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辉 王一惠
[摘 要] 胡塞尔现象学受到詹姆斯意识流的边缘结构的启发,揭示了“原意识”的边缘结构对意识的构造。提出了边缘—视域的概念,这种边缘—视域结构具有构造“意识流”的功能。胡塞尔晚期发生现象学揭示了边缘—视域对先验自我的“构成”,形成了“内时间意识现象学”。海德格尔将胡塞尔的边缘—视域构成功能彻底化,通过“缘在”的筹划揭示了边缘视域的“纯构成”功能和开启存在的终极意义作用。詹姆斯提出的意识的边缘结构,经过胡塞尔现象学的发展,通过海德格尔的改造,成为理解现象学的核心概念——边缘性和视域性,现象学表现为一种对哲学终极问题进行边缘性的研究,哲学表现为终极的边缘构成和存在境域的开启。
[关键词] 詹姆斯 意识流 边缘—视域 现象学
[基金项目] 黑龙江省省属高等学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阿尔都塞对马克思的理论迂回及其思想效应”(2021-KYYWF-0077);2022年度黑龙江省高等教育教学改革项目思想政治理论课及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专题教学改革研究专项(重点项目)“做大做强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面临的问题及对策研究”(SJGSZ2022005)
[作者简介] 李金辉,黑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一惠,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哈尔滨 150080)
[DOI编号]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4.005
国内学者关于詹姆斯和现象学关系的研究,主要从心理学科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角度进行。主题集中于对詹姆斯心理学的现象学阐释和现象学意蕴研究[1-2]、詹姆斯对胡塞尔现象学的研究的影响[3]、詹姆斯的时间哲学和现象学效应[4]等。国内学者主要集中于一般性的思想史的比较,对二者核心概念的比较研究不够深入。詹姆斯的意识流思想和边缘结构对胡塞尔的发生现象学和视域概念的形成,对海德格尔的缘在概念和实际性解释学有重要的理论意义。通过对詹姆斯的意识流学说和边缘理论的改造,现象学成了对哲学终极问题进行边缘构成研究的学问,哲学表现为终极问题的边缘—域构成理论。
一、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和边缘概念
詹姆斯从实用主义的观点出发,将意识理解为非实体化的功能和活动,意识是一条不断变化的连续的河流。意识具有内在的不可还原的结构,意识是连续的过程,具有原初的统一性。意识作为意识流具有内在的“趋势之觉”和自身活动的“意向”,这些趋势之觉和意向“本身就是‘意识流的对象,内在于‘意识流中。在很大程度上,‘意识流必定由模糊的‘趋势之觉所构成”[4]。这些趋势之觉和意向是意识流的“内在结构”,它们处在自我意识的边缘,而不被注意。它们“往往很模糊”“很难直接给予命名” [4]。它们在不同运动着的图像之间形成过渡和联系,使这些图像形成完整的“对象场”而被给予意识。意识流通过“趋势之觉”和意向活动形成“一个意识的整体系列”[4]。对象作为意识流的构造的“对象场”和流域而存在。因此,在詹姆斯看来,意识不是孤立的实体,而是连续的功能和构造活动,是意向性和趋势之觉构成的“意识流”和“意识场域”。意识流的对象同样是“对象场”。这些场之间,即意识场和对象场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二者之间的“‘边缘越来越模糊,以至于根本无法指明其界限。正因为‘边缘的存在,才能指导我们的意识活动”,边缘“决定着连续不断的‘意识流指向转变的方向”[4]。“边缘”引领意识流的转变方向和不同场之间的过渡,边缘造成了更大的不确定的、可能性意识的流动场域。边缘超越了意识和对象的二分,使二者共处一个边界模糊的流动“场”中。这个场是由“趋势之觉”和意向活动构造的连续不断的“流”,是由内在的“边缘”结构主导的。
