武装同志都说蒋先生要歇歇”,“我们两面受敌不了,蒋先生暂且歇一歇也好”。⑦吴敬恒:《弱者之结语》(续),《申报》1927年12月11日第16版。作为连带的整体,因蒋介石下野,胡汉民出洋,四老亦同时引退。

蒋介石下野后,南京完全落入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等军事将领的控制中。此后宁汉和谈,西山会议派与汪精卫不能相容,最终桂系与西山会议派合作主导特别委员会,汪精卫被迫宣布引退,引发国民党内新的权力之争。为了推翻特委会,蒋和汪暗中沟通合作。在蒋汪合作反对下,特委会难以维持,蒋汪决定在上海召开预备会议,商讨召集四中全会及停止特委会各问题。蒋介石联汪的举动,未能得到胡汉民和四老的支持。

11月10日,蒋介石电邀汪精卫、顾孟余等赴沪共商召集二届四中全会预备会议事宜,意在从速恢复中央执行委员会。他在16日发表的演说中提到,“中正在中央执行委员会,就资格和年龄讲,都是最小的,……我自己总认为是党里的一个后辈,亦是中央执行委员会的一个后生,只要我们前辈同志委员大家团结起来,我个人没有不惟党的命令是从的。……如果汪兆铭先生、胡展堂先生以及吴稚晖先生等,大家真正合作,真正团结,才可以对得起我们全党的同志,不然汪蒋还是没有用的,所以汪蒋合作没有问题,只求前辈同志团结起来共同奋斗”。①《全沪党员欢迎蒋介石 蒋有恳切之演说》,《时报》1927年11月17日第5版。蒋将汪精卫、胡汉民、吴稚晖并列,②张继当天发表谈话,“此次执监会议开会,予甚望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吴(稚晖)一齐出来”。也是将吴稚晖与蒋汪胡并列的。《三时人谈党国大计》,《时报》1927年11月16日第5版。可见三方的合作对于国民党而言至关重要,而三者对蒋来说又都是“前辈同志委员”。

12月3日、4日、8日,二届四中全会预备会议前后召开三次,在此过程中左右撕裂,蒋介石在其中苦心调和。据其日记,8日,“果夫来谈,知监察委员必欲提出汪之弹劾案,余力阻之,以求全体会议之完成”。蒋介石与张静江“谈汪之弹劾案”,仍无结果,开会时,“两方争持使余困难,几至退席”。四老之所以不配合,是因为“石曾、稚辉(晖)、孑民诸先生皆怀疑余联汪不反共,将反对余也”。③《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2月8日。同日,中央监察委员张静江、李宗仁、李石曾、蔡元培、吴稚晖提出检举陈公博、顾孟余、汪兆铭三委员案。④《中央监察委会弹劾三委员文》,《申报》1927年12月9日第13版。

12月11日,中共利用张发奎率主力离开广州同李济深、黄绍竑所部作战之机,发动广州暴动,建立苏维埃政府。尽管张发奎立即率部返回广州,很快将起义镇压下去,但全国舆论大哗,汪精卫也成了众矢之的,不得不宣布引退。汪引退,但左派仍在党内。元老因蒋介石主张联合左派而拒不合作,蒋被迫继续调和元老与左派的关系。同日下午,他往访张静江,结果因意见不同,张静江与李石曾不告而别,离京赴杭。15日,蒋介石在日记中感慨说:“腐化老朽,贪位误国,官僚不除,何以革命。除益之与亲戚外,几乎全体抑制我,不能出山,而民心与时代至此,岂能终止乎?”其意明显是批评元老抑制自己出山。16日晚,吴稚晖、李石曾、张静江由杭回沪,蒋介石约集,与吴稚晖同谈时局,但仍未达成共识,蒋忧心不已,夜间梦呓不安,“老同志离散,政局动摇,彷徨莫名”。⑤《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2月15、16日。

汪精卫因对广州暴动负有责任而被迫引退,四老与蒋介石之间的关系暂时得以缓和。12月30日,蒋介石往访张静江、李石曾、蔡元培,又与王宠惠商谈安置伍朝枢、孙科事,并“拟早赴南京,以安人心也”。⑥《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2月30日。1928年1月4日,蒋介石重返南京,恢复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之职。他为了顺利复出,最终被迫同逼自己下野的桂系达成妥协,以两广由李济深负责,两湖由桂系负责,自己专负北伐之责。胡汉民因不满蒋汪的再度合作,以出国考察为由远赴欧洲。⑦1927年12月15日胡派的中央监察委员邓泽如、古应芬发表通电,表示反对粤方委员再出席中央执行委员全会。《邓古宣布执委第三次全会议决案》,《申报》1927年12月17日第13版。此后,国民党中枢暂时出现蒋介石一人在朝,汪精卫、胡汉民两人分别下野出洋的局面。蒋介石复职再起,面对左右对立的局面,他需要把两派合起来凑齐开会的中央执监委员人数,故而可以牺牲一部分政见,以满足权力斗争的需要,但四老坚持不让,四老的意图是将左派排除出中央全会,从而使在二届四中全会产生的中央委员变成清一色的右派。⑧汪派称李石曾主张的“二次清党”,实际上是藉“清党”以“清政”,使左派“由退出党而当然的退出政府”。子觉:《国民政府改组的背景》,《疾风旬刊》1928年第5期,第6页。

因胡汉民、汪精卫均下野出洋,元老的权势此时得到进一步凸显,以至于成为报界追踪的对象。李石曾一度表示,“朋友社会以及报纸,则恒误有推测,或则曰某往,有何所见,有何要公,某回,有何表示,有何举动,而毁之者亦曰某如何,誉之者亦曰某如何,实则皆非真相,所不敢承”。①《李石曾谢客养病通启 从十七年起不复参加实际政治》,《新闻报》1927年12月23日第2张第3版。李如此表白,反从中透露出其重要性。吴稚晖1928年1月初发表致中央各委员函,涉及党部和政府改组、军委会人选、总司令职权及中央与地方关系等问题。②《吴稚晖致中央各委员函》,《美洲同盟会月刊》1928年第1-2期,第59-67页。据报载:“吴稚晖致李宗仁、李济深、谭延闿各中委书,主张各点,大致系其他中委意见,吴赞同,参以吴个人意见。某君谓连日政局进展,吴书影响甚巨,时局纠纷,大致已告解决。”③《吴稚晖主张与时局》,《新闻报》1928年1月5日第1张第4版。

此时四老与蒋的分歧,主要在于对左派的态度。四老与桂系主张对国民党左派采取激烈手段。蒋在日记中提道:“彼老同志辄指左派为共产党,必欲一网打尽以快其心,不知其对于以后之党应如何处理,不思究竟与是非,而徒重利害,并逼人为刽子手,是何可也。”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2月27日。李石曾是这一时期主张清党的中坚人物,不仅主张对共产党中的激烈派予以清除,对其温和派亦予以清除。⑤《李石曾同志对党务谈话》,《民国日报》1927年9月25日第3版。

