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的高山上书写寂寞灵魂 读闫文盛散文集《灵魂的赞颂》

2023-03-22 02:21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23年2期
关键词:卡夫卡主观灵魂

武 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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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作家闫文盛散文集《灵魂的赞颂》(北岳文艺出版社2021年10月)是他“主观书系列”的第三部。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闫文盛心无旁骛,专心创作“主观书系列”,这个系列创作已经成为独特的文学景象。阅读《灵魂的赞颂》第一感觉,这是一部必须克服外界纷扰、沉静下来才能深入阅读的作品。但令人奇异的是,在阅读过程中情绪却又始终无法沉静,会在激动之中体味作者内心的阔大与孤独、寂寞与抒发。

“我只喜爱我胸中雄宏的万象,在几乎绝迹的路途上独自前行时,我将我心中的画幅映在了天幕上”,读到这样的文字,任何压抑都会尽情释放。但作者似乎并没有意尽,继续袒露自己的心绪,继续帮助读者走入理解甬道,“我同自我的分裂已深,我能够穿透墙壁,看到昨日的斑纹”。

《灵魂的赞颂》有着内在的“文本重量”,阅读过程中必须紧紧贴着作者的文本“行走与思索”。但即使这样专注,也未必能够真正潜入作者内心、无法体味作者的人生感悟,因为作者称“我受困于我思考的道路太久了,我受困于我灵魂的踯躅太久了”。想要完全浸入作者的精神世界,想要彻底“攻克”作者在如此漫长时间里凝固起来的精神高地,的确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必须静心细读,也只有这样才能与作者拥有相同的频率。这是一部考验读者耐心的厚重之作。

作者将他的灿烂情感隐藏在表面的悲情中,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效果?作者说得非常明白,“我站在异常遥远的前方看自己”。所以才“直到我都快把这所有的记忆都压缩成树木,固定在我离开前的土地上了”。这是作者“站在遥远的前方看自己”的精神凝固,所以也就要求我们必须在近距离探究的同时,也要同时拥有远距离的遥望。任何的简单读来、简单判断,都是对《灵魂的赞颂》的不负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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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赞颂》是一本“直接经验与间接经验”相互作用、相互参考的阅读之书,同时它也是自我拷问之书、自我反思之书,字里行间充满哲学思考与人生感悟,特别是作者把经典名作与生活思考有机地糅合在一起。因此我在阅读过程中,总是情不自禁想到两部汉译作品,一部是罗兰·巴特的《罗兰·巴特自述》;另一部是由程一身翻译的佩索阿诗文集《坐在你身边看云》。《灵魂的赞颂》与它们有着相同的审美质地,或者说有着相似的叙述方式。因为书中所有的阅读联想和生命思考都不是凭空而来,只有与作者的生活感悟有着紧密的联系,这样的联想和思考才有可能落地生根。

况且,作者也谈到了佩索阿。“佩索阿是一个感觉主义者,他以心灵观察和感觉自然。感觉在某种程度上主宰了他的写作。”从佩索阿出发,作者说到了“文学的‘旷野性’”,他说“文学需要的是裂变和未知的警醒之思,是意蕴外的意蕴。文学不是解释和分析。……那些无法重述的部分,才是文学最近于本质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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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赞颂》虽是散文集,但也容纳和借鉴了其他种种元素譬如诗歌等,部分表达甚至不羁地采用了断行形式,由此拓宽了散文文体的边界,更是给人一种新奇美妙之感。譬如在第二章《你的秘密指纹》中的“铸造的果子”,便处处可见诗的韵律浮现。而第三章《叙事学观察营》则诗意更加浓烈,要是分行的话就是一首精彩的叙事诗。

“他先造出她们的芳唇。当明亮的日色凝聚为晨露中的绿意,他开始造就她们的身体。他造出一个梦及另一个梦,在茫茫行旅和抵达的中途,他造出日色、植物和必须的沟渠。他顺着流水的纹路造她们的躯干,直到一切在她们的峰顶聚拢。”

每句话并非简单抒情,而是在阐述一个哲理,那一刻作者笔下携带着不顾一切的凛然气势。“需要打开笼子,放思想的熊虎到荒原上去。”还有这样的表述,“我构造了一个内在之空的穹隆,我希望在我死前,唤来女娲补天”,以及“我到底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啊……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的一生仿佛刚刚降临,我想模拟的是婴儿的语气,却显示出了一个早已历经沧桑的老者的口吻。我以我的模拟和梦幻,来换取一种言说的无能”。