意识场的边缘是模糊的,对象越是处于意识的边缘,越是模糊不清。对象由此表现为不断流动的“对象场”和连续流。“意识活动作为一个场域而发生,意识对象不是孤立的对象或元素,而是整个连续的现象之流,包含各種关系集合的整个过程。”[5]意识总是带有不确定的边缘,对意识的理解只能是非实体性的“流”或“场”。意识的边缘决定了“意识场的边界可以发生变化,不同的意识场之间可以转换,未显现的意识场隐藏在阈下意识中,不同的意识场通过阈下意识这一中介进行转换”[5]。詹姆斯的意识流学说包含对前意识(潜意识)或阈下意识的理解,它们作为不确定的边缘具有转换意识场、使意识发生流动并扩大的功能。不仅如此,意识的边缘或前意识结构还能与超越的宗教意识相连,获得超越的意识形式和观念。总之,詹姆斯的内在于意识流的“边缘”结构使意识表现为流动的场域。脱离意识的边缘结构就无法理解意识场、意识流和无意识等概念。这种边缘结构代表了詹姆斯对意识的连续性理解,意识不仅仅局限于在场的中心意识和理性意识,还有不在场的边缘意识和非理性的无意识形式。“在理性意识的周围,还有完全不同的各种潜在的意识形式” [5]。脱离这些意识形式,即作为边缘的前意识(阈下意识)或无意识,意识场是僵死的、不流动的“实体”。只有通过边缘的意识形式(前意识或无意识),才能理解意识流和完整的意识场。边缘揭示了意识不能具有封闭的“自我”形式,意识不属于“我”。它总伴随有“非对象化的、不被注意的边缘随行意识”[6]。这种边缘如影随形,使意识的自我边界不断模糊自身流动,表现为开放的、不断自身生成的流动“场域”,边缘是“自我意识或涉身意识的‘流起源” [6]。边缘使自我具有流动的起源,自我具有自身的边缘(前意识和无意识)造成的流动的视域。
边缘作为流动的域是不确定和溢出性的,它体现为未分化的原初经验和彻底经验。它“还没有成为确定的什么,虽然它已经准备成为一切种类的什么;它既充满着一,也充满着多,但是各方面并不显露出来;它彻头彻尾在变化之中,然而却是十分模糊不清,以致它的各方面相互渗透,并且无论是同一点还是区别点都抓不住”[7]65。边缘是意识的未分化的原初状态,充满模糊的创造性和可能性。边缘揭示了意识的“流动”状态和可能视域。
詹姆斯将意识流分为实体部分和过渡部分。意识实体部分只是意识过渡部分的一个环节和阶段,只是意识流动中的“过去”时态和“完成”的“事态”。过渡部分作为正在发生的时间性视域和活生生的当下体验流,具有构造“实体部分”的功能。如果说,实体部分是意识的“中心”和人们注意的对象,那么过渡部分就是“前意识”的、人们忽略的、“非对象”的意识的“边缘”。这样“对象化的意识流片段与其边缘构成了一个中心—边缘的结构”[8]45。前意识的、非对象化的“边缘”是理解意识流的前提和基础。没有这种前意识的“边缘”,意识的主体内容的理解就是不完整的。在这种意义上,前意识的、未被注意的“边缘”决定了“中心”,非对象化的“过渡部分”决定了“实体部分”意义可能性。
“边缘与意识中的中心点之间相互交织”,边缘与中心、前意识与意识“相互构成”才使意识流持续进行[8]45。边缘和中心、前意识和意识的相互构成、相互交织的“解释学循环”才是意识流的“发生着的结构”。边缘和中心的意义是在这种“解释学的循环”中不断构成的。意识流就是意识“中心”和前意识“边缘”构成的“对象性—前对象性”边缘结构,意识因为这种前意识的边缘而带有“‘晕轮‘地平线” [8]159。这种晕轮效应使意识活动表现为“流动的” [8]159的河流,意识活动受“前—对象”的“某物”指引,具有了“前—对象化”的“意向性”特征。这种意向性的先验的“朝向”“瞄准”活动,不是以对象为目标的认识论的表象活动,而是以先验的、潜在的“可能对象”或“前—对象”为目标的“意识—前”或“前意识”“形式指示”活动。这个“前对象”或“潜在对象”只是先验意向活动“相关项”,是与意识流活动的“主体极”相关的 “对象极”。这里的“主体极”作为先验意向活动“主体意识”或主题意识,“对象极”作为先验意识活动的“边缘意识”和“背景意识”,它们是同时“共现”的现象,共同处在一个不断变化的感知意识的格式塔结构中。这个结构就是詹姆斯所发现的意识流的“边缘”。这个边缘结构决定了主体和客体即认识论的表象范畴,它们的“意义和价值全部在于将其环绕并伴随它的晕轮和半影之中”,它们“融为一体” [8]43。詹姆斯的意识流“边缘”理论揭示了意识总是伴随“前意识”的“晕轮”和半影,这种“前意识”的边缘和意识的“中心”主题(认识论主体、对象以及二者之间的对象化关系)“共构发生”,形成一个独立“先验的意识流”结构。这个结构就是胡塞尔的“意向性结构”和先验自我的“边缘”。