汪精卫在1912年2月加入了李石曾发起的“进德会”,宣布“不做官吏”。同年8月,汪辞去一切政务,偕陈璧君赴法留学。汪由此淡出政治,信奉以教育宣传为手段的无政府主义,与李石曾一起创办《民德》《民风》等杂志,意在“借言论出版之自由以传播真理”,改造国人思想。在此期间汪精卫与吴稚晖、李石曾等元老关系较为密切,直到1921年出任广东省教育会长并协助孙中山整理党务,他重新投入到以争夺权力为目的的实际政治和党派斗争当中。⑥参见李志毓:《汪精卫的性格与政治命运》,《历史研究》2011年第1期。孙中山去世后,汪精卫以国民党左派领袖自居,从而与右派的元老走向对立。吴稚晖在清党的问题上与汪派进行了持续且激烈的论战,双方积怨颇深。⑦相关论战详情参见刘冠悟:《吴稚晖与汪精卫》,广州:革新书店,1927年;孟明编:《吴稚晖陈公博辩论集》,上海:复旦书店,1928年;《吴稚晖与汪精卫之商榷》,上海:群众图书公司,1928年。

李石曾与汪精卫近乎水火不容。李石曾1927年底发表谈话,称:“与汪精卫为数十年道义之交,近劝其少干预政治,现相约出政治漩涡,往海外求学,汪已践约,彼亦不食言,顾孟余实非共党,但与汪同病,无意中足坏事,亦盼其出洋。”⑧《李石曾将赴法求学 与汪约同脱离政治》,《大公报》1927年12月29日第2版。此种表态实际上是要汪派退出国内政治舞台。四老对左派的态度如此,实际上已与桂系站在同一战线,立于反对蒋的地位。据报载,宁中央党部结束,函沪请接收,但桂系拥蒋电已决停发,“言对蒋复总司令职事,在预备会议中已有拥护之表示,无需再发电,闻实因蒋仍庇护粤方委员,曾有电致陈树人陈公博等,望其到宁出席,致李济深等不满,又何香凝等,现仍准备赴宁出席大会”。⑨《宁中央党部已结束 但桂系又停发拥蒋电》,《大公报》1927年12月29日第2版。

虽然汪精卫出洋,但粤系中委的支持对于蒋介石仍然非常重要。蒋介石不得不为此继续调和,要拉住粤系中委。因为蒋的力保,何香凝等5人的中央委员资格才得以恢复,仅将陈公博、顾孟余、甘乃光3人排除在外。1928年1月1 日,蒋介石往访李石曾、吴稚晖,与吴稚晖讨论时局与党务,“彼甚注重实力,主张调停”。他与元老达成共识,“查办案以汪、陈、顾、甘四人交全国代表大会处审查,以何、王等5人交中央全会公决也”。⑩《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1月1日。4日,蒋介石进京复职,发表讲话称:“此来目的,(一)促成中央全体会议,(二)完成北伐。”⑪《蒋总司令入京》,《新闻报》1928年1月5日第1张第4版。李宗仁等中央监委同日夜致电,“粤方各委出席中央全体会议问题,将由监委会向大会提弹劾案,拒绝其出席,中委全额三十六人,除粤方委员八人外,余以二十八人为总额,十四人为法定额,表示尊重党权,粤方各委资格,不以国府查办取消”。①《中央会议之进行》,《新闻报》1928年1月5日第1张第4版。桂系与元老仍然要提出弹劾案,将汪派完全排除在外。6日,蒋介石往访吴稚晖,“谈弹劾案,彼不肯转圜,彼老苦心坚强”。②《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1月6日。

1月6日,二届四中全会开预备会议,讨论开会的人数问题。据报载:“如以十九人为法定人数,除去粤方委员,在此短时期间恐难凑足法定人数,如除去粤方委员八人(潘云超系候补监察委员除外)而以十五人为法定人数为合法,则不难顷刻召集。”张静江接受记者采访,表示“已决定以十五人为法定人数,因中央执行委员有三十六人,但除粤方委员八人不能出席,当以二十八人计算,故以十五人为合法,若定须十九人为合法,亦可凑齐十九人开会”。③《四次中央全体会议之形势》,《申报》1928年1月10日第8版。元老仍坚持排除粤方委员,由此蒋介石几乎陷入孤立,他在日记中感叹到,“各人消极抵制。厚如静江,亲如膺白皆有厌心,而胡、孙、伍等更以白眼相看,待我失败。本党人心至此,不亡何待,事理不明,党章不准,惟私心与权利是争,只有幸灾乐祸之同志,而无排难解纷之志士”,并且特别提到“内部老昏倒(捣)乱,其害甚于敌人也”。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1月16日。监察委员会提出的弹劾粤方委员之议,交由国民政府查办,嗣后又移交监察委员会,“决定对于汪精卫、陈公博、顾孟余、甘乃光四委员暂停其出席权,留交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解决,对于何香凝、陈树人、王乐平、王法勤、潘云超等五委员由监察委员会提付第四次中央全体会议第一次会议中决定,如会中认该五委员情节较轻可免予置议,即仍听其自由出席,否则亦暂停其出席权,俟第三次代表大会解决”。《四次中央全体会议之形势》,《申报》1928年1月10日第8版。

在蒋介石的不懈调和下,最终于1月31日召开国民党中央执监联席会议,决议粤方五委员无附共之证据,照常行使职权,从而确保二届四中全会可以达到召开的法定人数。此后,虽然会上左右两派壁垒森严,争执亦甚烈,但不妨碍全会的召开。在蒋介石看来,双方的分歧在于清党的严厉程度和手段。2月4日,他往访李石曾、张静江、蔡元培各委员,“李防共产之严太过,而对方虽亦防共,以其手段不同,争执颇烈,皆对余怀疑不满,李张则施警告,如自由选举则监察委员必退席反对也”。⑤《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2月4日。李石曾和张静江态度强硬,意欲主导全会选举。

2月5日,蒋介石往访李石曾、张静江、谭延闿等,接洽全会选举的人选问题,“以汪胡二人应选与否研究颇多,因有胡无汪皆成问题,而李张则主张选胡去汪也”。李石曾、张静江主张选胡去汪,跟政治立场有关。6日上午,二届四中全会讨论中央常务委员人选问题,蒋介石与张静江争执,各方疏解直至半夜,左右双方相持不下,未得要领。蒋日记称,“静江之固执与怕共几乎失其常态,行同小儿,可叹”。张静江坚持不让左派入选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7日,会议继续讨论中执会常务委员之人选,“李张欲以军人为委员,左派欲选汪等,直至九时后开会决定以先选五人而留四人,为后来汪胡回国缺额费辞甚久,卒能通过,此事既定,则难关已过”。⑥《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2月5、6、7日。最后大会推举蒋介石、谭延闿、丁惟汾、戴季陶、于右任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如张静江、李石曾所愿,汪派未能入选常务委员,但因留4人未选,实际上这一问题又遗留至二届五中全会。

二届四中全会通过了中执会常委及国民政府与军事委员会委员人选,蒋介石专心北伐,后方留给谭延闿和四老。2月14日,蒋电请谭延闿,“后方诸事,务请先生裁决,万勿因中正未回,而延误要公;党事则请与吴稚晖、李石曾、蔡孑民、张静江诸老决择之”。⑦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2册,台北:“国史馆”,2006年,第424-425页。他还致电吴稚晖,“国政尚仰赖先生等主持”。⑧《蒋介石致吴稚晖函》(1928年2月),吴稚晖档案,台北:国民党党史会藏,档案号:稚01186。由此可见,此时因胡和汪均不在,党事由四老执掌,张静江继续担任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

