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平
在北纬30度线上,从大上海到地球之巅,有一段被世人称为中国人的山水长卷的景观密集带,我的故乡——甘孜藏族自治州便在这个带上。这是一个神奇无比、令人向往的地方。
一
学生时代,怀揣从军报国理想,离开故乡来到火热军营,吃苦耐劳,苦练杀敌本领,不久参加丛林作战,体会血染的风彩,也算出生入死一次。之后,又“打起背包就出发”,到了大漠深处的祖国北疆,一晃八个春秋,不到而立之年,转业回到故乡。工作二十年后,又调离故乡来到省城。这一次离开,如今又是十几个春秋,真是弹指一挥间。
每一次离开故乡,无论时间或长或短,都犹如孩子离开母亲,无论在异乡走得再远,“飞”得再高,对故乡那份思念之情,总是深入骨髓而不变的。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无论身在何方,总会轻易勾起对故乡最深的记忆与牵挂。
故乡甘孜州主要为横断山系,地处祖国最高一级阶梯向第二级阶梯的过渡地带,是青藏高原的一部分。倘若从空中俯瞰这片神奇的高原大地,一定会有“气呑万里如虎,天下英雄谁敌手”之感。
被誉为“摄影天堂”的康定市新都桥镇则是东西南北的分界线,川藏南北两线即国道318线和传统意义上的317线在此分岔。川藏南北两线,恰似两条长长的飘带,在境内南北两个方向,从东至西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半扇形,分别跨越波涛汹涌的金沙江进入西藏。
这就是乘高居险、跨越万山千山的“雪域天路”川藏公路。奇峰罗列、壁立千仞,江河奔流、怒涛澎湃,千沟万壑、飞沙走石,急风暴雨、雪窖冰天,是川藏公路最忠实的陪伴者。
川藏公路通车近七十载,带来了故乡日新月异的发展进步,无时无刻不勾起我对无数前辈的深深敬仰,他们那雪域埋忠骨的英雄气概,惊天地、泣鬼神,为今天的人们提供了又一个热爱祖国的理由。
在这个纯牧业与半农半牧的交错带,大美的要素完美的集中,地大物博,江山如画,处处奇观。这里汇集着横断山系最多的雪山、最长最宽的山脉和无数冰川与湖泊,辽阔的大草原,海洋般绿色连片的大林区,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纵贯全境,水能、太阳能、风能资源富甲天下,矿产、生物和特色农牧业资源得天独厚,尤以文化旅游资源富集而享誉世界。“蜀山之王”贡嘎山、红军飞夺的泸定桥、世界同纬度最低冰川海螺沟、“情歌故里”康定、“中国最美乡村”丹巴甲居藏寨和“美人谷”、红军第二第六军团会师地甘孜、稻城皮洛遗址和香格里拉核心亚丁等等,无不名扬四海、誉满九州。
在故乡工作期间,由于初心使然、职责所系,我走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见证了伟大时代带来的沧桑巨变。因为热爱而虽苦犹荣,因为热爱而满心欢喜,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我常想,辽阔的草原、壮丽的山川、连片的森林、奔腾的江河、灿烂的文化是因为沐浴着党的阳光雨露,才真正构成了故乡父老乡亲们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禀赋,这是造物主的恩赐,更是伟大时代的恩惠。
二
置身黑暗中的人最大期盼是见到光明,正所谓拔开乌云见太阳。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故乡还处于封建农奴制社会,故乡的父老乡亲们绝大多数生活在社会最低层,没有任何自由和权力,更谈不上发展进步,放牛的只能永远放牛,种地的只能永远种地,苦日子似乎没有尽头,穷日子似乎难以改变。幼年时,目不识丁、裁缝出身的外祖父时常给我诉苦诉穷,控诉他经历过的黑暗社会。我后来想,那一定是他的真实感受,至今铭诸肺腑,难以忘怀。
那时,故乡又苦又穷的先辈们,和我的外祖父一样,日思夜盼有一种力量来拯救他们于水火。
外祖父告诉我,当然是很朴素的语言,大约是说后来真的出现了一种力量。一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朽戈钝甲却秋毫无犯的队伍来到了故乡。这就是中国工农红军。外祖父和父老乡亲在这支队伍身上看到了曙光。红军在故乡甘孜足迹遍布十五个县,播下革命的火种,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红军留下了无数感天动地的故事,留下了“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的壮丽诗篇;也留下了各族父老乡亲倾其所有支援红军、收留数以千计红军伤病员和失联者的动人故事。
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我外祖父家也义无反顾地收留了一名吕姓红军伤病员。吕老革命腿部负伤,听力也不好,需要大声同他讲话。他回忆离家当红军时,家门前有一株大树,别的一概记不住了。我幼年时常与他一起做些轻松点的农活,听他讲革命故事,一老一小感情深厚。外祖父一家对他关怀备至,老人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去世,活到九十四岁。因为收留了老红军,解放后外祖父家被认定为可作为革命依靠对象的“贫下中农”。前些年,我托在故乡老家任村支部书记的表弟修缮了吕老革命的坟茔并立碑,叮嘱他逢年过节扫扫墓,当作自家的先辈之一来追念。
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是历史的真实。红军长征到甘孜,藏汉相处日相亲,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已经被时间的长河反复验证。
红军从甘孜北上临别前坚定地说过:“少则五年、多则十五年,我们一定会回来!”历史惊人地验证了这个预言,红军离开不到十五年,一九五○年三月,故乡全域实现和平解放,并加速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历史进程。