二、胡塞尔对詹姆斯边缘概念的现象学改造
胡塞尔的自我具有詹姆斯的意识的边缘结构。边缘结构是一种“前意识”、先验的“潜能”,它具有“先验的能力或成就”[9]278,边缘结构具有“能力—成就”的二重性,它既是先驗构造的“能力”,具有构造的“潜能”,又是这种的潜能的“实现”,作为构造的“成就”。这个边缘结构是自身构成的先天权能视域,是一种先天构造能力打开的视域。边缘作为视域或边缘域,它是纯粹构成的先天权能,是不断变化的可能性和“构成性”。
前意识领域或意识的边缘域不是划分意识和无意识的固定界限和空间边缘,而是使二者“相互构成、相互交织”的存在“境域”和当下体验的流动视域。作为流动和发生的“边缘结构”和“边缘境域”,它先于“意识的实体部分”和“过渡部分”的划分。它是先验的意义构造领域,它使意识的“实体部分”和“过渡部分”共属一体、“缘构发生”。前意识领域作为边缘结构具有先验“纯构成”功能,它使意识的对象化内容处于不断过渡的“流动”当中,也使意识的“过渡部分”不断处于对象性视域中。它揭示了“实体的流动”和“流动的实体”是边缘结构“纯构成”的结果。通过这种先验的“纯构成”功能,边缘结构也是“自身构成”的,表现为“被构成”的边缘境域。意识的边缘结构和“边缘域”,既进行向外的、超越的构造,也进行向内的、先验的发生。它既是超越论构造的先验基础和来源,也是内在先验发生的终极境域。通过向外的、超越论构造,前意识的边缘结构构造了意识的实体部分和意识的过渡部分,使二者处于不断相互构造和发生的“解释学境域”中,进行相互释义。通过向内的、先验的发生,前(潜)意识的边缘结构不断自身边缘化的“潜能”。前(潜)意识始终保持在对象化意识和非对象化无意识之间的“前—对象化”的流动状态并作为“潜在”和“能在”而不断构成自身。因此,前(潜)意识的边缘结构是具有“纯构成”功能的“能意识”,它是具有自身构成功能的“纯粹潜能”。前(潜能)意识处在一种“对象化—非对象化”“主题—背景”“实体(源)—过渡(流)”“注意的中心—不注意的边缘”构成的格式塔转换中,在这种转换中并通过这种转换保持“前意识”的整体“边缘结构”和“潜(能)意识”的自身“纯构成”功能。詹姆斯的“前(潜)意识”相当于胡塞尔的“原意识”和“原自我”,它具有“原构成”和“原综合”的功能。胡塞尔的“原自我”是指“原初起作用的自我”,它“已经被意识到,但同时又是隐匿的” [9]467。它就是詹姆斯的“前(潜)意识”,它作为背景和地平线处在意识视野的边缘而没有被意识注意到。胡塞尔赋予了詹姆斯意识的边缘以先验构成性的功能,意识的边缘结构作为“‘原自我构成‘所有有效性的原基地” [9]467。原自我具有“自身意识”和“原意识”,“原意识”是指“意识活动在进行的同时对自身活动的意识” [9]466,它是原自我的“自身意识”,即对意识活动(意识流体验)和意识构成活动的自身意识。在胡塞尔看来,“正是这种‘原意识的存在使得意识的时间性、流动性得以被把握到”[9]466。詹姆斯的意识的“边缘”结构和前(潜)意识成了具有构成功能的“原自我”,变成了“所有认识构成的根源” [9]465。这种“边缘”成了认识的先验根基和逻辑起源,成了认识的“有效性的原基地”。这个原自我具有原意识,因而作为“全时性”的视域贯穿了整个意识活动和整个意识体验流。詹姆斯作为“意识的边缘”的“前意识”,被胡塞尔改造为“原自我的原意识”,它揭示了先验自我的“构成”功能。“前(潜)意识”作为“我能”的“自我意识”和先验自我“边缘—视域”,作为所有认识有效性的基础具有构成功能。这就是胡塞尔的“原构成”功能,它是先验自我的“内在时间及其原始内容的被动构造。”[9]468詹姆斯的“前(潜)意识”边缘作为胡塞尔的“原意识”获得了逻辑上的奠基的“本源”的地位。意识的边缘结构作为“原意识”的“边缘—视域”具有“原综合”的被动构造功能,它揭示了所有意识体验流和意识流“经验都具有这样一个视域结构” [9]215和边缘。