四老与蒋介石之间的分歧,一是对共对俄的政策,由此又牵涉到对汪精卫的态度;二是集权与分权的区别。此时双方的矛盾主要集中在第一个问题,另外一个问题在二届五中全会以后得到进一步突显。1928年8月8日召开的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是北伐成功后国民党召开的第一次中央全会,也是蒋介石试图实现党内团结与政治统一的重要契机。但是,蒋的政治设想在当时内部相互怀疑、对立的政治氛围中受挫,其中四老的不配合是一个重要因素。

1928年6月11日,蒋介石与吴稚晖、张静江研究政治现状,吴稚晖、张静江提议,“当早开第五次中央全体会议”,“应推介公与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为政府常务委员”,“军事善后可分区整理也”,“欲派胡汉民、汪精卫为驻外国公使云”。蒋介石对此并不赞同,“如此办法亦总觉不甚彻底,最好应再研究一彻底办法以救国家也”。“党事无办法则一切皆无办法,当此训政时期,本党负荷训教全民之责,但吾辈如何能使党务统一,党基健全也”。①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3册,第501-502页。吴稚晖、张静江不希望胡汉民和汪精卫回国,从而维持现状,所谓现状即四老对政治继续保持影响力。张静江等主张早开五中全会,实际上是要实现四大军事集团的分权,即军事上“分区整理”,这与蒋的想法也完全相悖,故他提出要使得“党务统一”,即尝试与胡汪合作。蒋在当天的日记中透露真实想法,“汪胡共无四派如何能调剂其间,张宋孙三者如何能使其息疑和衷共济,冯阎白三者如何能使其推诚无争也。”②《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6月11日。陈光甫的日记也单独提到无政府党,称蒋之政府“引用一班半无政府党之信徒扰乱政治”。《陈光甫日记》,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第57页。蒋介石把无政府色彩的元老与汪精卫、胡汉民、中共并列,可见元老并非毫无立场地拥蒋,蒋也不能完全左右元老。蒋一方面希望实现党的统一,故而要跟胡汪合作,另一方面要实现军政统一,故而要加强中央集权。在这两方面,元老与蒋的主张都有分歧,二届五中全会的矛盾亦由此展开。蒋介石的视野是领袖所关照的全局,而被蒋指斥为“书生之见”的元老其实表述的是一己之见。

对于党内的分裂,蒋介石表示,“为党国民族计,必力为调处而使之团结”。6月24日,蒋与丁惟汾、于右任、陈果夫协商二届五中全会之提案,提出“此次全会以消弭本党内部纠纷为第一”。25日,蒋与吴稚晖、谭延闿、蔡元培、张静江、陈果夫协商,召胡汉民、汪精卫等回国,参加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谭延闿等人表示赞同。③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3册,第503、549、553页。然而以吴稚晖、李石曾等党国元老为代表的党内右派,因不满蒋容纳以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左派,欲离京赴沪,以示坚决反对之意。

蒋介石7月31日致电宋子文、朱培德、何香凝等代约在沪各委员来京参加二届五中全会预备会,但他邀请汪派中委的举动遭到吴稚晖等人的抵制。8月1日晚,蒋介石与吴稚晖、李石曾、张静江、戴季陶、李济深等会商召开二届五中全会的手续,提议对苏俄外交应研究,而吴、张、李等即以为不应有此念想,认为蒋有“联俄之萌”,顿表不信之状。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8月1日。3日晚,吴稚晖、李石曾与蒋告别,表明其意,“欲从新清党,否则不行”。张静江、李宗仁亦先后来谈,“德邻意欲选举总统。健生(白崇禧)更为糊涂,声言只求清党,虽推总司令称帝亦所愿意”。⑤《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8月3日;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4册,第21-22页。桂系因广州事变期间汪派的张发奎驱逐李济深、黄绍竑而与之结怨,认为蒋之所以拉拢汪派参会,是欲由汪派出面推蒋为总统,故桂系坚决反对蒋、汪妥协,并提出推举蒋为总统。4日,蒋介石发表对党国之感想,称党内同志“或谓余近来太软弱太不彻底,缺乏除恶务尽的勇气”,遂强调其调和纠纷,实现党内团结的苦心,称“凡轻率偏窄,只务贯彻一己之私见,以加重革命环境之困难者,是为不谙革命方略,不得谓为忠于革命,更万万不可有国可亡党可灭,而个人意气不能不争之病态。吾人此时惟有共御外侮,共雪国耻,除固执总理遗留之一切教训丝毫不能摇撼外,其他应无不可以调解,无不可以容忍者”。⑥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3册,第21页。此言实际上有明确的针对性。

二届五中全会前夕,吴稚晖发表谈话,反对汪派参会,表示:“第四次全体会议,决定了他(陈公博)与汪(精卫)顾(孟余)甘(乃光)四人都候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他们的资格。”“况且开会又不要把他们来凑足法定人数,他们罢做做后台老板,出点见解,贡献于朋友,他比坐在桌子上好。若是硬要去坐在桌子上,争到了委员的资格,却宁失了党纪,党纪先生肯做这种得不偿的事么。”①《吴稚晖谈陈公博出席问题》,《申报》1928年8月3日第4版。最终在蒋介石的协调下,吴稚晖、陈公博均未出席二届五中全会。

8月4日,二届五中全会第一次预备会在中央党部召开,会议决定电约在上海的王乐平、王法勤、陈树人、何香凝、顾孟余、潘云超、陈公博等汪派中委出席。并推蒋介石为代表,赴沪面催。5日蒋亲赴上海,遍访消极避沪的李石曾等诸委员,与之恳切接洽召开全会事,党国元老答应随蒋返京。7日召开二届五中全会第二次预备会,蒋介石提议次日开正式会议,以“到会人数已足法定人数,并希望在沪委员能于正式会议期内来京列席”。②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4册,第49页。8日国民党二届五中全会在南京开幕,到执行委员24人,候补1人,监察委员8人,候补1人,粤方委员王乐平、王法勤、陈树人、何香凝、潘云超到会,陈公博、顾孟余未到。蒋在当天日记中提出设想:“如必欲余任主席,则必有任免权;对各院与政治会议有复议权;财政统一;常务会议有最后决定权;焕章入府;财政未统一前,各省不能向中央请求接济;政治分会不能为执行机关;主席之任期等皆须切实解决也。”③《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8月8 日。这也是其一贯主张的中央集权,希望在此次全会上得以实现。

因左右对立,会议进行遭遇困难,四老此时非但不支持蒋,反而以离会相要挟。8月9日召开二届五中全会提案审查会,“人数廖廖,气象不佳”。蒋介石回寓后,“得悉李石曾、张静江兄已不别回申,未知何故。同志间之怀疑,无信如此,不顾大局,尚有何言”。12日正午,蒋往访吴稚晖、李石曾、张静江,彼此诘责,“彼乃允回京”。但是13日早起搭车,张静江、李石曾二人未来,“知其无诚意不来,惟有独行”。14日,蒋出席二届五中全会第四、五次会议,“各种议案一日议毕,事虽不全,左右各派皆不满足,而会议得有结果,未始非幸也。”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8月9、12、13、14日。15日,二届五中全会宣言发表,会议举行闭幕式。