这种深陷柔软中却突然弹射出来的生命激昂,能让人立刻想到雪莱的名诗《致云雀》。阅读《灵魂的赞颂》,总是在猝不及防中迎来惊异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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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文盛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主观书》写作,是我与万千自我、芸芸世象、沧桑宇宙的对话。但如您所见,这种对话确有孤寂的底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已经不太奢求这部作品会真正地被看到和被发现。我做好了与漫长时间对话的准备。我只是希望它具备对话的可能性,因此与时间的对话便可以延续得久一些……站在任何一个不期而至的文字的入口处,我都能够感觉到自己看得很远。我觉得每一行字都是无限的。《主观书》追求一种通达万象、与流云浮风并行的境界。我觉得我需要书写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在书写,我觉得我是在文字中呼吸。整个天地运行的韵律就是我所感受到的无边的潮汐。”

正是在这样阔大的写作理念下,他谈到卡夫卡也就一点不奇怪了。“卡夫卡以他的孤寂一生完成了一种独特的隐喻,他几乎已经逼真地经历了一个被自我的坦诚所逼迫和压榨的历程。”

闫文盛能够理解伤感的卡夫卡,理解卡夫卡的精神世界,而不会被表面的忧伤所蒙蔽,与他飞翔的思考、挣脱文体的写作有着很大的关联。所以,我们能够看到闫文盛从卡夫卡出发、还能顺利回到自我内心的真诚呼喊,“生命中有许多淤泥、沉重的铁。我们已经渐渐地不再书写的淤泥、铁”以及“爱情。左右迭增的、如云层般犬牙交错的光线。对世俗生活的拒绝,一种不可思议的充满了自责和自诘的处境”。

“主观书系列”的书写,特别是“主观”二字让许多读者产生误解,以为作者只是一味伤感,一味沉浸在自我世界之中,不是,完全不是,那是误读了作者的写作意图。闫文盛并没有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他也时刻在书写别人的生活——写了“食品街晨昏”和“高新区”,也会通过“搬迁记”书写与常人无异的普通日子。当然,他还写了人之常情,写了父母以及其他亲人。

读《去姨妈家的下午》这篇文章,我几次想要流泪。“我记得那些我在幼年时代的漫长的温煦的阳光和那些温煦的漫长的下午。我记得她们家的里外两进院落,前院的丛生的杂草和斑驳古老的墙面。”怀念姨妈却不写姨妈这个人,而是写姨妈家的院落和环境,显示出了作者的亲情感悟是深埋在内心深处,同时也让读者看到亲情的无所不在,可能粘贴在心灵开关上,也可能滴落在亲人屋门前的一棵小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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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阅读《灵魂的赞颂》时,我自始至终有着心中的追问,那就是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尽管作者有过明白的解释,但我还是想在阅读中去自我发现。

所以我在《肖像的诞生》一章的“冲动之未完”中,看到了作者这样的内心独白。“《主观书传》是我久违的家谱,我自绘肖像的曲折尽在此处。想到写书者漫长的旅行,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童年乡下马铃薯的遍地藤蔓……我想写一个冲动的故事并以此感受时间之进退。”还有作者在书写过程中的真情流露,“我喜欢阅读和旅行,如果没有其他顾忌,我会选择追逐‘文字幽灵’的生活,也会选择天涯浪迹、终生羁旅的生活……我厌憎很多事物,从根本上来说,是出于对框架式生活的厌憎”。

作者始终在与“心中的我”进行真诚对话。所以他才会这样说:“我想把我的著作(《主观书》)写得冗长一些、繁琐一些、沉闷一些,尽可能地离读者远一些……让它孤零零的,变成一本不被重视的书……它将以低眉顺眼之姿完成自身的最终修辞。”因此,这样的内心思考与作品的表现形式能够达成完美的和解,同时也呈现出独特的写作风格。

《灵魂的赞颂》以开放的胸襟来阐述自己的生活理念、生命思考。用散文、随笔、诗歌、对话等等多种形式来呈现内心世界。作者将一个人心中“我与我”的矛盾、“真实的自我”毫不保留地呈现给世人,显示了写作的终极意义。

虽然书写寂寞,但是这种寂寞是在巍峨的高山上。这座高山不是自己堆积起来的,是在阅读他人思想以及思考自我的基础上慢慢成长起来的,有着时间的厚重积淀,有着阅读经典书籍以及思索历史人物和当下现实的坐标参照。高山上无论多么寂寞毕竟伴着风的吹拂,还有着太阳无遮无拦的照耀。所以从某种方面来讲,高山上的灵魂并不寂寞,相反还能通达生活的各个角落,它没有失散亲人、没有失散社会,始终在与生活热烈拥抱。

谁也不知道闫文盛的“主观书系列”还能写作多久,还会以怎样的叙述方式继续呈现。但无论怎样,他已经呈现了写作者的独特性。虽然《灵魂的赞颂》以及“主观书系列”只是闫文盛“一个人的心事”,但也是“我们的心事”,已经从“一个我”延伸到“所有的我”,这是《灵魂的赞颂》最大的文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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