这种意识的边缘“视域始终是活的、流动着的视域”[9]216。胡塞尔的“边缘—视域”具有原初的“构成”,具有“原构造”和“原综合”的功能。“原综合是指在内时间意识中进行的原初综合,它为一条体验流中所有体验提供有关全面的统一。”[9]470原综合作为整体的“全时性视域”和詹姆斯的边缘结构,是贯穿意识流中所有阶段的“前(潜)意识”和“能意识”,它具有潜在的“权能”和“能视域”。“它意味着在自我极中的积淀下来的可能性视域。”[9]264它作为意识的边缘使意识流的“自身意识”得以可能,它维持着意识流的“源头”具有“全时性”的视域。它是胡塞尔意向性活动的“自身意识”和能在的“世界视域”。
三、海德格尔对边缘—视域的存在论改造
胡塞尔借助于詹姆斯的意识流边缘结构形成的发生现象学视域局限于先验自我内部,边缘的意识流仍从属于先验的自我“原意识”和“意识源”,仍然限于主体认识论和意识哲学的框架。意识流和边缘—视域仍然作为“被构成者”,作为先验自我构成的意识流的边缘结构和“原意识”的边缘视域而存在。在胡塞尔那里,视域的构造始终是从属于先验自我的,是被动的构造和综合。“不过,詹姆斯不会同意胡塞尔在他的先验现象学阶段主张的‘先验主体性的优越地位”[6]。而海德格尔的缘在的发生境域则是纯粹的构成域。缘在作为原存在并不是存在的“边缘”,而是存在的“中心”和“本源”。缘在并不是胡塞尔的意向性活动这一中心或“原意识”的“边缘结构”和边缘视域,而是作为终极存在的意义构成中心和本源。这个中心和本源并不是一个现成的实体和基础,而是一个不断构成和正在发生的境域。缘在不是一个固定的“地域”和空间位置,而是不断流动的“流域”。这个“流”动的“域”就是源源不断、自我发生的“源”头,这是存在论意义上的“源流一体”。“缘—在”就是“原在”和“源在”。这个缘在的筹划或存在的意向性活动既是存在的活动,又是对存在活动自身的意识。缘在是在活动中存在的意识,也是活动意识中的存在,是活动着的“存在场—意识流”。它是“缘—构成”的“活动—存在—意识”连续统一体,是存在的“构成场—域”和意识流—域。
在海德格尔这里,詹姆斯的意识流边缘结构和胡塞尔的意向性构成的“边缘域”被改造成了本源的、终极性的和存在论的“缘—构成—境域”。视域不再处于胡塞尔的意向性活动的边缘,而成了存在论的构成性终极“本源”和“中心”,成了存在终极境域开启的“本源”和“缘—构成”视域。海德格尔的境域是没有先验自我的边界的,是没有“边”界的“缘—构成—域”。更确切地说,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超越了边缘和中心的二元论,边缘即中心,缘在即“原在”和“源在”。“原在”和“缘在”“本源”和“流域”的二元区分都在“缘”这一“纯构成”活动即存在论意义上的“意向性活动”中消失了。“边缘—域”被存在论地理解存在的“终极境域”,终极的“边缘”境域就是开启存在意义的源头和时间性的机缘。“缘—构成”的边缘境域不是现成的实体,也不具有对象化的基础。它“不会有现成的边界”,它“总是抛投和引发一个境域,一个超出了任何现成支点的视域”。缘在“自身的构成永远是相互的构成与张开,只能表现为域状的”[10]186。海德格爾的缘—构成—境域没有固定的地域和现成的边界,它表现为没有任何现成支点的“纯—构成”视域和纯粹的流动。它不从属于某个先验主体,而是先于主体的、不能对象化固定和概念把握存在论视域、缘在的“解释学处境”和生存论境域。这个境域和存在论视域就是“纯—构成的”,即“作为构成的构成”或“构成本身”的“缘”。这个“缘”表现为不断流动和自身“缘构发生”的“域”,这个“源”表现为不断构成自身、源源不断的“纯—构成”和“自身发生”的开端。“缘—构成—域”揭示了终极存在是源源不断的当场发生和自我构成的视域或境域。终极存在的“构成本身已经终极化、生存化、在场化和境域化了”。海德格尔的存在论表现为“缘构成的终极境域论”[10]187。现象学由此表现为不受边界限制的、“缘—构成”的终极境域论,“缘—构成”存在的终极境域成为海德格尔需要面对的“事情本身”。作为开启终极存在的“缘—构成—域”(存在论视域)成为“缘—构成”的纯粹存在(缘—在)的解释学处境,存在的终极边缘—视域就是缘在和存在相互构成、相互开启自身的终极和“本源”。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是一种存在论的边缘构成境域的自身显现和自我构成,是一种存在和此在的交互性的“缘—构成—域”的构造和生成的哲学。现象学是存在论的构成和发生—境域,也是境域的发生与构成。存在表现为正在发生的“终极境域”即“活的终极”,传统形而上学的实体存在论变成了境域构成论和“缘构成的终极境域论”[10]187。