政治分会的存废问题也成为此次会议争执的焦点。据李宗仁回忆:“五中全会于八月八日在南京正式揭幕。会中,除一般党务议案外,最重要而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便是各地政治分会的存废问题。政治分会的设立原为蒋先生的意思,现在才施行数月,蒋又欲把它取消。冯、阎二人和一部分党中元老,如李煜瀛、张人杰等,则主张暂时保留。于是,由政治分会的存废而牵涉到党的理论问题来:三民主义的政治体制,究系中央集权抑系中央和地方均权?蒋派人士主中央集权;李煜瀛、张人杰等元老则说,总理遗教地方自治理论中明白规定中央地方均权。后者主张有步骤的削藩,逐渐削减政治分会的权力,然后加以裁撤。如生吞活剥地加以撤销,恐怕要出乱子。”⑤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431-432页。在此问题上,蒋所依靠的实际上是汪派的中央委员,而元老和桂系则立于反对地位。⑥汪派对于政治分会存废之意见,陈肇英在答记者问时提道:“政治分会为过渡办法,试观总理遗著中,对各种组织均曾论到,独未提及政治分会,可知政治分会实无永久存在之价值,现全国人心已统一,政治分会权力几与中央相埒,且易形成割据局面,故应即予取消。郭春涛委员曾有取消政治分会之提案,已起草竣事,大意与余上述者相同,赞成者颇多,如朱霁青、周启刚、陈嘉佑、黄实及余等八九人,对此案,均已附署矣。”(《陈肇英氏之谈话》,《申报》1928年8月7日第4版)陈肇英并非汪派,提议取消政治分会的大多是汪派委员。

李石曾、张静江、吴稚晖等党国元老受无政府主义的影响,承续清末以来反对专制集权的均权思想,主张分治合作。据蒋介石日记记载,1927年11月15日他与张静江辩论制度,张认为“中央政府之权完全消除,而任各军区自由处置”,他对现局虽赞成相对分治,但绝对反对张之完全自治说,认为“静江对于政治实在太无根底也”。⑦《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1月15日。李石曾提出分治合作理论,强调在中国政治现实中,不分,乃强制专权,不治,乃官僚垄断,不合,乃压迫离异,不作,乃破坏怠惰。因此,他认为求中国统一,须舍武力统一,取和平统一,即分治合作。①李石曾:《“分治合作”“专政集权”二者之分析与比较》,毕修勺编:《分治合作问题讨论集》,上海:启智书局,1929年,第13-14页。李石曾把“均权”“分治”视为国民党的主义,并宣扬集权专政已过潮流,世界潮流倾向于分治的途径。②《一大问题“分治合作” 李石曾表示适合国情 集权专政政制已过潮流》,《时报》1927年11月22日第2张第5版。二届五中全会期间,主张均权分治的党国元老反对废止政治分会,张静江等提交《有关政分会延期取消案》,③《有关政分会延期取消案文件》(1928年8月),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1304。不仅如此,他们还一度不别离京,致使会议中断。

二届五中全会前夕,李石曾在沪时曾说:“总理建国大纲,采均权制度,县为自治单位,省立于中央与县之间,政治分会可谓立于省与中央之间,以收联络之效,在宪法未制定以前,此制度有存在之必要。至陈公博出席五次全会问题,吴稚晖先生对此曾有言论,尊重党纪,对四次全会议决案,当能遵守,胡汉民在外,不得列席五次会议,但能有提案,又有少数委员,在沪有事,不能出席,四日预备会,法定人数当不成问题。”④《李石曾谈五次会议》,《时报》1928年8月3日第1张第2版。李这番话实际代四老表态,一是主张保留政治分会;二是反汪,不同意陈公博出席全会,但对胡的态度则认可其有提案之权利。二届五中全会的结果完全如元老的设计,四大军事集团领袖进入政府,分享政权,保留政治分会,同时又接受胡汉民实施训政的提案,实行五院制。四老中除了蔡元培,张静江、吴稚晖、李石曾都极端排汪,故而消除蒋汪合作的可能性、促成蒋胡合作是一个选择。⑤参见周一志:《我所知道的国民党四元老》,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精选:民国高端群像》,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6年,第166页。和胡汉民等人同在法国的李石曾不断向蒋介石、张静江等人密报胡汉民等人的动向,也更坚定了蒋介石联合胡汉民的决心。参见金以林:《国民党高层的派系政治——蒋介石“最高领袖”地位的确立》,第68-69页。胡汉民由法返沪,即约见吴稚晖,并请吴代为约见张静江与李石曾。《胡汉民致吴稚晖函》,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8556。

二届五中全会后,国民党内左右两派对立,加之中央与地方间的纷争,致使南京国民政府在重建伊始便陷入“中枢负责无人”的困境之中。此种局面直到胡汉民回国、蒋胡合作才得以改观。8月8日,胡汉民由欧洲启程返国,28日抵香港,9月3日抵上海,次日蒋介石来访,两人商谈党务、政治、军事等问题,一致主张应团结统一,人人做实际工作,并促请胡赴京,共任艰巨。经过一段时间调养休整,蒋在得到胡汉民的支持后决定“先行回京以作先导”。⑥周美华编注:《蒋中正总统档案 事略稿本》第4册,第157页。18日,蒋介石重返南京。李石曾、蔡元培、胡汉民、王宠惠等人也于19日回京。当晚,在蒋的主持下,开会商讨政府改组办法,决定推谭延闿为行政院院长,胡汉民为立法院院长,王宠惠为司法院院长,蔡元培为考试院院长,蒋本人则出任国民政府主席。⑦《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9月19日。20日,国民党中常会加推胡汉民为委员,负责制定训政纲领,筹划国民政府的改组。

二届五中全会是四老政治权势兴衰的一个分水岭。就政治影响力而言,二届五中全会后国民政府改组,四老的权势达到顶峰。蔡元培曾致信吴稚晖,称“此次国府委员名单及院长与主席人选,完全由先生及张、李两先生提出,诸先生不避嫌疑之勇气,固为可佩,然未免太露骨,如留弟一人立于半超然之地位,仍亦不为无益”。⑧《致吴稚晖函》(1928年10月31日),高平叔、王世儒编:《蔡元培书信集》(上),第914页。二届五中全会前后,蒋介石曾致电吴稚晖,“政府改组与否,待先生到京再决,请从速驾临”。《蒋介石致吴稚晖函》(1928年8月),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1252。但顶峰之后,就是衰变。

三、多重派系格局与四老的权势衰变

四老作为一个整体,在拥蒋的同时也各有自己的事业。据时人观察,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在权力分配上蒋介石、谭延闿等人“从事军政权要”,而吴、李、蔡、张等元老则致力于“文化经济建设事业”。⑨李石曾:《稚晖先生六十年来公谊私交之关系》,杨恺龄编:《吴稚晖先生纪念集》,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辑》(130),台北:文海出版社,1975年,第15页。从后来的事实来看,除张静江致力于经济建设以外,李石曾、蔡元培则主要从事文化教育事业。四老因“连带关系”而表现为一个联合的整体,但四老之间也有明显的分歧,各自对于政治的介入程度不同,各自的事业也不完全重合,甚至四老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有亲疏之别,李石曾与蔡元培两系更是龃龉不断,终至分道扬镳。

