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 探
文字是人心最真实的载体,任何机心鬼魅在文字里都无法遁形,小说更是小说家灵魂界域的另一种呈现。毫无疑问,《风过窄门》是吕志军文学圣心的凝铸,是一本能赋予读者独享宁静,在喧嚣中挤出恬静与安妥灵魂的书。
吕志军的小说集《风过窄门》,可谓是他的文学宣示,承载着他无数个暗夜孤旅的思考与求索,更是他对文学宗教般情怀的呈奉。如同自己小说《风过窄门》的女主人公弃绝繁华追求真我一样,吕志军也选择了文学的窄门,在那些将古城数千喧嚣关在窗外的夜里,静坐书桌前让人事是非纷纷扬扬,潮起潮落,他在时间宁静的沉淀中实现生活与生命的理序,以精神性丰盈,涤荡了那些挥之不去的幽深黑洞。作为一个暗夜的思想潜行者,吕志军在繁重的工作之外为自己开辟了精神的真空,以勤耕不辍不断构建高远的人性认知,与其说是构筑了他者生命故事,毋宁说他安妥了人之内心与世界的存在关系。
从“窄门”而入,吕志军的小说创作选择了有难度的挑战,比如大量关于教育的题材,不仅有现象的呈现,亦有教育本质的深掘,更有教育对人潜移默化的德性养成及高格凝铸。作为媒体工作者,他对社会的关注面颇为广泛,更重要的是他以文学本心关照人物,深深地介入了人物丰盈的精神层面,捕捉着物质酷烈时代籍以照亮精神的微火,擎起被时代下架的那些心底的温暖与共鸣。
小说集中的那些人物,就处在我们身边,来自我们的耳目视听所及,他们托起世情凛冽的风景。《熬肉》是现实中的“啃老”,吕志军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以他者同等故事提升、递进、转进,以黑黑老两口的无私与宽容,促成了年轻夫妻对父母情感的回归。《重大事项》叙事上不断卖关子与涤荡灵魂,以最后推出的被众人漠视的老王,一举压榨出众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烟点炮》是人性之恶的深隐,是精心的设局,是请君入瓮的无痕无迹,是被利益化的灵魂呈现。《碗》中的张蓉,虽因重金属中毒而致残,因着承受城市底层苦难中的缕缕阳光,对生活不抛弃不放弃,甚至对爱情也有美好而永恒的向往,“碗”则承载着对人、家美好情愫的永驻与挂怀。尤其是核心篇目《风过窄门》,吕志军以丈夫张力物质欲望的爬升与妻子刘莉精神高贵的不懈追求,比照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极端性现实世界,拷问叩问了灵魂,给予安妥精神的指向,更是重建了精神超然于物质之上的强大与独立。《恶痰》关于生存、疫情与自然关系的小说,吕志军以冷峻之笔调,在生死瞬间的无底黑洞中,让爱与温暖赐予逝者以精神性无惧,颇有电影《勇敢的心》主题之意味。纵观其世情类作品,他站在全然人文主义立场上,以灵魂平等观照了人物生命,在现实生活浓烈的展开中,能够深深感知对立事物间的哲辨转换,给予人们把握人生奔赴的度量。
爱情是文学不灭的主题,吕志军小说的爱情认知,既有爱情本质内涵,更体现着时代的观念。《窗外那只麻雀》无异于人间纯美爱情的礼赞,爱情就是相爱的双方赋予真诚,是无私的给予,甚至是排斥索取的。对于女主人公倪兰而言,爱情在更大意义上是纯粹的精神空间,是过程的美好,是结果的寄望与灵魂的畅想,甚至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浪漫,属于自己的美梦不醒。吕志军以窗外怡然自在的麻雀,完美地表征了高品质爱情与女性云端之上的高贵。《绝症》是爱情在重击中死生回还,不同社会身份的两个家庭,不同爱情品质,却是同等的生命热望,爱情缘起缘灭似乎灰飞烟灭了,然而却亦是另一种转化,移情与重生。生命有始终,爱意却无涯。《变形的别针》是关于爱情之两翼关系的表达,一个男人灵魂的浪漫之旅与现实琐碎、激情全失的家庭生活之缠斗。与谷粒的相逢相知以及错失,是男人精神无限的驰骋。谷粒代替他实现了精神的无限张扬,给予男人藉以畅想、放养精神的理想空间;与妻子麦子疲于应对的生活,亦是存身之家庭基石。男人最终从岁月叠加的碎片虚影中回神过来,积极担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这无疑是理性的回归,未尝不是一种精神之安放。