海德格尔对终极存在的“缘—构成—境域”论理解来源于对佛家的“缘起性空”说。在佛家看来,世间并不是万事万物组成的“有”,而是“空”的境界。“世人执著有”而“不知空的真义” [10]230。所以无法领会“空的真义”,达到涅槃真境。空的“真义”只有通过“缘起”来理解。“缘起性空”,缘起揭示了空的真义即“空性”和终极涅槃的“无自性”。张祥龙揭示了海德格尔的“此在”翻译成“缘在”,揭示了存在的“缘”性和“缘—起”性。“‘缘实际上是最根本的、‘第一的和终极性的,被海德格尔称为‘生存论的条件。‘缘起也比因果关系更本源,”它相当于“存在论意义上的‘构成” [10]230。在海德格尔看来,人与世界都不是现成的存在者,都是缘—构成的境域。用佛学的语言来说,人和世界都没有现成自性,而是因“缘”而起的“缘性”和“缘—起”。缘起相当于海德格尔的缘在的生存论“筹划”和“缘—构成”,它先于一切存在者之间的现成的因果关系。缘起的境域是“活生生的境况”,是“缘起性空的世间”[10]231,而不是“一种有自性的存在或现成的存在”[10]232。这种活生生的世间—境域就是缘在的构成和构成着的缘在,它作为开启终极存在的视域表现为活生生的“起源”或“缘起”和海德格尔哲学存在的永恒“开端”。哲学的终极境域是缘在的开端和构成,是“缘”通过“构成”开启了存在的终极境域,而正是通过存在的终极境域的开启,才揭示了“缘”的“缘性”和“缘因”。一方面,缘作为存在的起源和“缘因”开启了存在的终极视域;另一方面,存在的终极视域的开启,揭示了缘的“缘性”和“起”因,缘的缘性就是缘的“缘起”和 “构成性”。这样,“缘—构成—存在”形成了哲学当下的解释学处境,形成了“缘—在”之间的“解释学循环”。缘在的当下发生视域和存在的终极视域相互融合、相互构成“开显”并维持一个活生生的“终极境域”,哲学由此表现为一种当下进行的活生生的开端、本源的流动和终极的构成。
四、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和现象学的边缘性
综上,胡塞尔的现象学,尤其是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是一种源于(或缘于)人生原初体验视野的、纯境域构成的思维方式”[11]13—14。现象学的视域构造性和境域发生性都以“边缘”概念为前提,揭示了现象学意向性构造活动和存在发生活动的“边缘性”特征。现象学作为一种“边缘”视域性的构造和境域性发生的思考方式来源于詹姆斯的意识流学说和边缘概念的启发。
詹姆斯的意识流学说将意识理解为不确定的、流动的边缘构成的意义场。意识流是原初的意识,是意识本身或自身意识。这种原初意识表现为思想流或彻底的经验流。意识流揭示了意识的“自身”存在状态,意识的“自我”和意识的“对象”只是意识流的派生状态。自我意识和对象意识从属于意识流和自身意识。意识流和自身意识具有内在的意向和趋势之觉,也就是胡塞尔的“意向性结构”。这种意识流的“意向性”總是溢出意识“自我”的边界,模糊自我和对象的界限。自我意识总有其不可对象化的“边缘”,这个边缘总是自我意识的“伴随意识”或“随行意识”,是对自我意识的处身意识。边缘揭示了自我意识的有限性和处身性,自我意识总有不可消除的自身处境和溢出自身的边缘性结构。这个结构揭示了自我意识的“无意识”或“前意识”边缘,这种边缘使自我意识表现为不确定的意识流和自身溢出的“思想流”或原初的体验流。自我意识首先作为自身体验流、自身意识流和自身思想流而存在,自我意识是“自身意识”被动综合的结果,是不断流动的边缘性构造的产物。自我意识有“前理解”的结构,有非对象化的、前概念的“前见”“前有”和“前把握”。这种“前理解”的结构就是自我意识的“自身”和“原意识”,也就是被自我忽略的“边缘性”。意识流理论揭示了自我意识的边缘性和不可还原的“内在结构”,使自我意识表现为不确定的意识流和不断构成的“边缘域”。自我不是对象化的意识“中心”,而是具有非对象化或前对象化的“溢出”的“边缘—域”。这种“边缘”内在于自我,作为“内意识”或“前—意识”现象决定了自我的“发生”和构成。边缘作为自我意识的内在结构,决定了自我的“自身”存在状态——处身性的意识流和时间流。