张静江涉足党务与政治最早,与蒋介石渊源最深,但因过于强势且私心较重,故最早引起蒋的反感并被其弃置。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之初,蒋介石就曾在日记中评价说“静硬”,特别提到“与静江兄谈天,格格不入,为之心碎”。①《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月29日、3月5日。张静江一意要掌握浙江乃至东南建设事业的主导权,吴稚晖、李石曾则经常替其说项。据蒋介石日记,蒋于1927年12月21日“上午往事务所,与静兄谈政治及党务与军事处置,彼拟设东南政治分会,余以为应由中央政会兼管,不应另设也。凡事万不可稍有私心”。②《蒋介石日记》(手稿),1927年12月21日。1928年2月1日,蒋“往访协和、组安、静江诸公到政治会议为建设委员会拨款事,石曾、静江与子文争执甚久,各不相下,使余为难,后经调解通过。余以为事无大小必有正理,若稍勉强即遭失败,此自然之理也”。③《蒋介石日记》(手稿),1928年2月1日。1930年11月11日,蒋与吴稚晖商谈建设委员会存废事,以各部权责不清,皆因建设委员会之存在而引起,思予以废止,却因吴欲维持而止,蒋叹曰:“老先生欲此,惟有从之,但政治则进行更慢矣。”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30年11月11日。

因为张静江的强势与私心,蒋介石很早就开始疏远张。据李宗仁回忆,张静江在浙江省主席任上曾慨叹,“从前介石未和宋美龄结婚时,我凡向他有所建议,他莫不静心倾听,且表示考虑采纳。今则态度完全两样了,大约已为宋美龄及其姐妹所包围,昨日和介石谈话,他忽然冲动,大发脾气,说要做这件事你也不赞成,要做那件事你也不同意,动辄得咎,倒不如让我辞职,让共产党来干好了”。⑤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第440-441页。

二届四中全会与二届五中全会前后,李石曾、吴稚晖与张静江极力反对汪精卫,在政治上属于联合战线。李石曾虽然不愿意进政府,但实际上有强烈的权力欲望。罗家伦曾明言,李石曾“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学者,或者一个坦白的无政府主义者。他确能运用政治,而在各方面奔走,捉住几个很有权力的人,来实行他的意见”。⑥罗家伦:《商山四皓》,罗久芳、罗久蓉编校:《罗家伦先生文存补遗》,第32页。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初期,易培基得以跻身高位即来自李石曾的援引。朱经农在给胡适的信中提道:“寅村(易培基)本一‘一无足取’之人,仗着石曾的关系,猎官、报怨,自无疑义。”⑦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五),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34页。另据当时在教育部任职的朱子勉观察:“李石曾自称为无政府党人,口口声声说不做官,但极力援引或支持他的私人占据要职。易培基在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〇年间,以农林部长兼劳动大学校长,就系靠李石曾支持。”⑧朱子勉:《蒋介石兼代教育部长的内幕》,王克俊、沈醉等:《亲历者讲述:蒋介石·1949》,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年,第105页。原文中的“农林部长”应为“农矿部长”。

李石曾对于政治有着浓厚兴趣,且倚仗政治上的权势以扩张自己在教育界的势力,而蔡元培对政治较为淡泊。吴稚晖并无自身的利益,不过替李石曾站台而已。李石曾因为政治欲望过于强烈,导致蒋介石的反感,而吴稚晖之所以能始终保持尊荣,则与其不图个人权位,一意紧跟蒋介石的态度有关。吴稚晖除了在是否联汪的问题上与蒋有过不同意见,大致在二届五中全会以后始终与蒋保持一致。

如时人所见,蔡元培“对于政治绝少主张,随机应付而已,其今日所参加所担任之公务,出于蔡氏本意者绝少,盖蔡氏淡于功名,绝不以政治上得失介意,至旁人之安排或强迫,则蔡氏亦不峻拒,于是本所不欲为者而不得不为,本所不欲言者而不得不言,思想之了然于胸如彼,而意志之随时屈伸如此”。⑨《蔡元培口中之学潮》,《时事新报》1932年7月11日第2版。罗家伦曾提到,在国民政府成立以后,蔡元培“在政治方面成绩的表现很少,虽然在做国民政府的常务委员,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尤其是代王宠惠做司法部部长的时候,替人家看几个月的印,结果让庸庸碌碌的朱履合拿去,真是大不值得,蔡夫人为了这件事哭了两次”。①罗家伦:《商山四皓》,罗久芳、罗久蓉编校:《罗家伦先生文存补遗》,第31页。傅斯年劝蔡元培辞国务委员及监察院院长职务时,也曾提到蔡如进入政府出任官职,“此后先生在政府全无所谓主张,只有捧场。如愿虚心以做大学士,一切举动应声于后,迎合于先,自然可以借以保全若干人的饭碗。若谈主张,则真去题太远,且此时如平白拖下去,以后恐怕连做筹安会的发起人也要不免的”。②《傅斯年致蔡元培》(暂系年于1929年4月),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第1卷,第149页。鲁迅1927年12月给章廷谦的一封信中,对蔡元培也有类似的评价:“太史之类,不过傀儡,其实是不在话下的。他们的话听了与否,不成问题,我以为该太史在中国无可为。”③《致章廷谦》(1927年12月9日),《鲁迅全集》12,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97页。

吴稚晖对于蒋介石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关于政府的大计,事很少没有和他商量过的,而他的主张往往占最后的胜利。他出主意的时候,往往不直接的说出来,只是说了一篇大道理,引了许多事实,暗示人家,从这些道理与事实里面,定下原则来,颇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的样子”。比如关于胡汉民的问题,“据蔡(元培)、李(石曾)诸人的推测,事前只有他是知道的,因为找胡汉民来也是他的主张”。④罗家伦:《商山四皓》,罗久芳、罗久蓉编校:《罗家伦先生文存补遗》,第30页。当然吴稚晖之所以总能影响蒋介石,并非其有特别的见识,只是“他认为收拾中国时局,非蒋不可”,一心辅助蒋,作论完全从蒋的立场出发,故而得到蒋的尊重。国民政府文官长古应芬对吴有恶评,谓“弟(吴稚晖)如家狗,谁投以肉骨,即为谁而吠”,⑤《致李书华陈布雷钱昌照》(1931年10月21日),吴稚晖:《吴稚晖全集》卷14,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57页。讽刺其紧随蒋介石,处处为蒋发声。

至于吴稚晖、李石曾与蔡元培的关系,蔡元培的淡泊反而使其常常被利用,被推到前台。傅斯年曾致信蔡元培,劝蔡不要回北大,“吴先生于三年之内反共扶蒋,皆所谓扶危定倾、扭转乾坤者。然老先生此日知术不知政,扶植一人便一头撞到底,其他牺牲不计也。因其爱蒋爱李,拉先生为上一人捧场,为下一人负锅。二年之内,先生所牺牲不为不多矣。今吴老先生之计,仍是为高阳相国谋出路,此不可不认识者也。”⑥《傅斯年致蔡元培》(暂系年于1929年7月),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第1卷,第157页。傅斯年的意思是,吴稚晖一意维护蒋介石,同时又与李石曾关系较近,其对于蔡元培无非是利用蔡的清望为蒋介石和李石曾服务而已。