在故乡广为流行的《洗衣歌》中唱到:是谁帮咱们翻了身,是谁帮咱们得解放,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唱出了人们的心声,相信会永远传唱下去。
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雪山含笑,江河放歌,摧枯拉朽的时代变迁,山山水水才被唤醒,尤如春天的和风和雨滴露水般滋润着故乡万物的不断生长。今天,红色记忆、红色历史已经深深镌刻在这片热土上,更激励着人们走向红色的未来。
三
藏族由于“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而将茶作为“每日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需品。但高原之地素不產茶,于是从唐代以来,便在汉藏之间形成了以“茶马古道”相联接的茶马互换贸易关系。以人民解放军18军为代表的十余万军民雪域筑天路,历时五年建成川藏公路。这是那个积贫积弱年代国家在故乡实施的头号工程,虽算不上等级路,然而却彻底改写了千余年来汉藏间人背马驮这一“茶马古道”的历史。回望远去的昨天,仍觉这是国之大事,民之百福,无与伦比。
如今,故乡的交通状况发生了历史性巨变。川藏公路升级改造成为等级公路,高速公路通至州府康定并向腹地延伸,县乡村正在形成互联互通的路网,被誉为“一号工程”的川藏铁路正如火如荼地向前推进,从四面八方飞来的一架架“雄鹰”,忙碌地在康定、亚丁、甘孜三个机场穿梭起降,在蓝天白云间不时地划出一条条长长的彩虹。在故乡的发展变化中,交通当之无愧立头功,“开路先锋”实至名归。
在故乡人心中,路的意义是厚重而深远的,他们对路对桥充满着真挚的感情,寄托着无限的希望。雅康高速在泸定大渡河上有一座特大悬索桥,起名“兴康大桥”,由于桥名揭示出大桥的深刻内涵,而被万众打卡,传扬称颂,以使自己的热爱之情得到表达,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变得更加充实和充满意义,也使这座大桥成为名副其实的网红桥而蜚声中外。
交通改变区位。这是故乡人这些年来形成的普遍共识,也是他们的福报。以往,翻越二郎山要半天车程,有时还可能在山上或半山腰当上一夜“山大王”。如今,车辆匀速行驶,穿过二郎山隧道,不过十来分钟,千里川藏线,天堑二郎山,不再是咽喉险关。川藏公路317线山垭口海拔五千零五十米的雀儿山,是川藏北线上的最高点,被称为“川藏第一险”和“山鹰飞不过的山峰”,如今穿過山岭下的隧道,不足十分钟。三十多年如一日奔走在“川藏第一险”上的“最美邮车司机”其美多吉,对此感慨万千,他说今昔对比,恍如隔世。
我出生在故乡的大渡河畔。那儿群峰耸立,千沟万壑,秀丽多姿,散布其间的村寨熠熠生辉,风景如歌如画。然四十年前,那儿绝大多数乡村没有公路,全靠人背马驮运送物资,因此出现了许多民间马帮运输队,被称为“驮脚娃”,他们长年累月在山间小道上奔波,哪里黑就在哪里歇。那时,乡民中少有人见过汽车模样,翻山越岭步羊肠小道是家常便饭。记忆中,上中学时,每次从乡村到县城,总是带上玉米馍作为途中充饥的干粮,沿着大渡河畔陡峭无比的崎岖小路,几乎一路小跑四五十里地,才能搭乘开往县城的班车。后来有人跟我开玩笑说,这练就了我当“步兵”的气质。
如今,村村寨寨“鸟枪换炮”,硬化路通到家门口,不少村民拥有了小汽车,摩托车,看到这些变化,确有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受。
群峰低头,江河让路,一桥飞架南北,一隧连通东西,天堑变通途,是今天故乡交通面貌的真实状况。一条条天路,为藏区儿女带来了吉祥,为民族团结谱写了颂歌,为雪域高原送来了安康,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从泸定顺着大渡河北上,穿过大峡谷里几个长长的隧道,便进入康定市的孔玉乡,再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越过“二十八道拐”和闪烁着灯光的小隧道,被誉为“世外桃源”的色龙村便映入眼帘。深藏于大山之中的色龙村,居住着三十八户一百四十九名藏汉村民,鸡犬相闻,邻里和睦,大家保持着一种内心的平静和谐,时时传出友好的欢笑声,远处的山峰浸润在云雾之中,缥缈如仙境,整个深闺古寨就在一片宁静安祥之中。
九年前,国家为色龙村修了一条通村硬化路,还开通了一座小隧道,世代藏于深山峡谷中的色龙村,与外界连通了。年轻的村支书扎西告诉我,在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推动下,村里真是一天一个变化。
在市里的大力支持下,小山村以“金色峡谷、色龙仙居”为品牌,统筹村落、民居、山林、谷地、农田等资源,已初步打造为“古寨村落+农耕田园”为核心的藏地旅游度假地。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节假日更是好不热闹异常,大伙儿的日子也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步入走向幸福生活的新起点。有一首《色龙,云端上的香格里拉》的歌儿这样唱到:美丽的色龙,心中的故乡,阳光把幸福洒向你,月光把爱恋洒向你,心中思念着你,梦中追寻着你……
色龙村只是发展变迁中的一个小缩影。在故乡,美丽乡村、幸福生活的小故事大场景比比皆是,信手拈来。如此看,昔日与今天的反差,真的不平凡。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平平常常的,其实只有自己。
在这个伟大而美好的新时代,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故乡的变化,是一点都不为过的。故乡的每一点发展进步,我都甚以欣慰。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未来可期,愿更加美好如约而至。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似乎是不会变的。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