詹姆斯的意识流学说和意识的边缘结构理论给现象学提供了丰厚的理论资源,促进了现象学运动的发展。胡塞尔将詹姆斯的边缘结构改造为现象学的视域思想以及晚年的发生现象学。詹姆斯的“意识描述给予了胡塞尔巨大影响,并通过胡塞尔影响了诸如海德格尔、萨特和梅洛—庞蒂等的整个现象学研究运动”[4]。伽达默尔也认为詹姆斯的“边缘域概念和现象对于胡塞尔现象学具有重要的意义” [4]。边缘作为不断流动的现象学的视域使整个世界表现为“世界边缘域”,整个世界处在一种意识流和体验流的“边缘域—意向性”中[4]。
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直接引发了胡塞尔的“内时间意识流”思想和晚期的发生现象学。詹姆斯的意识流理论揭示了胡塞尔现象学意向性行动和意向性对象的边缘性。胡塞尔现象学的意向行为和意向对象都是“带有超出其对象性或意义焦点的围绕带和光晕,乃至与这些晕带一气相通的权能性和意识流”[11]。这种意识流和“边缘—域”代表了意识的构造性“权能”,它们具有超出对象性的“边缘溢出性”[11]。詹姆斯的意识流和边缘域揭示了意向性行为和意向性对象是可能的“意识场”和“对象场”,二者之间不断过渡和相互流动,形成一种当场发生的“意向性结构”和不断溢出的时间视域。因此,意识和对象“都浸泡在非对象的边缘或边缘域之中” [11],表现为先验的内时间意识流中的现象。
总之,现象学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为意识流的边缘—视域构造,它使自我和对象表现为意识的边缘—视域构造的产物。“现象学的真正创新之处和对哲学的影响力,首先不在这种对象性,而在其超对象的或使对象可能的边缘性。”[11]詹姆斯的边缘和意识流概念揭示了现象学意向性活动的视域构成性,边缘域的意向性构造作为对象和世界得以可能作为现象呈现的先验基础。边缘性—视域性就是现象学应该面对的“事情本身”。对哲学终极问题的理解上,世界的起源表现为意向性的边缘域的构成问题和境域发生问题。
如何理解现象学的边缘性和视域构成性?边缘性为什么是现象学的核心概念,现象学边缘—域意味着什么?现象学的边缘性特征如何导致哲学范式的转变和独特理解?现象学作为“第一哲学”和“严格科学的哲学”,对终极问题和本原问题的解决是不同于以往形而上学的。以往的形而上学是实体的形而上学和本质主义的存在论,现象学悬置了超越论的实体和对超验本质的追求,寻求对终极之物(实体和本原)的意向性的边缘—域构造和“境域—发生性理解”。现象学寻求的是“构成一切事物或意义之源的终极境域究竟如何这样的根本问题”[12]。现象学关注的是作为意义源头的“终极境域”和边缘构造,这种境域是边缘性的意义生成“场域”,是发生性的、时机化的意识流和意义的本源。现象学所追求的“终极—境域”和边缘—域不是“最终不变的实体,而意味着发生的本源”[12]。而构成意义本源的“只能是不断生产着意义、构成着意义但自身无法对象化、主题化的纯境域,那自身处于发生之中的几微或时机本身”[12]。这种无法对象化和主题化的“纯境域”和时机化的“意义发生场”,是现象学特有的“边缘—域”。现象学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终极发生境域的边缘性的揭示” [12]。现象学哲学的对象不是对象性和主题性的“实体和本原”,而是有着边缘发生的“终极—境域性”。现象学“正是要澄清这种对意向性的对象化理解之误,揭示出意向性所扎根的其中的那种‘边缘性” [12]。现象学方法就意味着“对终极之物所采取的那种边缘性的境域构成分析方法”[12]。意识的意向性的边缘性,揭示了“意向性必然带有作为其本质环节的边缘境域”[12]。意识之所以有这种边缘境域是因为意识的流动,意向性活动只是在意识流中进行。“最终构成意识的边缘性的,是其作为时间流的本性,或者说其时间性的本性。”[12]意识的边缘是时间的流动,在边缘处有时间性的发生和意义的构造的终极起源。边缘是原初的意义发生的“终极”本源和“构成境域”。