同样因为蔡元培的淡泊,蒋介石对其在政治上也比较放心。二届五中全会后,因张静江、李石曾之前对蒋的不配合,蒋开始有意疏远二人,而对惯于站在蒋立场立言的吴稚晖以及政治上比较淡泊的蔡元培则继续拉拢。宋子文就曾对杨杏佛表示“蒋对李、张已完了;对吴、蔡甚好”。⑦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第151页。当然蒋对吴、蔡甚好的条件,是要二老表示对蒋的支持态度。蒋介石既要利用四老,但同时又要限制四老的影响。1928年12月,蒋一方面电邀吴稚晖、李石曾来京面商大局,另一方面又密令上海警备司令部的熊式辉,“凡李煜瀛、蔡元培二人文字概不准登载”。⑧《蒋中正电熊式辉密令报纸检查员凡李煜瀛蔡元培二人文字概不准登载》(1928年12月22日),蒋中正总统文物档案,台北:“国史馆”藏,典藏号:002-010100-00016-128。这种两面性反映了蒋对于四老的借重带有权宜色彩。四老的身份具有某种双重性,其既不同程度地信仰无政府主义,同时又是国民党元老,故而蒋介石要在“党统”的象征性上对四老有所借重,同时又要限制四老宣传各自的主张。当然也不宜夸大四老因无政府主义色彩而与国民党及蒋介石之间对立的程度,一方面四老始终在国民党内,另一方面无政府主义只是四老个人所信奉的主张,四老并不发展组织,实际上也没有组织。

元老对教育的把持在党内也引起反感。罗家伦曾批评吴稚晖说:“他对于教育问题,是喜欢干预,而且往往袒护一般无能力而胡闹的人,如易培基、张乃燕等。……所以现在教育的难办和学风的难以整顿,他袒护的罪过恐怕不在少数吧!”提到李石曾,罗家伦则称:“关于教育问题,他是最喜欢参与的,教育部的难办,也是因为他和吴、蔡诸人动辄干涉,仿佛部长之外,还有几位太上部长。学风败坏,是他们不能辞咎的,而尤以李石曾为最甚。”①罗家伦:《商山四皓》,罗久芳、罗久蓉编校:《罗家伦先生文存补遗》,第30、34页。

二届五中全会以后,蒋介石一方面在政治上仍需借重李石曾等元老,但同时又开始着手消除其对于教育行政的影响力。这种两面性在蒋介石给陈布雷的信中表露无疑,他叮嘱陈布雷,“教育为革命建国要计,凡事当请教于吴、李、蔡诸先进,然必勿堕入派别之见,总之,不可拂李、蔡诸公之意,亦不可一味顺从李、蔡之意见,宜以大公至诚之心,斩绝一切葛藤,而谋所以整顿风气”。②陈布雷:《陈布雷回忆录》,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年,第127-128页。当然,蒋介石平衡的资本在于,蔡李两系围绕教育主导权的争夺最终仍取决于蒋在两系之间的取舍,蔡李两系也竞相争取蒋的支持。据李石曾致吴稚晖的一份函电,谈及蒋梦麟与易培基关于劳动大学改组问题的龃龉,“梦麟反对劳大不过借题发挥,反对寅村亦非根本,实则反对弟也。……实则弟于政治教育同无野心,绝不想造任何势力,梦麟等实心劳日惧而已。惟可伤者,弟对党国与介公不为不忠,介公当不自知,而于梦麟只听一面之词,任其倒弟,殊非初料所及。如汤尔和、罗文干、胡适、陶行知皆梦麟之友,以倒介公为志职,弟多方破彼等毒计,而介公反助梦麟以攻弟,危哉,党国危哉”。③《李石曾致吴稚晖》(1930年10月22日),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5980。李石曾实际上是在向蒋介石表忠心,以争取蒋的支持。

蒋介石对于元老把持教育非常不满,在第二次下野之时他在日记中反省,“对于反动智识阶级之不注意,教育仍操于反动者之手,此亦本人无干部、无组织之过也”。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31年12月24日。邵元冲也曾提及,1930年11月3日,国民党中央常务谈话会,对于教育问题有所讨论,“中央同人对于教育问题,比已有相当之注意,惟二十年来教育权始终旁落,及今而谋整顿,几有无人支配之势,此非一朝一夕所能有济也”。⑤王仰清、许映湖整理:《邵元冲日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69页。三全大会后,在蒋介石的支持下,教育行政的主导权逐步向党内学术圈转移。吴稚晖在给易培基的一封信中称:“(三届)四中全会时,党中四面八方抢夺教育权,遂觉知向日我辈以为豆腐生涯,将无人顾问,不免尚蹈错误。所以戏告石曾先生,从此于教育事业,亦当如党部运动,我辈并须痴聋退出,以免妄生顾忌,或碍当局之发言。故石曾先生亦笑而颌之,一切遂取放任。”⑥《致易培基函》(1932年7月12日),吴稚晖:《吴稚晖全集》卷2,第483页。1933年6月22日,蒋在日记中云:“教育之败坏,一至于此,蔡元培、李石曾之于国家民族之罪恶,不足食矣。借公济私,借党投机,只知一己之私利,而置教育经费于私壑,蔡元培溢名沾誉,其乡愿之恶,害世祸国为尤甚也。教育如此,焉望雪耻,不有铁面,焉能立国,勉之。”⑦《蒋介石日记》(手稿),1933年6月22日。蒋介石二次下野复出后,四老在政治上的影响力逐渐归于无形,对于教育行政的权势也日渐衰弱。⑧关于蒋介石、元老与教育行政的权势转移,参见蒋宝麟:《“党国元老”、学界派系与校园政治——中央大学首任校长张乃燕辞职事件述论(1928—1930)》,《社会科学研究》2013年第3期;严海建:《蒋介石、党国元老与国立劳动大学的存废之争》,《史学月刊》2018年第11期。

四老权势的兴衰,除了蒋介石这个关系主轴以外,与胡汉民以及拥蒋派系的成型亦有高度的相关性。四老与胡汉民的关系反映出一种高度的相生相克,二者在拥蒋问题上两度合作,且政治立场都是右派,在清党与反汪的问题上有相当的共识,但张静江、李石曾政治权势的扩张与胡汉民所提倡的党权至上必然发生矛盾,故而最终出现吴稚晖、李石曾拥蒋反胡。但在中原大战、约法之争、宁粤对峙中一度表现活跃的四老,却不可避免地因为蒋汪合作及拥蒋派系的成熟而日益边缘化,对于中枢的影响力式微。

1928年9月胡汉民回国打破此前中枢无人负责的僵局,左派出走,四老回归。国民政府改组完成,吴稚晖、李石曾则继续退居幕后。据报载:“中央改组,吴稚晖、李石曾二氏均参与其事,各要人多欲挽吴李担任院长部长等职,吴李均经婉谢,以达不作官之宿志,但二氏并不消极,吴氏将积极致力于著述,以发挥党义,李氏兼从事于社会文化等事业。”①《国府改组中之吴李态度》,《新闻报》1928年10月9日第9版。