尽管小说集中大多数作品,选择了现实主义表达,但这并不代表吕志军排斥现代主义思维的结构。《蜗牛的献祭》是绝对可以与新新代作家媲美的现代主义文本,小说甚至可以看作是童话或寓言,以拟物之动物叙事,完成了对当代爱情质地不纯,现实而残酷地表征。文本有着诸多的哲思与金句,如开篇“找一粒干净的沙子并不容易”,这完全可以作为对时代本性的一种注脚。再比如蜗牛的选择,不仅仅是选择,更是一种思维观念的认定。以爱情作为名义的阴谋,最容易得逞,然而不论是青虫、神龟,还是鹰隼,顷刻间灰飞烟灭;大智若愚,是笨拙蜗牛的生存之道,骤变的炫灿,不变的安妥。《椅子》无疑是吕志军现代主义文本的佳构,它也是人的自我教育主题,思考了人与世界的相互存在关系。阿凡不是具象的人物,是普通社会个体的符号性凝结,深夜里过于兴奋无法安神,开始了意识的夜半奔袭之旅。大巴车上各色人等的表演,映照着读者每一天的耳目视听。现实有着强大的反逻辑性存在,甚至于荒诞成为一种常态。他人表演构成的压力之外,还有来自自身焦虑,一切在意识奔袭中被真切放大。“椅子”虽然不能确定阿凡意识奔袭的广度,但却依旧决定着他行为的范围。他那些意识奔袭,唯一的结果是:“黏稠的夜幕很快吞没了他”。
教育主题对于小说创作而言,是难度的选择。吕志军对教育行业是谙熟其肌理的,对于教育题材切中旨要的把握能力超乎常人。他事关教育主题的小说不在少数,有正面出击的,如《考试》《山路弯弯》,背面切入的如《麻将》,更有从教育内在幽深介入的《琴声悠扬》。《山路弯弯》中的万春生心系山村小学,放弃了优越的工作职位,还是回到了山村学校,甘为人梯,是人生抉择,更是灵魂的召唤,精神的担当。《麻将》中的林老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育者,她用生命阐述了教育的恒性意义,桃李满天下的她在充实中击溃了时间的侵袭,优化羽化了生命。《考试》无疑是优质的教育题材小说,小说以普通子弟小丽与学霸睿涵相互映照,勾绘出宏大而沉闷的教育大背景,在两个女孩真诚的友谊中迸发出教育本身内质动量。吕志军出人意料地阐述了“予”“取”的对立与哲变、翻转,更是揭示了心灵的诱导与感召力,真诚与友爱所生发的力量。《琴声悠扬》关注的是人之幽深情感,笔者更愿意将它归类于教育主题,事实上它与《考试》同样,核心是心灵力量的昭示,是一种“遥感”与心灵共鸣。退休会计刘姐是一个孤独者,唯一与生命相伴的只有一把名贵的小提琴,那是爱的记忆与眷恋。她与院子里每晚都拉琴的小姑娘,隔空赛琴,引导者后者不断进步,一老一少成为未曾见面的琴音知己。名琴最终赠予忘年交,小姑娘的妈妈最终发现留言条落款处的签名是当前那场车祸谅解书上的签名。惊诧回照小说前文伏笔,小说从情感依托,游弋到心灵引导,再腾跃至宽容,以恩报怨,一场貌似静默的剧情演绎至落幕,静美审美之境抵达,观众心照不宣。
吕志军熟悉和拥有众多的素材,勤力高产,功底深厚,他的选材,立意,切入点,落地点,腾升点等,无疑是高妙的。他对于生活的坚质外壳赋予丰盈的精神滋养,着力于洞穿精神遏制的不懈试图,大力地书写人学心学核心。在文学去意义时代,他写得太走心,依旧倾力赋予无意义的生活以精神性内涵。或许这是把双刃剑,过于用心用力,不经意间文本植入了过多情感色彩,迟滞了艺术力的腾升。我们今天的世界,色彩过于丰富,丰富到片刻就会迷失自己,于是白描、铁线银钩,古人的诗词境界,古今通用,和合主义,甚至流行元素的混搭等多类别震荡融合,或许正是中国文学现代进程可靠的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