“构成境域意味着它处在对象化之先,主题化之先,并始终保有这一‘先……结构。这意味着相对于被构成的对象与主题而言,这一作为构成境域的终极始终处于边缘,因而是一种‘边缘构成境域或‘边缘域。” [12]边缘的问题就是现象学所追求的“终极”问题和构成境域问题,也就是“边缘域”的发生问题。哲学的问题转换为“终极境域”的构成问题或边缘—域的意义发生问题。哲学就是边缘的无尽发生和终极境域的无限构造,哲学表现为对终极问题的边缘性追问。哲学的终极就是“时间化、发生化的边缘溢出性”[11]。哲学的“终极”不是对象化的观念“实体”“基础”“始基”或本原,而是意识构造活动的“边缘—域”和“缘—构成”的终极“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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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于光大]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Theory and the Marginality of Phenomenology
LI Jin-hui WANG Yi-hui
Abstract: Inspired by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Husserls phenomenology reveals how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original consciousness” constructs consciousness. The concept of margin-horizon is proposed, which has the function of constructing a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Husserls late generative phenomenology revealed the “formation” of the transcendental self which constructed by the margin-horizon, forming a “phenomenology of inner time consciousness”. Heidegger thoroughly constructs Husserls formative function of margin-horizon, revealing the “pure composition” function of margin-horizon and the ultimate significance of opening existence through the planning of “being there”. After the development of Husserls phenomenology and Heidegger's transformation, the marginal structure of consciousness proposed by James has become the core concept of understanding phenomenology—marginality and horizontality, phenomenology is manifested as a marginal study of the ultimate problems of philosophy, and philosophy is manifested as the ultimate marginal formation and the opening of the realm of existence.
Key words: James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margin-horizon phenomenology