蒋胡合作的基础,主要在于二人都主张统一全国,实行国民党一党专政。胡汉民的训政理论既符合孙中山的建国思想,又切合国民党巩固统治的需要,同时也正是蒋介石所需要的。胡汉民归国后,坚决拒绝广东军政要人劝其留驻广东主持广州政治分会的主张,明确表示反对地方分权,力主取消各地政治分会,并公开声明:“余在粤组织政府说,全非事实。政治分会为过渡办法,现已入训政时期,无存留之必要。”②《国闻周报》第5卷第34期,1928年9月2日,“一周间国内外大事述评”,第1页。胡汉民的政治主张正好符合蒋介石实行中央集权的愿望。蒋需要胡这块“党”的招牌为他“正名”;而胡则需要依仗蒋的军事实力,来真正实现自己倡导的“党权”高于一切的政治目的。

10月8日,国民政府改组,实行五院制,并通过新的国民政府主席、五院正副院长、国府委员人选。国府委员中除五院的9位正副院长外,其余8人均是手握重兵的军事将领。蒋胡合作后急于打破北伐后形成的新的军事割据局面,于是利用新通过的《训政纲领》来逐步消除地方军权,将地方政治分会的权力收归中央,建立中央集权。在蒋胡合作的训政体制下,蒋介石主要是依靠军事力量打击党内反对派和地方实力派,无暇顾及中央政府的政权建设,故而由行政院长谭延闿和立法院长胡汉民两人负责料理后方。与此同时,他还重点扶持CC系以控制“党权”。在此格局下,四老的权势进一步边缘化,因为蒋介石有胡汉民的支持,在党统的意义上四老的重要性下降。在这一时期,蒋只需要四老做工具。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四老不能再与蒋立于对等的地位,而是要牺牲自己的政见,不能再提倡“分治合作”,而是要拥蒋集权。四老对于蒋介石的南征北讨往往有正名的作用,最典型的莫过于蒋解决两湖,讨伐桂系,四老分别电劝李宗仁服从中央。③《四老爱护桂系者深矣 最后电劝李宗仁》,《大公报》(天津)1929年5月11日第3版。

在此之前,吴稚晖衔蒋介石之命,说服李济深于蒋桂矛盾激化之际犯险入京。④此事详情参见沈成飞:《吴稚晖在李济深被囚汤山案中的角色》,《近代史研究》2015年第1期。此事颇能反映这一时期四老与蒋之间的关系实质。据李宗仁回忆,蒋介石派蔡元培、李石曾、吴稚晖、张静江四位元老往访李宗仁,并约李济深同来谈话,“他们一致劝任潮(李济深)入京作调人,任潮当然不敢答应”。具体谈话的详情为:吴稚晖说:“我们来沪之前,便曾和蒋先生谈到任潮入京后的安全问题。蒋先生表示,以人格担保,不致使任潮失去自由!但是任潮如不去南京,中央便一定要对武汉用兵!”李宗仁说:“中央如有诚意和平解决,则在上海谈判和去南京谈判究有何区别?必要时,蒋先生自己也未尝不可屈尊来沪。至于蒋先生以人格担保一层,像蒋先生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人格可言,你们又何必骗任潮去上当呢?”吴仍旧说:“只有任潮去南京,才可消弭兵祸。最后,他甚至说如蒋氏不顾人格,自食其言,他便当蒋的面,在墙上碰死。”李说:“稚老,慢说你没有自杀的勇气,纵使你自杀了,战争还是免不了的。”最终李济深在四老的“蒋先生以人格担保”的诺言怂恿之下,于3月13日自沪去京。21日,蒋介石将他幽禁于汤山。“原来向李氏担保的四位元老,到此也钳口结舌,莫知所措。蔡元培一怒去沪,其他三人则常往汤山向李济深抚慰,然究有何用”。⑤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李宗仁回忆录》,第445-447页。据蒋日记,“任潮不来,乃命人请其来寓,对其宣布罪状,而仍以参谋长体面待之。稚辉(晖)先生知之,来寓请保释,如余不允,则其即死于寓所。余答其任潮有罪,不惩则无以行法。余必以先去职而后以任潮交先生。彼亦无辞可对,卒许任潮与其同住汤山也”。⑥《蒋介石日记》(手稿),1929年3月21日。吴稚晖在此过程中进退失据,完全失去个人立场,成为蒋的政治工具。正如于右任所言,蒋介石“最善于毁人”,“有名望的人都怕他”,因其“善弄得人失其立足场”。⑦《傅斯年致蔡元培》(暂系年于1929年4月),王汎森、潘光哲、吴政上主编:《傅斯年遗札》第1卷,第151页。

在蒋胡合作期间,胡汉民对于四老也有诸多不满,分歧迭现,其中既有胡与四老之间的矛盾,同样也夹杂着四老在蒋胡矛盾中的站队。四老在中原大战后之所以支持蒋介石反胡,是因为蒋胡合作期间,胡汉民抑制了李石曾等人的权势,并且双方在对张学良及东北军的酬赏问题上意见分歧。据胡汉民回忆,“我因为反对李书华(同时如易培基等)当教育部长,曾在政治会议席上公开责备过石曾,以为不能利用国民党清客的地位,貌为清高,却藉党营私,专干这些不光明的勾当”。①胡汉民:《革命过程中之几件史实》,《三民主义月刊》第2卷第6期,1933年12月15日,第106页。此处应该是反对高鲁任教长。1947年1月22日,吴稚晖在一份请暂维高鲁教长职的函后自注:“石曾先生举高鲁君为教长,实未胡为。乃致展堂面斥石曾曰:高鲁尚可为教育部部长,真无政府党所为。我故函蒋先生,暂维其面子。”参见《上蒋主席书》,《吴稚晖全集》卷1,第453页。1930年冬,因中原大战中张学良拥护中央,中央陆续通过新增的中政会委员名单,包括张学良(国民政府委员)、张作相(国民政府委员)、王树翰(国民政府委员)、张景惠(军事参议院院长)、刘尚清(内政部部长)等,俱为东北方面人士,这项修正主要是因应中原大战后政治情势变化所做的调整。②刘维开:《训政前期的党政关系(1928—1937)——以中央政治会议为中心的探讨》,《政治大学历史学报》(台北)2005年第24期,第95页。但胡汉民对此非常反感,对因中原大战借重张学良而授以其海陆空副总司令一事,胡表示:“在一个政府的立场,不应该用这种拉拢凑合的卑劣手段。……在过去,把这种手段施之于阎冯,我已经反对。现在施之于汉卿,我也当然反对。我以为合作并不在分配官职,国家的名器也不应该这么滥给人。”蒋介石提出胡不应该过于看重功名权位,胡愤而表示,自己看重国家的名器是站在国家的立场,“我不是无政府主义的标榜者,因此看重国家看重政府,不肯随个人好恶把名器滥给人。尤其不能把国家名器做拉拢私人的手段。我最痛恨的是自己标榜无政府主义,而实际则热衷利禄,无所不至,标榜无政府,却滥窃政府名器,这类人其心尤可诛!”③胡汉民:《革命过程中之几件史实》,《三民主义月刊》第2卷第6期,1933年12月15日,第107页。因此胡汉民与蒋介石、吴稚晖不欢而散。

1930年9月,就在蒋介石取得中原大战胜利之时,行政院院长谭延闿去世,11月,蒋介石兼任行政院院长,以战胜余威,竟不经中央党政机构会议,通电声言要制定“约法”,开国民会议。元老和政学系如吴稚晖、张群等人都附和他,胡汉民独持异议,坚持党统,主张训政,反对约法。蒋胡相持不下,蒋介石突然将胡汉民幽禁于汤山,并在中常会上宣布胡请辞本兼各职。这件事引起国民党内更大的分裂——宁粤对峙,最终导致蒋介石二次下野。

胡被囚禁后,宁粤对峙,一时间四老的地位又得以提升,但此时只有四老的支持,并无法解决纠纷,蒋介石也无法自立。1932年初,蒋在成功分化汪精卫、胡汉民的反蒋联合阵营后,再次与汪精卫合作,重掌政权。如果从四老一贯反汪的立场而言,蒋汪合作的事实表征了四老的边缘地位。蒋介石在对第二次下野的反省中特别提道:“今次革命失败,是由于余不能自主,始误于老者,对俄、对左皆不能贯彻本人主张,一意迁就,以误大局。再误于本党之历史,党内胡汉民、孙科,一意迁就,乃至于不可收拾。”④《蒋介石日记》(手稿),1931年12月24日。蒋所谓误于老者是指二届四中全会与二届五中全会元老对他联汪的反对与抵制,蒋又自悔此前对胡汉民的一意迁就,实际上是为与汪合作留余地,对于此前与胡及四老的合作持一种反省态度。

蒋汪合作,宋子文电请李石曾赞助,李密电张静江及吴稚晖,寄送复宋子文电,“电悉各方已约定,碍难返沪,精卫兄可请稚晖、静江诸兄致力,公对介公与兄及精卫兄合作以安大局,与弟同一主张,弟已电吴张两公云云。望两公特予致力,请即与蒋汪宋诸公接洽为祷”。⑤《李石曾先生由港来电》,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5773。蒋介石二次下野复出后,蒋汪宋合作,汪精卫出任行政院院长,宋子文复任副院长兼财政部部长。对此,元老也只能表示赞助。

蒋介石第二次复出后,国民党内公开的武装反蒋运动告一段落,蒋开始关注政权建设。此时蒋所依靠的主要是政学系和孔祥熙宋子文以及CC系、黄埔系,对他而言,四老的价值与西山会议派的元老几乎没有太大差别,无非是装点门面而已。元老也逐渐退出政界,李石曾再度出国,其致吴稚晖、张静江的信中提道:“稚公谓吾人作事可如西洋教士之办学校办医院者,然静兄亦力主社会经济化,弟本如是观念,有先生等之倡导如斯,益为兴奋,此亦出国动机之一也。吾人事业总须社会化与国际化,数年以来,不无进展,吾人每谈多为政局,实则弟之工作仍为社会与国际方面,而以吾人廿六年前发起之世界社为基础,前未及于谈话时详陈者。……稚公电谓,敌派或将趁机撼弟,实则弟预备于政总退却,于社会国际则坚持也,且进展也。”①《李石曾致吴稚晖、张静江电》(1932年8月17日),吴稚晖档案,档案号:稚05774。蔡元培在1931年宁粤和谈后与蒋介石的关系日趋疏离乃至紧张,蒋对蔡与第三党领袖邓演达的接触及蔡与宋庆龄等联手发起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甚为怨恨,不惜痛下杀手,命军统刺杀杨杏佛,作为对蔡的儆戒。此后蔡元培有意与蒋介石保持距离,进一步疏离于政治。

四、结语

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四老的权势兴衰经历了一个抛物线式的发展过程。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之初,四老与胡汉民、桂系合作,在宁汉对峙中支持蒋介石。二届四中全会前后,四老与蒋介石在是否联合左派的问题上出现分歧,一度采取强硬态度胁迫蒋。1928年10月国民政府改组,是四老政治影响力的顶峰。二届五中全会后,胡汉民回国,四老与胡再度合作,支持蒋打击地方实力派及党内其他反蒋势力,同时四老与蒋胡的分歧也日益凸显,由此开始逐步边缘化。到中原大战后,四老拥蒋反胡,但随着蒋介石在党内地位的稳固以及拥蒋派系的日渐成熟,四老的权势逐渐跌落,作为某种政治团体的影响式微。蒋二次下野复出后,拥蒋的CC系、孔宋、政学系日渐成熟,四老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已归于无形。从当时的政治氛围和生态来看,四老的崛起与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初期去革命化的潮流基本同步,其党内权势某种程度上即源于右派立场,但随着国民党左派的消失和左右之争的消解,四老的权势亦同步衰落。

既往研究基本采取以蒋介石为中心的叙事模式,忽视了四老政见和主张的独立性。四老并非一以贯之的拥蒋派,甚至与汪胡居于同等位置。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四老虽然并非无条件拥蒋,但也不能脱离蒋而成为一种独立的势力,四老的崛起本身即与蒋有连带关系。四老因右派立场,故极端排斥汪,而与蒋胡居于同一阵线;当蒋与汪联络之时,四老也会选择不合作;而在清党与反汪的立场上,四老与胡一直处于同一阵线;但在蒋胡合作的背景下,四老与蒋和胡之间的歧异也凸显出来,一是集权与分权之争,二是党权提升过程中胡对有无政府色彩的四老的排拒,由此导致四老与胡关系恶化。四老拥蒋反胡,最终导致蒋汪合作,反而加剧了四老的边缘地位。

四老被称为“商山四皓”,代表着某种道德势力。这种认知一方面缘于蔡李吴自民初发起进德会提出不做官吏的誓约,1924年国民党改组后,吴李蔡长期担任监察委员而不出任政府职务,从而在形式上保持某种超然地位;另一方面,作为党统的象征,蒋介石借重于四老,也希望四老能保持超然地位,从而为其统治“正名”。同时,蔡元培、李石曾、吴稚晖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发起人或参与者,对于新知识人及边缘知识青年均有相当的影响力,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自由知识人希望蔡元培等人保持超然地位,从而满足知识人道高于势的期望。②蒋汪合作后,“胡适派学人群”自身的“权势网络”得以拓展,与蒋介石、汪精卫的沟通更为直接,其理念仍是“出山要比在山清”,但其有自身的发言台和沟通渠道,对于政治的主张不再需要假借别的渠道表达,其政治理想也无需投射在“偶像”之上。参见章清:《“学术社会”的建构与知识分子的“权势网络”——〈独立评论〉群体及其角色与身份》,《历史研究》2002年第4期。然而,此种道德势力实际上是一种虚像。从蒋介石的角度看,四老不过是门面和工具,他并不希望四老超然于自己的权势之上或之外,而有所掣肘。从四老的角度而言,其所谓超然地位不过是一种姿态,张静江、李石曾都有着强烈的政治企图和私利。因而,无论从蒋的角度来看,还是从派系的眼光出发,四老都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超然。四老的崛起跟其党内文人精英和监察委员的双重身份有关,且与蒋有着连带性,从而造就四老的权势地位,然而一旦蒋拥有了党统或不在乎党统时,四老的权势即呈现衰落之势。四老最终不同的走向也可以印证上述逻辑,只有甘心为蒋所用者才能保持尊荣。新知识人所寄托的道德势力对于政治的影响只是一种虚像,真实的政治文化与运作逻辑与此有相当大的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